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42年七月初九,是卢家四姑娘的生辰,连着几日卢府都热热闹闹的,处处都透着喜气。
可昨儿还好好的艳阳天,初九这一日晨起便下了雨,四姑娘书月听闻外头下雨了,眉头顿时凝住了。
贴身伺候的丫鬟杏儿立即笑着安慰:“姑娘,纵然下雨也不妨碍什么的,从前表少爷冒雨来阳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此番又是您的生辰,他必定还会准时来的。”
卢书月清秀温婉的脸上一抹红晕,不轻不重地拿帕子往杏儿胳膊上砸了下:“就你整日里话多!”
她唇角噙了抹笑意,原本就乌发雪肤,明眸皓齿,一笑起来更是动人,似一枝鲜嫩的桃花。
杏儿偷偷瞧一眼,心里也跟着乐。
自家姑娘虽然生得漂亮娇俏,像是十六七岁似的,但实际上岁数却大了,过了今日便是二十二岁了,到这个岁数未曾嫁人,要是搁旁人身上是必定要被耻笑的。
但卢书月却不同,许多年前她的一位姑姑卢向晚嫁到了京城做了侯夫人,生的嫡子晏杭尊贵无比,但幼时身子不大好,被卢向晚送到了卢家将养,想着江南气候比京城温和得多,那晏杭在阳城卢家住了两三年,身子也的确养得好了许多,来的时候病恹恹的,走的时候却是个结实高大的小子了。
原本晏杭身子已好,回京城便不再会轻易去江南舅舅家的,可谁知道他年年都去,有时候一年还要去两次。
渐渐的,便有长辈咂摸出味儿来了,晏杭对卢家的四姑娘卢书月份外地好,两人青梅竹马,一瞧见对方便只会不好意思地笑,这情景被长辈们瞧在眼里也都跟着笑。
纵然卢书月是个庶女,但生得花容月貌,是难得的美人儿,又心灵手巧处处不输给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卢向晚又得侯爷的宠爱,几个长辈玩笑之间一合计,就默许了晏杭与卢书月之间的情谊,甚至偶尔还会打趣他们两句。
大家心知肚明,等这俩孩子长大了便会顺理成章地成亲。
可谁知道卢书月十四岁那年,晏杭十八,被当今圣上钦点去了战场,他这一去便是八年,期间种种耽搁,未曾回来过一次,虽然书信往来如雪片,但二人的亲事始终这样被耽误了下来。
直到前不久,前线传来捷报,都说晏杭立了大功,彻底击溃了如牛皮糖一般骁勇善战持续骚扰我朝边疆的北翟族,即将班师回朝。
这一消息出来,不光是晏家高兴,卢家也跟着高兴起来,都道卢书月与晏杭的婚事定然要提上日程了。
晏杭率军回京之后拜见完皇上,不久肯定要来阳城看望卢书月,他大卢书月四岁,卢书月二十二,他也已经二十六岁了,二人迟迟没有成婚,为的便是认定了彼此,无论等多久心里都只有对方。
阖府上下,谁提起来不为他们二人的情比金坚而感动?哪里还会有人嘲笑卢书月是老姑娘。
更别提原本晏杭就是侯府嫡子,如今又立下赫赫战功,是顶顶有名的晏大将军,等卢书月顺利嫁给他便立时成了将军夫人,那自然是整个阳城谁也比不过的金凤凰了。
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牙都酸倒了,自然也有许多人是真心为卢书月感到高兴的。
可此时此刻,书月坐在梳妆台前忍不住出神。
杏儿高兴地给她编发髻,一边小心地问:“姑娘,您怎的好似不开心?”
卢书月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泛了些薄雾,而后只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五月我给晏杭哥哥寄了信,按理说六月初能到,那时他应当还在军营,按照他一贯脾性他定然会立即给我回信。可如今七月初了,我并未收到过他的信。”
杏儿瞬间笑了:“姑娘,我的傻姑娘!表少爷今日便会到阳城来,还需要寄什么信件么?”
卢书月没有讲话,只觉得心中颇不安宁,她倒是不怕晏杭哥哥对自己有二心,而是怕晏杭哥哥出什么事情。
杏儿仔细地把卢书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日是卢书月的生辰,自然要穿得鲜亮些,她身着一袭烟霞色绣花如意罗衫,配了一件珍珠白湖绉裙,身段儿凸凹有致,妆容清雅中透了一丝娇艳,走动之间裙摆飘飘,像是春日被风吹得轻轻飘摇的花枝,柔美中掺杂着惊艳,怎么看怎么动人。
晨起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给主母徐氏问安。
卢书月生母是卢老爷的一位姨娘,在卢书月小时候便去世了,自那之后卢书月便被养在卢夫人徐氏膝下,徐氏待她初时不是多么亲密,但后来也逐渐上了心,卢书月的日子倒是也不算差,甚至同旁人家的姑娘比起来,算是滋润的。
今日她生辰,更要去感谢徐氏的养育之恩。
卢书月去之前,还是悄悄地去给自己的姨娘孙氏上了香,微微笑着说道:“娘,今日女儿便二十二岁了,时间过得好快,您在那边还好吗?”
不知道哪里有风吹来,香灰被吹断,卢书月心中咯噔一下,但未做她想,还是赶紧地去主母院子里。
她还没到徐氏的院子之时,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徐家的另外三个女儿。
这三个女儿都已经嫁过人的,分别是卢望月,卢思月,卢宝月。
望月是大女儿,也是妾氏所出,一向没太多存在感,此时早早地回了娘家,也之时遵守着礼仪乖巧坐着。
而思月与宝月却都是徐氏所出,行事作风大胆了些,尤其是三姑娘卢宝月揉着眼睛不住埋怨。
“娘,为何非得要我们来这样早呢?四丫头过个生辰罢了,一个老姑娘,倒是兴师动众的!我一来便瞧见了,咱们家怎的布置成了这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弟弟少云要娶媳妇了呢!”
徐氏安静地用茶碗盖子拨着茶叶,声音波澜不惊:“管住你的嘴。你背后议论的不是卢家的四姑娘,而是晏大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宝月啊,你也是嫁过人的了,怎的还这般愚蠢?”
卢宝月瞪眼:“她这还没嫁呢!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到老也喜欢十**的小姑娘,她都二十二了,谁知道表哥是不是真的会娶她?一个庶女而已,凭什么这么大派头……”
老二思月立即拍拍卢宝月的袖子:“三妹,你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切勿被四妹听见,她兴许不与你计较,可表哥是一定会同你计较的。”
小时候三姑娘卢宝月每回欺负四姑娘卢书月,四姑娘倒是不计较,但只要被表少爷晏杭知道了,那定然是要被报复好几倍回去的。
想起来那个护着卢书月跟护犊子似的晏杭,卢宝月都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但还是低声咕哝:“走着瞧吧,我就不信了……”
正说着,丫鬟进来通传,只说是四姑娘请安来了。
徐氏立即笑了:“进来吧。”
卢书月进门,一步步丝毫未有差错,她本就生得美,让人瞧着十分舒服,加之今日打扮了一番,才进屋就显得整个屋子都更亮了似的,屋中几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艳。
卢宝月见卢书月数年如一日地娇嫩漂亮,皮肤永远那般水嫩,什么颜色的衣裳穿在旁人身上要么庸俗要么艳俗,可卢书月一穿硬是能穿出一种仙气飘飘艳若桃李的美感。
这实在是气人!卢宝月把头一低,只顾着吃糕点,心里诅咒着卢书月一辈子当老姑娘。
卢书月声音清甜向徐氏问了安便落了座,大姐卢望月笑吟吟看着她:“四妹妹,今日你生辰,咱娘特意着人给你操办,想必……咱们的那位表哥也很快就会到了。”
徐氏也笑道:“你姑母前不久来信,说若是晏杭回了京城,便同他一道来一趟阳城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晏杭可曾与你通信提过?”
两人都是笑着讲话,眼中带着探寻,卢书月脸一红,慢吞吞说道:“娘,大姐,表哥信中未曾与我提过。”
徐氏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她其实也很盼着这桩亲事尽快完成,毕竟这不只是卢书月一人的荣耀,到时候卢家也会跟着飞升。
几人正笑着讲话,卢家老爷卢瑞斌也笑呵呵地进来了,他进门便让人给了卢书月一只盒子。
“你姨娘临去之前给你留下几个盒子,说是每逢你生辰日便交给你一个。如今你二十二岁了,爹爹替她交给你最后一只盒子,算是替她恭贺你的生辰日了。至于爹爹要给你的生辰礼,便待到今日酒宴上再给你吧”
卢书月立即接了过来,眼睛里染了些湿润:“谢谢爹。”
她本不想打开盒子,三姑娘宝月伸着头看:“哟,四妹妹可否打开让我们一瞧,不知道孙姨娘给你留下的是什么好东西?”
孙氏娘家十分富庶,死后也留下不少银钱,她这些年给四姑娘书月留下的盒子里样样都是宝贝。
二姑娘思月也好奇地想看,最终,卢书月打开了那盒子。
这一次她有些讶然,盒子里是一大一小两对金镯子,分明一对是大人的,一对是孩子的。
那金镯子样式精美,黄灿灿的瞧着便十分昂贵,可是这一大一小……
大姑娘卢望月掩唇一笑:“孙姨娘生前想必是以为四妹妹这个年纪已经嫁人生子了,故而还准备了一对小手镯,虽然四妹妹如今还未成亲,但若是孙姨娘知道四妹妹未来的夫婿是谁,想必也安心了……”
卢书月心中因为这一对金镯子感到酸酸的,但听到这话又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就有人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老爷,夫人,打听到了,打听到了!”
那是卢瑞斌安排在阳城一百里外负责迎接晏杭的下人,此时那人扑通跪在地上满头的汗,卢书月的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