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
姜祀将衣摆重新盖上精瘦腰腹,一道可怖伤痕随之被遮去,他靠在床头愣愣出神。
从自己醒来到现在,仅一月余,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两道狰狞伤疤,放在谁身上都会感到恐慌。
更不要提现在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剩余记忆悉数遗忘的姜祀。
窗外鸟鸣随日头渐高愈来愈响,表示着时候已不早,姜祀该起床给外面的人帮忙了。
穿上衣服,对着桌上小镜,姜祀觉得自己身上罗绸里衣套上麻布外袍,看起来也没有很奇怪。他对着镜中自己笑笑,轻轻拿起桌上布条,将胡乱垂散的头发在颈后束起。
说来奇怪,姜祀竟连如何束发都忘记了,只能随意绑一绑,做事稍微方便一点。
推开门,江大姐的两个孩子团团转地围着她跑。
“娘!娘!饭什么时候好呀!”
江大姐一个头两个大,对着两个小脑袋就是给头顶一巴掌:“安生点!着什么急,什么时候饿着你们了!”隐约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姜祀:“哎呀,小公子,起来了?”
姜祀笑着点点头:“大姐,我去喂鸡了。”说完就沉默地往院子里走。
“饭快好了。抓紧回来吃热乎的,啊。”江大姐走回厨房,嘴里嘟囔着:“这孩子真是,偏要给我们帮忙……”
说是帮忙喂鸡,其实也只是帮忙把江大姐大清晨已经切好的鸡食提着倒到鸡圈里的鸡食盆里而已。
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江大姐一家从来都没让自己帮过什么忙,虽然他现在这个状态想帮忙也是不知如何下手。
姜祀站在后门台阶上看着这群鸡的头一抬一落,心思再次飞到九霄云外,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敲锣的声音,回到屋里,江大哥匆匆从门外回来。
“阿音呐,隔壁村那地主又差人来了。”
“哎呀!这真是……”
两人神色不安,姜祀疑惑开口:“这是发生什么了?”
江大姐在看见他的那刻,神色突而转为恐惧:“孩子,这几天可千万不能出门了,院子也别出去。”
“阿音你这是着什么急,这孩子是个男子啊。”江大哥在旁边拍拍她的手,让她平静下来。
“还不是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些,平时安安静静不说话,我老是以为是个女孩子。”
“安心吧,我们家阳盛阴衰的……总不能把你捉去吧。”
江大姐没好气地说:“那你刚才这回来急急忙忙的是干什么,人家又不抓你。”
“嘿,万一要是被抓去找人怎么办?我可不想和这群人扯上关系。”
姜祀沉默着看两个人打谜语,戳戳旁边的两个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两个孩子看起来也是忧心忡忡,大一点的孩子凑近和姜祀讲:“姜哥哥,听我娘说,每年这时候,旁边太平庄的一个大地主都会跑好几个地方找长得漂亮的姐姐,而且找到了就强行买走,特别可怕。”
“为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江家老二在旁边歪着头:“那个地主以前犯了错,得罪山鬼了,每年都要给他送一个新娘,直到山鬼满意了,不然这个地主就要完蛋啦。”
“直到他满意?什么意思?”
“就是找到一个山鬼满意的才能停下,不然就得一直找。”江大姐在旁边叹着气。
“没有人阻止他吗?”姜祀皱眉。
江大哥摇着头坐到餐桌前:“这事不成,完蛋的不止那个地主,还有整个太平庄啊……”他叹口气,“那个地主也是财大气粗,每回给的钱都能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了,有些穷苦人家甚至上赶着把女儿送过去。”
“那没被山鬼满意的女子……”
夫妻俩还是叹气。
姜祀心领神会,不再问了。
好不容易开饭了,家门外又是锣鼓声传来,不久,敲门的声音响起。
江大哥起身开门,门外有四五个人,还有一台轿子被放在不远的地上,从外表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江大哥凭着宽厚的身体把门外众人的视线拦的死死的。
敲门的人见对方态度强硬,把语气稍微放轻:“大哥,老规矩,咱就看看您家有没有尚未婚配的女子……”
“哼,各位请回吧,我们家除了内人没有其他女子了。”说着露出轻蔑的神色,“未婚女子?前几年你们庄里一个新嫁娘不也被你们抢走了?”
对方看江大哥嘲弄的神色,内心不爽:“小弟我也是奉命办事,何必这么冲呢?”
“我刚刚说的很明白了吧?去年你们也看得清清楚楚,今年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对方翘不开江大哥,收起本就不多的笑意,退后一步,双手往前一挥,三四个人一齐快步走来。
江大哥固然是强壮,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擒了起来。
刚才那人很轻松地进门,打眼就看见姜祀,呼吸一窒,回头反对着江大哥嘲讽起来:“我说怎么这么暴躁,原来是家里有个美人。”
江大哥手被两个人反剪在背后倒是不挣扎,只是开口回刺:“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那人快步向姜祀走两步,旁边的三人稳坐不动,那人虽有点疑惑,但看到姜祀那张脸还是更相信江大哥在胡说八道。
他回头喊:“放屁!”随即露出笑容对着姜祀说:“小娘子,和我们走一趟吧?放心,若是有更好的人选,我们还会把您送回来的。”
“大哥。我真是男的。”姜祀只是非常淡定的开口。
“害,声音低沉的女子我们也见过。”
姜祀站起来了,比侍从要高一个头。
“害,长得高的我们也……”
江大姐不乐意了,砰的一声拍桌而起,指着对方:“你这人不长眼睛就算了,怎么不讲道理,我们家若有女子早就藏起来了,还等得到你来!”
侍从不管怎样,冲着这张脸也不想放过姜祀。
“我才不管他是男是女!这么多年了,咱老爷送过多少女子过去,没一个行的!这回老爷吩咐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长得好看的,通通带走!来人!”
姜祀正站着没反应过来,一时放松,被几个人直接从门外拉出去,眼看出了院子,姜祀双手一下把抓住自己的两个人挥开。
那两个人只感觉自己莫名其妙飞出去好几米,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剩下几个人被姜祀惊人的力气吓得愣在原地。
自己力气特别大这件事,姜祀还是之前帮忙劈柴时发现的,自己一时没收住力气,把垫在柴火底下的木头桩子也一起劈裂了。
姜祀看着那两个人在那里龇牙咧嘴的,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侍从这下真的被激怒了,跺着脚:“一群废物!”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想自己来,却又被姜祀一脚踢开,和那群人摔成一团。
院子前面顿时哀鸿一片。
两个孩子躲在母亲身后给姜祀竖大拇指。
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地上趴着的人抬头一看,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连忙起身跪地:“老爷,老爷,是小的办事不精,饶了小的吧……”
一个大腹便便穿金饰银的男人身边围着一群侍从和婢女,正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一群人簇拥着慢慢靠近,姜祀注意到人群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男子,墨发高束,身着紫色圆领袍,领子敞开,露出大片玄色中衣领,身量修长,剑眉星目,在一众人里如鹤立鸡群。姜祀想,这个人也非富即贵。
地主走近给了那群人一人一拐棍,哆嗦着指着他们:“今天有大人物要来,还给我在这丢人现眼,滚!都给我滚回去!每人自己领十板子去!”
大人物?
姜祀默默走回院子,看着地主换上笑容要给他们赔礼。
“这位公子,实在是我家的下人性子倔没脑子,自作主张给你们添麻烦了……您看下回我差人给您赔点礼如何啊?”
江大姐实在是气不过,冲出门就想骂,被江大哥拉住,对着江大姐摇摇头。
“人没事就行,人没事就行。”
地主点点头:“好,好。”随后拄着拐被搀扶着转身,走向刚刚姜祀注意到的那个男子身边,用十分恭敬的态度说到:“妘大人,让您见笑了,我们继续吧。”
那人微微点头:“李老爷。”但是却拒绝了那个地主:“接下来我独自一人足矣,李老爷您可放心回去了。”
“这……”
那个人嘴角带着温和的笑,语气却不容置疑:“李老爷,回去吧,若事有进展,我会上门告知的。”
“诶诶……那就麻烦您了……”李老爷对着后面几个侍从挥手,,几个人相互对对方眨眼,纷纷反应过来,快速把李老爷扶上轿子,敲锣打鼓地走了。
江家几人大松一口气,都往回走,姜祀却在回头前看见方才单独留下的男子朝着自己走过来,内心警惕,将已经半转的身子面向那人。
那人走近,在距离姜祀尚有五步距离的时候停下,迟疑一刹,略略向姜祀施礼。
姜祀皱着眉问:“这位大人可有事?”
对方却长长地僵住,良久才恢复方才的情态,面上现出笑容,看着比和李老爷交谈时真心许多,他开口:“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反常的状态被姜祀尽收眼底,姜祀更加警惕:“大人有事,请在这里说吧。”
对方却意外的好说话,只是笑笑便说:“无碍,在下只是想请公子帮个忙,这忙,只有您相助才能解决。”
姜祀更是莫名其妙了,问:“什么忙?”
“我名妘曜。”他稍稍走近两步,“实不相瞒,在下此一程,正是为了山鬼一事。”
“这和我有何关联?又为何非我不可?”
“先别着急拒绝我,我没有恶意。”妘曜摆摆手,“据我所知,你不是江庄的人。”
姜祀没有说话,江大姐一家从河上救了一个来路不平的人这件事,整个江庄都知道。
“而山鬼不会对外来人下手。只要它出现,我就能消灭它。”
联系刚才那群人的来意,姜祀内心大抵知道此人所求为何了。
“你是想让我当那个新娘么?”
姜祀直来直去倒是让妘曜略感吃惊。他点点头:“没错。”
姜祀回头看,江大姐和两个孩子正偷偷地往这里看。
姜祀又低头望见自己的衣摆,几息后,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盘算。
“我可以帮你,但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姜祀实在答应得过于爽快,妘曜也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山鬼的事结束后,我会告诉你。”说完,姜祀径自转身,抬脚迈步前还不忘补充:“这几日,你若需要我帮助,我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