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I总部的走廊,墙壁颜色是冰冷的金属灰色。嵌入天花板的照明灯带发出惨白色的光,投射在墙壁上,形成一道道冷峻的光影。
这里没有什么门牌,或者其他的指示信息。好像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们需要前往的方向。
周轶渊还穿戴着升衔的礼仪制服,坚硬的礼服靴子在空旷的走廊上敲击出回响。
他单手托帽,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下了脚步,接受墙面上的面部信息识别。
几秒钟后,伴随轻微的机械声响,这扇金属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这是一间极简设计的房间,主色调是冷色的金属银灰。
一体化的办公中控台上,架设着大大小小的组合显示屏,并贴设着特殊的阅读膜,只有佩戴相应设备才能阅读与处理上面显示的信息。
一个身着象征CNI行政长官的锈蓝色制服的老人坐在这些屏幕后,鼻梁上普通眼镜形状的特制设备没有取下,但他锐利的、能把人虚浮的皮囊轻易剥开的目光却没有半分被镜片掩盖。
他注视着走进来的周轶渊,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墙角,几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植物排成一列,给这间屋子添上唯一一丝活气。
周轶渊看了一眼这些列队整齐的绿色,随即走到桌前,微微低头。
“恭喜你,最年轻的高级警督。”
老人的声音带着年纪的沙哑,仍然有力,但语气却是没有多余感情的冰冷。
“谢谢老师。”他听见自己答。
高度集成的办公桌上,老人的手边突兀地摆着一封纸质文件。
CNI保留着许多大案、要案、重大事件的纸质记录,无论该事件或案件是否完结、是否归属于CNI调查。
这封文件用象征高级行政长官权限的锈蓝色纸袋装,上面骑缝盖着多枚象征绝密的黑章,看得出曾经多次打开,又重新封存。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用有些干枯的手点了点纸袋,把它推向他:“就在这里看吧。”
周轶渊向对方鞠了一躬。
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出奇的稳定。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时,他已经接过这个编号为“0621-游轮”纸袋,拆开封条,微微倾倒,让第一张纸从中探头——
随即一发不可收拾。
一张又一张不同规格的纸张从袋子中像雪片一样飞出,飘洒,像他手中此时不是一个卷宗袋,而是一个手持制雪机器,并似乎永远不会有这场纸雪结束的时候。
翻印的现场图片……
秘密的调查笔录……
现场的勘察纪要……
忽然间,周轶渊的目光被其中一张人物档案吸引了。
然而尽管他的视线紧追,它仍然在下一秒就不知所踪。
他顺着消失的方向去看,却发现,在房间的漫天纸张飞舞中,坐在桌子后的老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周轶渊想要在纷纷扬扬的纸张遮挡中看清楚那人朦胧的脸,然而失败了。
他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急切,一种渴求,他的本能告诉他要弄清楚那张档案上的内容——
就在这时,漫天的纸张忽然停滞,就像时间在此刻静止——
那张档案正好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连忙抬头去看,然而那张档案上空无一字。
时间重新起表,这一次,全部的档案不再持续地飞舞,而是顺从与地心引力,缓缓地向地面落下。
周轶渊终于要看清楚那模糊的人影。
他已经看到了那人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下一秒,一张下落的纸将他的视线遮得漆黑一片。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场景已经是他的独身公寓。
房间的中控未被开启,厅中没有光源在工作,温度也与室外无异。
整片客厅的窗户打开,轻柔的日光纱帘正乘着窗外的月色与夜风飞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深色海底中轻盈漂浮的水母,或其他更可爱的生物。
他自然地换鞋,没有打开中控,而是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些光亮,按照肌肉记忆的动线完成一些回家后的日常:
分门放好带回来的资料,拿出需要一会就查阅的。进行简单的洗漱与换衣,再对身体数据进行例行监测。最后打开冰箱,拿出一包普通的三明治和气泡水,在水吧台略坐了一会——就算完成了每日从工作向生活的切换
从水吧台走进书房,书房的遮光窗帘紧闭,只有一条窄窄的灯带,微弱地点亮着房间:
这是一个布置得简单、前卫的书房,但书房中间,却放着一只非常古老的录像放映机。
机身上布满了时间与使用的痕迹,金属的表面沉默地泛着暗淡的金色光泽。
周轶渊走到书桌后坐下,先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因为密布的划痕而干涩的外壳。
里面已经有了一盘录像带。
他随即打开放映机的开关,再关闭房间所有的光源。
轻微的一声蜂鸣后,录像机开始搅动录像带子。
黑暗的房间里,重新充斥起了放映机微微泛黄的光、投射到白墙上的画面,以及录像带的塑料基材摩擦过齿轮的声音。
录像开始播放,镜头先是剧烈地抖动,记录的画面被晃动成了模糊不清的色块,仿佛是一个失忆症患者大脑的切片,所有的信息都几乎无法分辨。
收录的声音也非常模糊不清,时而有些尖锐,时而模糊得难以捕捉。好像有一个人持续、稳定地在念着什么,却被糟糕的收录条件所限制,变成了一种睡梦中的呓语。
一会儿,镜头才勉强稳定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不再充满底噪。
随即,他看到了交叠的四条腿,似乎是一个身形较小的人坐在体型较大的人的怀里,两个人上半身依偎着,共同坐靠在沙滩上。
体型小的人,手里捧着一本画册。那种呓语一样的声音,清晰之后,是一种温柔缠绵的声音,在轻声念着一则童话故事。
“当她把头伸出海面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可是所有的云还是像玫瑰花和黄金似的发着光……①”
稳定上涌的潮水声随着讲念也被录像带所记录,远远的,还有不时响起的钟声,共同组成了一种伴奏,将那温柔的絮语托起。
“人鱼一直向舷窗那儿游去,每当海浪将她托起来时,她可以透过像镜子一样的玻璃窗,望见里面站着许多服装华丽的男子。②”
镜头微微一晃,讲故事的人双腿蜷缩了一下,随即发出了有些沙哑的笑声:“不要打断我,听下去——”
“但他们之中,最美的毫无疑问,是那一位王子……③”
镜头忽得又是一晃,这次,故事声停了下来,但潮水声和钟声没有停下。
录像带继续播放着,但直到一会后,那个读故事的声音才有些沙哑地接着说:
“这真是个好主意……就像一枚带有魔法的海螺。”
亲吻的声音。好像另一人并不想听接下来的话语。
但那个声音还是说道:
“我把声音录下来,如果你忘记了我,记得用它来找到我……”
画面又是剧烈的一晃,这次它歪向了一边又被拨回,在这一来一回间,画册的控制权已经易主。
坐在身后的人把画册直接翻到最后,看了一下又合上,只是说道:
“从此以后,两个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先前的声音笑得不可自拔:“怎么不讲理,周队……”
录像带“咔哒”一声,突然地走到了尽头。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熄灭,就像一场剧目来到了终演。
在这片黑暗之中,周轶渊努力地辨别,直到眼前开始出现可供辨识的轮廓。
这一次,是在深海。
那个沙滩管理员惨白的、失去意识的脸慢慢浮现,并逐步靠近他——
然而事实是,对方仍然在下沉,而自己正在全速追逐对方下沉的身体。
“银鲨”的推进功率来到极致,直到推动他再一次伸手控制住对方的腰部,再手动切换输出频率,保存能源,利用上浮时候的助力,带着人向上游去。
那只芙拉瓦似乎追逐图绍尔而去,后者没有在频道中更新情况;安德森的火力没有成功拉回仇恨,根据之前布置的战术,已经上浮。
周轶渊在频道中重复呼叫了图绍尔,然而对方一直没有回应。
“海面接管。重复,海面接管。”周轶渊调整频道,向他们的后备频道呼叫,然而也没有回应。
不好的直觉已经击中了他,而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已经行动。
他将诹许的身体控制在一个更方便保护的姿势,将挂载的火力激活警戒,同时增大推进功率,先将不受减压症影响的诹许送上海面。
此时,仍然是白天,日光透过海面向下照射,上浮到一定高度时,澄澈的海已经如同玻璃,海面仿佛近在咫尺。
诹许似乎即将醒来,但睁开眼睛一会后,没有说出话,又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
对方的身体被他的外骨骼半包围着,在海水的浮力和外骨骼的支撑下,周轶渊拢着他,几乎和拢着海水没有区别。
他不得不在一边上浮的过程中,时刻关注着对方是否还在控制中。
然而,这一次低头观察,让他发现有什么不对——
就在此时,他的中枢面板急促报警!
而他随着肌肉记忆,已经先一步地将背后更加坚硬的外骨骼顶出,把怀里的人完全回护——
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他的外骨骼,他整个人几乎失去方向,向来时的海底再次沉没下去。
在智能中控瞬间弹出的全屏报错中,周轶渊试图再次手动接管“银鲨”——
然而这次,被剧烈损坏的“银鲨”在又一次重重的击打后进入了保护性断路。
而那只芙拉瓦扭曲的人面此时已经在他身下。
这次,是他自己在下沉,而对方正从比自己更深处急速上冲,张开巨口,等待一次酣畅淋漓的鲸吞——
然而失败了。
一条忽然出现的巨大鱼尾超过了周轶渊以及他身上外骨骼的体积,先一步触及到了对方那可怖的口。
本章节中,脚注①-③为安徒生《海的女儿》节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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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