十分钟的期限即将结束,切斯顿摩挲着手中的机械怀表,眼睛悄然睁开一条缝。
看起来一切正常。那个怪异的青年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手里仍然捧着那个精度非常高的仿真模型,罩着黑色兜帽的头颅低垂着,看不见一丁点表情。
若不是那布满纹路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太明显,他真要以为对方睡着了。切斯顿厌倦地皱了皱眉,他没兴趣探究这个人的私人情况,只想快点确认结果。
稳定锚受损其实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似乎是动力装置出了点问题,也正因为问题出在尤其复杂的核心上,塔内的维修人员对此束手无策。3号瞭望塔将消息报告军部后,军政府立即向联盟发出了申请,希望上头派维修专家下来支援。
然而令人恼火的是,内务部光是批文就拖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通过了层层审阅,内务部长总算下了正式批复,专家却又迟迟不到岗……切斯顿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噎得慌。
作为一个小小的文职,他自然接触不到那些顶层的高级官员。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些大人物之间肯定又闹了什么不愉快。
至于专家到底为什么一时半会下不来,常年混迹官场的人都心照不宣,所谓的“正当”理由,听听就得了——很明显,上头这是要给艾维军部一点颜色看看,结果他们这些打工的也跟着遭殃。
领导交给他这项招募任务时,脸色简直黑得没法看,估计也灰溜溜地被上级揪住发泄了一通。军政府现在对这事束手无策,稳定锚的核心技术在联盟手里捏着,瞭望塔那边还在眼巴巴地干等,这才不得不满世界地招募能人异士,试图将死马当活马医。
虽然外界对于稳定锚的评价一直众说纷纭,但他们这些体制内人员心里很清楚,基地不能没有稳定锚。否则过不了多久,那片区域就会被亚种占领,到时再想夺回就难了。
按理说,联盟也不会轻易让地面基地的安防破个口子。总参谋部应该是打算让他们吃点苦头,再派人下来亡羊补牢——好像很轻巧,但在他看来和草菅人命没有分别。
不过,现在事态发生了急剧转变。
就在今早,军部传来消息,3号塔突然与基地失联了,凶多吉少。领导紧急给他发来通知,如果明天之前仍然没有收获,军部会直接派遣特殊部队去处理,希望他今天通宵守好最后一班岗。
虽然是为了基地,可通宵对于他这把年纪的人来说,还是略感难捱……毕竟他很清楚,短时间内,要在基地找到一个能解燃眉之急的人,甚至还指望人家自己送上门来,和往许愿池里扔硬币没什么区别。
但,也是没办法。切斯顿暗暗叹了口气,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完。
“十分钟到了。”
他掐掉怀表,彻底睁开了眼睛,仍维持着那副古板的表情,从镜片后投去锐利的目光。
被他的声音惊醒了似的,青年的上半身脱力摇晃了一下。切斯顿察觉到不对,可再仔细看去,对方已经神色如常地坐直了身体。
他看上去似乎很疲惫?切斯顿怀疑地打量他一番,依然认为对方虚张声势的成分更多。
以稳定锚结构的复杂程度,就算是诈骗犯想讹点钱,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演明白。因此,虽然报酬极为丰厚,在最初几天的报名热潮褪去后,这项红色标识的工作终是无人问津了。
事实上,切斯顿自己对这玩意都完全不了解——他其实是个纯粹的文科生,只是按照上级的叮嘱,一板一眼地将“动力核心”反复地托递出去,直到得到正确答案为止。
然而迄今为止,他未曾收到过一份完整的正确答案。
过于渺茫的希望让他提不起期待的兴致,男人暗自摇了摇头,问出那个一成不变的句子。
“请回答吧。它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那个姓陆的青年沉默几秒,将手中的球体小心地搁在桌上。切斯顿再次注意到他的掌心满是汗水,在核心的外壳上留下了一抹晶亮的水迹。
然后他开始在终端的投影上打字。
【不好意思,切斯顿先生,我想先确认一件事:这个装置,是真正的稳定锚核心吗?】
切斯顿的呼吸不易察觉地一滞。但这件事并不多么难猜,他依然不动声色地回答:“的确不是。但它是高度仿真的复制品,专为测试制作而成,没有影响。你只需回答问题即可。”
青年点点头。【非常抱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我的答案正确,能否请您告诉我,真正的稳定锚,它的内部材料到底是哪种金属?】
切斯顿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你先回答上来再说吧!”
对方被他突然前倾的身体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面试官则牢牢地瞪着他的手指,好像他的手不是在打字,而是在剪炸弹的零火线似的。
【我认为,它确实是坏的……】
切斯顿的手指猛地一松,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何种心情。他突然对后面的话丧失了阅读的欲.望,反正都是千篇一律的胡诌。
一无所觉的青年还在接着往下“说”。
【不过,它的物理结构没有任何损坏。抱歉,我不是在质疑考题,只是我观察到的确实如此……】
考官的手又条件反射般一抖:“那你为什么说它坏了?”
苏间罗尴尬地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测略显离谱了。
【虽然只是纸上谈兵,但我个人认为,如果真的按照这个结构运行的话,应该行不通……吧?】
问号还没来得及打出来,男人已经越过终端屏幕,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吓得苏间罗倏然抬起脸,惊得忘记了躲藏,一对猫儿似的金眸睁得溜圆。
“就是你了,”切斯顿热泪盈眶地说,对方那毁了容的脸此刻看上去是那么阳光可爱,最重要的是今晚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满分!”
……
望着考官一阵旋风般刮出房间,急着向上级汇报的欣喜若狂的背影,苏间罗又偷偷拾起了那个核心模型,端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不时东摸摸西摸摸,动作很珍惜。
旁听了这场闹剧的雪鸮感到无言以对。“我只想问,为什么不管看起来多么稳重的人,都会在你面前原形毕露?”
“不知道啊,”苏间罗还沉迷在那深奥的金属结构中,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无辜,“唉,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等下再问问看吧。”
雪鸮:“……”真是服了。
“咦,等等。”
青年又猛地抬头,“如果我真的应聘成功,岂不是能见到军部的人了?”
“建议你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一次各取所需的雇佣而已,稳定锚又不是天天坏,”雪鸮说,“除非向他们展示你的双媒介。那军部应该会抓紧你这样史无前例的人才。”
苏间罗默然,有时候太过与众不同也是弊端。精神力媒介,这种说出去就相当于自报家门的特殊存在,他必须花心思将它藏匿起来。
反正他原本也不打算参军。以其他身份混进军部的确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就像伊丽莎白说的那样,她连谢明薄都敢想,那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尽管小白先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但他内心已经认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接下来必须好好把握。
“这件事,走一步看一步吧。”雪鸮知道他此刻跃跃欲试的心情,本意也只是想让他理智一些,毕竟刚才那一遭差点把他的精神海给煮沸,那热度直到现在还停留在脑海中迟迟不散,“先不说那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受点了没?”
“疼,”苏间罗简短地回答,“但能忍。”
雪鸮听了没说话,内心五味杂陈。
比起主人展现出的不可思议的能力,它更关心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因为就算在纯粹的外行看来,那个“核心”的结构也实在过于复杂了;而苏间罗才刚掌握用精神力解构物体的方法,就直接实践了个大的,以他目前的机能明显无法承受,所以一番下来直接超负荷了。
在他完成分析的一瞬间,雪鸮眼中的画面也同时消失不见,像被人强制按下了关机键——精神力消耗得太严重,甚至不足以再维持几秒钟的视觉同步,居然直接被迫中断了,这是生平头一回。
虽然苏间罗并未与它同步痛觉,但那滋味无需切身体会,一想便知。想到这儿它心里更不好受,它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过去五年地狱般的经历不止改变了他的外形。
外貌上的改变是毋庸置疑的。原先漂亮匀称的少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看不出一点过去的影子,只有眉眼间依稀存有熟悉的柔和轮廓,而且这几年来他长高了不少,瞧着甚至超过了那位少将阁下。
遥想当年上学时,由于发育晚的缘故,苏间罗在同龄向导中一直算个子矮的,比起发育快的哨兵们则更显娇小。尤其是谢明薄,刚升进高中部那会儿才13岁,逆天的身高直逼一米七五,他一个大前辈在人家跟前一站,活像个初中生……不过,就前段时间几次短暂的会面来看,这几年谢明薄好像没怎么长,以至于被苏间罗后来居上。
然而,尽管少年后来抽了条,终于茁壮地生长起来,但长期的病痛折磨,再加上营养完全跟不上,青年刚走出伊什冰原那会儿,简直薄得像一片锡箔纸。还是亏得研究所的伙食不错,脸颊肉才养回来了一点。
这就已经够让人难受了,可更叫它心碎的事实是,失去了唯一的家人、变成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怪物”后,苏间罗反倒比之前更加懂事了。
以前的他也很乖,但至少饿了会说、痛了会喊;不像现在,无论何种疼痛,哪怕嘴唇都咬得发紫,一句轻飘飘的“可以忍受”,便能默默地揭过页去,连一滴眼泪都不曾落过。
它本能地不希望他这样,却又无计可施。它很想叫他不要忍,可不忍又怎样呢?痛苦不会因为发泄就减轻半分。
苏间罗已经习惯了那不间断的痛感,可它从未习惯主人痛不欲生、奄奄一息的样子。
“……待会儿。”
雪鸮深吸一口气,“得先讹他们一顿大餐。不请不给修!”
苏间罗不清楚它那千回百转的想法,他还在持续的头痛欲裂中思考接下来的行动,闻言咧嘴笑了。
“好。”
与此同时,会客室的门重新被人推开。
切斯顿已经恢复了那副衣冠楚楚的绅士模样,但面上依旧难掩喜色,和和气气地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先生,跟我到军部走一趟吧。”
宝宝就算很疼但还是会对人笑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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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