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爱你”的第99种方式 第4章 第 4 章

把夏小茹从医院送回家，关胜男就近找了家咖啡店。

如今她是一名准新娘，身负装修新房和婚礼采购的各项任务。

不得不说，结婚这桩事完全没有关胜男之前想象中那么简单，光是双方家长见面就因为各种原因延后了两次，之后又在装修开工的日子上颇有歧义。关胜男出身在普通工薪家庭，父母对外懦弱，好说话，希望女儿尽快出嫁。而陈明宇的母亲经商出身，眼格很高，吃穿用度特别讲究，更别提儿子结婚一事。从房子买在哪，买几楼，应该装修成哪种风格，再到婚宴摆在哪，必须请多少宾客，用什么规格的酒水，事无巨细，都需要一一听她的指挥，跟她汇报。

好在现在出售的房子都是自带精装修，关胜男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就这样，软装部分她已经修改了三稿。陈明宇这个月的排班特别满，装修的事情全权由“皇太后”定夺。

这不，关胜男又拿起笔记本敲敲打打，把原本已经列得清楚明白的采购清单，再做了一遍修改。

先这样吧。发给皇太后看了再说。

关胜男一手撑着疲惫不堪的脸，拿起服务员端上来的三明治正准备填肚子，电话就进来了。

来者正是陈明宇的母亲，关胜男拿着手机一个激灵，连忙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才敢接起电话。

“阿姨好。”

“你发来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装修方案连这次改第几遍了？”皇太后趾高气昂命令道：“现在、立刻、马上换个设计师，重头做！”

“阿姨，这......”关胜男抓抓头发，苦着一张脸，欲言又止。

“关小姐，要不是小宇坚持要买一套属于你们自己的房子，我是非常不愿意让我儿子搬出去的。既然这是你们的新房，你就更应该用点心。这么好的户型，今后能像聚宝盆一样庇护你们财源滚滚，你居然要把厨房改成这样？那可是你们家的财神位！还有那个玄关，这套房子的风水可完完全全被你破坏了。”

“阿姨，您先听我解释......”

没等关胜男低身下气解释出个所以然，陈明宇的母亲又一次打断她：“我希望下一次你能拿出让人更加满意的方案，而不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且，我现在很怀疑小宇娶回来的人，没办法当这个家。”

“对不起阿姨，我......”

“嘟——嘟——”

没等关胜男说完，皇太后已经挂了电话。

面前的三明治凉了，咖啡的拉花也沉淀到塌陷，窗外下起瓢泼大雨。

关胜男叹了口气，心情沮丧。她合上笔记本，看着玻璃上断裂的雨珠，稀稀散散地滑落。

皇太后怕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今天这事要不要告诉陈明宇呢？

可是他这会儿应该刚到新西兰，还没回到寝室休息吧？

真是说了矫情，不说委屈。

关胜男脑子转了一圈，两圈，三圈......竟发起呆来。

“小姐，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影响到其他客人了。”

收拾桌子的服务员顺带走过来提醒她。

“哦，抱歉。”关胜男赶紧拿起手机一看：“妈？”

“哎呀，胜男啊——你在哪里啊？！你们这儿的保安怎么噶凶滴？？？我们老两口还能进去偷东西不成？！我和你爸就是想来给你送点东西的！有这么麻烦吗？！你快让他给我们开门！”

关胜男一听，原本已经发胀的脑袋更是痛了。可转念一想，不对，她现在住的小区外卖小车来去自如，保安什么时候这么敬业了？

“妈，你说你和我爸在哪？”

“你的新家啊！”

“你们怎么去哪了？！”

关胜男心头一紧，“噌”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赶紧买单，嘱咐他们：“你们站着别动，哪都别去，我马上过来！”

“那还用得着你说，我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去哪啊？！大老远过来，非但没口热水热茶喝喝，还要提着这两米长的十字绣遭受风吹雨打，露天淋雨！唉哟，这小风吹得冻死个人，要不是你爸说想来看你，我才不想冒着个大雨和倒春寒来你这呢！你说说，这么大个雨还让我们这两老家伙站在门口不给进，你们大城市的保安就是不一样啊！眼睛都快长在头顶上，豪横死咯？”

“......”

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隔着手机，关胜男都能想象出一副母亲插着腰没完没了吐苦水，而她的父亲则站在远处的角落，一个劲儿抽起闷烟的场景。

“妈，我要开车了，不说了，挂了。”

受不了母亲机关枪一般反复诉苦，关胜男烦躁地把电话挂断。

从小到大，这套老套的说辞贯穿了关胜男的青春时期。“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第一遍的时候可能有效，说第一万遍的时候，那就是废话。

关胜男丢开手机，停车场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她沉默了一会，黯淡的眸子里泪光闪烁。一连两个长辈的电话，一天的好心情消磨殆已。

十五岁的你，有想过逃离出那个家吗？逃出父母的掌控，开始自己的人生？

那么三十岁的你，是否已经成功了呢？离开那个让令人窒息的，斩不断的桎梏？

直到谈婚论嫁，快活到三十岁的关胜男才幡然醒悟。

一个人，无论在外头闯出多大的天地，可在父母面前，自己永远有数不尽的缺点和弱点。那些好不容易获取的一丝快乐，在父母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一个人的时候，或许能在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群里，创造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天地，可但凡涉及到婚姻，关联到两家人的利益，原生家庭的底色便会自然而然浮现出来。即使逃的再远，隐瞒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的。

十二年前，十八岁的关胜男从考到A大那日起，誓死想留在这个繁华的港口城市。她奋斗了那么些年，以为自己一只脚已然踩在自由幸福的云端，却终抵不过她母亲像祥林嫂一般，又一次毫无预告，毫无界限地闯入她的生活......

乾龙壹号，市中心去年交付的新盘，价格高昂，是陈明宇用着他母亲给的钱，全款买下的。

关胜男前几年干出点业绩，换了辆BBA里的中端车，自我感觉还不错，哪知开进乾龙壹号的地下车库，对比那一辆辆豪车，她这辆紧凑型SUV，就显得有些寒酸了。这里的住户非富即贵，难怪她家那两位对穿着从不讲究，甚至看起来有些邋遢的父母会被拦在外面。

“你好，我是2幢1101的住户，刚才是不是有两位老人来过这里？提着一副很长的十字绣的。”

爹妈手机不接，关胜男探出车窗，左看右看找不到人，只好去问保安。

“哦，是的。你们楼的蒋先生已经带他们上去了。”

“蒋先生？”关胜男眼皮一跳，她来了这里这么多次，从没见过什么蒋先生。

“对，1201，你们那幢楼的。”

“好的，谢谢。”关胜男扶额。

真没想到，父母老都老了，居然会专门跑到本师给她送东西。

关胜男心里五味成杂，突然想起前几年自己曾经面试过一个男大学生。

那个看起来高大的男生，应聘的时候居然由他父亲全程陪同，连应聘的表格读由他父亲帮忙填写。关胜男当时就在会议室偷偷观察了一番，那个男孩一脸麻木，略显尴尬，全然没有感激之色，可能现在的自己，也是如出一辙吧。

不知何时算起，她十分不愿意父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做父母也好，做子女也好，这世上不能好好说话，彼此厌恶的母女应该不止他们一家吧？

活到快三十岁，关胜男已经没有与父母交流的**。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外头受的苦和委屈，她更愿意自己扛下。相对应的，她也不希望父母进入自己的生活。

不管怎么样，还是赶紧把他们送回去吧。

她设想一百种“送客”的理由，按下了12搂的电梯按钮。

电梯很快到达12搂，关胜男刚走出电梯，便听到她的母亲哈哈大笑的声音。说不尴尬是假的，高端住宅的隔音没有问题，可她的母亲笑得实在太大声了。

关胜男一脸羞愧，做了一些心理建设，才敢轻轻地敲敲1201敞开的大门。

“妈。”她小声地喊了一句。

“进来吧，门没关。”

令人意外的是迎接关胜男的不是那位“蒋先生”，有一位气质高贵的阿姨走了出来，一脸和气地对她招手：“是关小姐吧？快进来坐。你父母在里头等你。”

关胜男一愣，面前的女性脖子白净纤细，上头系了一条清新素雅的丝巾，斜斜地打了个小巧精致的水手结。她的额头光洁饱满，小巧的脸蛋上铺了一层贴合的粉底，画着淡淡的彩妆。富贵的人都保养得益，陈明宇的母亲也是这样，一点都看不出年纪。

“对不起，我这就将我爸妈带走。实在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

关胜男上来就向这位女士鞠了一躬，自己父母的德行自己最清楚，再让他们待下去，怕之后传到“皇太后”的耳朵里，更加被动。

“别别，快起来。你不用这么客气的，你父母说他们从Z市来，正好我也是Z市人，大家都是同乡人，一起进来坐坐吧。”

“胜男，你来了啊？——”关胜男只听母亲在里头吼了一声：“徐阿姨家里装修的可高档次了，你不是最近在弄装修吗？正好做个参考！你们楼上楼下户型都一样的，简单！”

“妈，你嗓门小点。”

关胜男的妈妈常年广场舞太极拳，退休后在老年大学还报了一个吹黑管的课程，肺活量很大，中气十足。她大概就是网上说的那种，早上同上班族挤公交，撅一撅屁股都能把年轻人干翻的老妇女。

勉为其难，关胜男换上拖鞋，被徐阿姨拉进了1201 。两家楼上楼下，户型完全一致。关胜男走过玄关，仔细观察了这套房子的软装风格，黑白灰三色搭配的设计线条明朗大气，因为东西不多，看起来极其宽敞。她细心地注意到，1201所有的家具明显低矮，甚至在许多地方不明所以装了几根金属扶手，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徐阿姨腿脚不便。

“徐阿姨，你家有老人一起住吗？”

“不，就我和我儿子两个人住。”徐阿姨面色不变，轻轻指了指书房：“喏，他出来了。”

谁？

这不是………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关胜男一回头，正与蒋彦蒋总四目相对。

是他？

竟然是他？！

那位保安口中的“蒋先生”......

“你？你怎么在这儿？”

关胜男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和陈明宇即将入住的新家，楼上竟然住的是蒋彦。

心头的阴霾随时光刚消下去一丢丢，立刻又被堵实诚了。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我的家，我还不能住？”

蒋彦没好气地白了关胜男一眼。他今日褪下那日整洁的西装西裤，穿一套浅蓝色休闲服，头发因为没有打发蜡，显得比上次见面蓬松许多，有些细碎的刘海落在他脑门上，像个刚出大学没两年的男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关胜男的错觉，蒋彦今天看起来比上次的气场弱了许多，病恹恹地没什么精神气。他的轮椅也换成了式样，是电动的，大半个身子瘫陷在高背轮椅里，束缚带固定着他的腰腹，像是靠自己坐不住似的，显得很是无助。

“是你把我爸妈带上来的吗？”

关胜男明知故问，没有这栋楼的门禁，任她粗野的母亲再怎么撒泼吵闹，也进不来。

“谢谢你。”

“举手之劳。”

蒋彦没什么表情，当着关胜男的面，将轮椅拐了个弯，驶向客厅。他瘦弱的双腿套在松塔塔的黑色运动裤里，因为没有束缚带的固定，斜斜地朝一个方向侧靠着。关胜男眼尖，看着他没有生气的脚踩着过分干净的白球鞋，可其中一只脚软绵绵的，已经摇摇欲坠快滑到地板上了。

“那我先不打扰你和徐阿姨了，爸——妈——我们走吧！”

也不知道蒋彦家的电视机有什么好看，两老居然津津乐道看起了港台电视剧，像老小孩移不开眼，叫都叫不走。

关胜男面色一红，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这一生已经无数次为这样的父母感到惭愧，好在今天不是在陈明宇的母亲面前，否则她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原生家庭是一个人的起点，也是一生的底色，褪不去的标签。

她没有抱怨的资格。

关胜男不自觉咬起了下嘴唇。

“关小姐！你们就留下来吃饭吧，今天我们家政阿姨正好回老家采茶叶，临走做了好些菜，我和蒋彦吃都吃不完。”

徐阿姨客客气气从厨房那头走出来，拉着关胜男的手，轻轻拍了拍：“你父母大老远跑来，就让他们在这里吃顿便饭吧。你们能帮我们消化掉这些菜，真是帮大忙了。”

知道蒋彦的母亲是故意给她宽心的，关胜男感激地点点头：“谢谢阿姨。”

“那你陪你爸妈说会话，我先去热一下菜。”

徐阿姨朝关胜男笑笑，走过去帮一旁的蒋彦推轮椅。她声音不大，但客厅里的人都能能清楚地听到：“彦彦，今天正好轮到你盛饭，加上关小姐，一共要盛五碗，你身体可以吗？”

“可以。”

蒋彦很自然地点点头，反倒关胜男看的瞠目结舌，原来他那晚不可一世的模样都是给外人看的，在自己亲人面前，蒋彦居然这么听话乖顺。

“所以说，还是生男孩子好啊！！！”

突然，关胜男的母亲感慨了一句。见这边徐阿姨已经陪儿子去了厨房，她拍着丈夫的肩膀，无比羡慕地感慨：“你看看徐姐！多有福气的人啊！生一个这么俊的儿子，还那么懂事听话！你再看看咱家丫头，也不知道从哪个垃圾桶捡来的，从小让她向东，她准往西！这没有对比不知道，真是丢死你们关家的脸了！”

因为当年没有生出儿子，关胜男的母亲足足念叨了三十年，从关胜男出生一直到现在，但凡一有机会数落，她便不会缺席。每一次，这位老母亲总能挑一个意想不到的新颖角度，开始念叨：女儿是一万个好，也比不过男孩子一个脚趾头。

这一念叨就停不下来。曾有一度，关胜男真的以为自己是捡来的孩子，也害怕过自己会被送回去，再后来，她长大了，也习惯了。

有些事情，第一次侮辱性很强，多来几次，心也硬了，没感觉了。

......

......

......

不完美的蒋彦，不完美的关胜男，不完美的父母，我这一篇居然写了这么多不完美的东西？？？好吧(╯▽╰)

关胜男：你头发看起来很多，想RUA。

蒋彦：不行。

关胜男：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头发，不怕秃头的。

蒋彦：我戴的假发很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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