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阵刺痛,鲜红的血液很快染红了小孩青紫的嘴唇和呲出来的发黑的牙齿,林之南一把摁住小孩爆突的双眼将他拱起的脑袋按回了枕头里并抽出自己的手指,与此同时脑后一阵风声,她低头,一道锋利刀光擦着她低下去的后脑勺而过,林之南的余光里看到了自己被割断的几缕头发。
类似野兽的粗重喘息声在近处响起,对危机的直觉让她立刻抽出小孩脑袋下边的枕头并转身挡住面门,然后一把菜刀就正正砍入了枕头当中,立时棉絮四散,林之南抬眼对上了妇人麻木的眼神。
她明明在大口喘气,脸颊仿佛因为激烈的情绪而通红一片,但她的眼神却像个人偶一样毫无起伏。
林之南轻轻吸了口气,枕头挡了一下刀就已经报废不能用了,她身后,小孩四肢僵硬地从床上爬起,朝她扑了过来。
林之南侧身闪开,小孩扑了个空,迎面就扑倒了妇人,显然已失去神智的母子俩摔在了一起,林之南从腰侧小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捂住自己鼻子,单手拔开瓶塞靠近母子俩。
母子俩的挣扎逐渐减弱了下去,两人的四肢都软了下去。
林之南见效果差不多了,重新盖好瓶塞,屏住呼吸抽了床上床单,用身上的匕首利落地割成几根长布条将他们绑在了床头。
料理完这一切,屋子里属于香料的气味也散得差不多了,她长长呼了口气,只感觉自己差点被憋死。
但刚拍拍胸口,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她望向门外方向,提高声音喊了一句:“阿楚?”
外面寂静无声。
林之南心里咯噔一下。
她进来这么久,还发出如此大响动,按照常理,小太子早着急了,但是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绝对不正常。
她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院门外空荡荡的,原先等在那儿的小太子、天正和那个小道士都消失了。
心中暗叫不好,林之南快步跑了出去。
“阿楚?!”
她一边跑一边四处喊,但一路行来,路上竟然半个人影都没看到,整个道观仿佛瞬间被清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
林之南心中发沉,她用力握了握拳头,让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感来保持清醒冷静。
她想起皇后娘娘还在主殿,于是转头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由于她曾经在这儿住过小一个月,她对道观中的道路非常熟悉,抄小道的同时攀了几棵树翻墙过去,很快就见到了主殿,远远的,她就听到了里头兵刃交接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陈公公嗓音尖利的嘶喊:
“沐清观的人都疯了吗?!”
“你们竟敢行刺娘娘!?”
“快保护娘娘!来人啊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找太子殿下啊!!”
听到里头还有声音,林之南松了口气,她左右望了望,爬到了临近的一棵老松树上,借力翻上主殿的屋顶,她人小体重轻,踩在屋顶瓦片上也不怕屋顶受不住力,估算了一下距离差不多,她蹲下掀开瓦片,如她所料,她的位置正在主殿最中央的神像头顶正上方。
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神佛勿怪,她一下从扒开的屋顶空隙跳了下去,双手攀住了神像脑袋,然后顺着神像后背呲溜一下滑到了地上。
被侍卫们保护在中间的皇后娘娘猛然回头看到她,惊讶了一瞬:“南儿?”
很快她反应过来,赶紧对林之南道:“屏息。”
林之南看了眼供桌上正燃烧着的蜡烛,跳跃着的烛火光此刻已经成了白色,显然娘娘已经在烛芯中加了些其他东西。
林之南知道应当是跟她那个小瓷瓶里一样的东西,就是当初第一回遇到时,小太子厢房香炉中燃烧的那种香料,那种香料能让蛊虫失去活力,林之南就曾经因为长时间闻着那味道而手脚无力最后直接栽倒,可以说绝对是蛊的克星了。
林之南捂住鼻子点了点头。
娘娘又问她,“楚儿呢?”
林之南抿唇:“他不见了。”
皇后娘娘的脸色一下苍白,身体都摇晃了一下。
前头陈公公赶紧过来扶住娘娘。
林之南转头看那边正拿着各种武器跟随行侍卫们对战的道观道士们,她对他们不算特别熟,但也不陌生,在这里短暂住过一段时日的她却知道,这些道士们绝非坏人。
看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但出手狠辣凶残且毫无章法,很明显是跟刚才那个妇人一样的情形。
“道长们都被蛊控制了。”
娘娘的声音从林之南身旁传来,林之南转头看她,她脸色虽仍旧不好,但显然已经冷静下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本来还神情呆滞疯狂砍杀的道士们一个个停下了动作,手里兵器乒铃哐啷落了一地,然后瘫软了下来,尚且存活的侍卫们应了娘娘吩咐将他们控制住。
但是这么短短时间,庄严的神殿前已是血流成河,只有神像还是垂着眸,以悲悯的神态望着这一切。
娘娘见情况控制住了,立刻吩咐:“你们快分散去寻太子殿下!”
众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要在整个道观与山间寻找一个孩子是件很困难的事,哪怕林之南对道观很熟悉,但她不知道小太子会被带去哪里,光凭借她一人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来寻找皇后娘娘了。
但是垂眸看着眼前那些还在挣扎蠕动的道士们,林之南心中闪过了很多猜测,这些猜测最终汇聚到一处,她走到了观主言明道长身前蹲下。
言明道长是个严肃但不严苛的中年人,向来言行持重端方,并且有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会收留无处可去的流浪儿,会定期接济救助困难的人家,为他们在道观里寻一处工作来维持生计,也会在农忙时节带着小道士们去村子里帮村民们干农活,很受大家爱戴,但此刻这位可敬的道长身体痉挛着趴在地上,五官扭曲,脸上沾着的血嘴角流着涎水,狼狈到让人不忍细看。
林之南用手帕为他擦了擦脸,他立刻仰起头,恶犬一样张嘴要咬她,惊得陈公公赶紧过来拉开林之南。
“没事。”
林之南挣脱了陈公公的手,“我有个寻找殿下的方法。”
陈公公欣喜:“当真?”
娘娘却蹙起眉头,有些不安地看她:“你莫非是想……”
“这不就是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吗?”
林之南低低说,“我就知道他等不及了。”
她回到言明道长身前,从怀中掏出匕首,抓起道长痉挛抽搐的手,利落地在他掌心割了一刀。
大股鲜血涌了出来,林之南握住匕首刃面,也是一划,她还没抽气,后头陈公公已经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该多疼啊……”
他眼眶都红了。
林之南无语地瞧了他一眼,回头握住了言明道长的手,手心伤口处相抵。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心脏处某种异常地搏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正蠢蠢欲动。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脏的位置涌出,就仿佛那里伸出一条长长的触手,那条触手顺着她的血脉,一路蔓延到了她的手臂与掌心,蔓延而过的所有地方,都火烧火燎地疼痛,仿佛细细的血管即将被那条触手撑爆。
林之南忍着那种疼痛,熟悉着那种感觉,甚至是主动地想要去控制掌握那触手的动向。
很快,她感觉到掌心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仿佛有东西撑开她的伤口挤了出来,然后又钻进了言明道长的伤口中。
她努力感应那条触手的轨迹,“看”着它在言明道长的身体中游走,然后找到目标,吞噬掉,然后再意犹未尽地回到她的身体中。
睁开眼的时候,言明道长已经昏睡过去,但是他脸上徘徊的青黑色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了。
林之南站起身,对上娘娘担忧的目光,她摇摇头,又走向下一个小道士,依法炮制。
这里的道长们都是被人为下了蛊,与先天的本命蛊不同,后天被人为下的蛊是可以取出的。
而且他们都是在林之南他们来了之后才发作的,那就说明是有人控制了蛊毒,那么这些蛊必然是与下蛊之人存在某种联系,及子蛊与母蛊的关系。
所以只要林之南吞吃的子蛊足够多,她就可以循着子蛊的感应,找到母蛊的位置。
林之南刚开始控制那“触手”还很艰难生涩,但随着一遍遍的重复,她逐渐驾轻就熟起来,掌心的伤口凝结了,她就面不改色地再割一刀,陈公公抽气连连,到最后都抹着眼泪让她别再割了,她左手掌心已经血肉模糊再无一丝好肉。
娘娘终于也拦住了她还想往下一个人那里走的步伐,她眼眸颤动,嘴唇发白,朝她摇头。
“他们不会伤害楚儿的,你不要再这样了。”
“最后一个了,”
林之南弯了弯眼睛,她眼中神情淡定,并无什么大的波动,只是有些恍惚,“那天,娘亲也是这样……”
娘娘一愣。
林之南轻轻吸了口气,笑了笑对娘娘说道:“宁阳城那天,我娘也是这样把府中人身上的蛊吞吃掉的,她本以为这样可以解救所有人,可惜还是没来得及。”
“我本来觉得她有点傻,一个人再有能耐,怎能救得了全城百姓?她救人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蛊虫繁殖传染的速度,到最后血都流干了,体力耗尽了,对于缓解那困境依旧是杯水车薪。”
就是因那迟迟未来的救援,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娘亲为了救人伤痕累累流干了血,在最后她知一切难以挽回,为了保住女儿,她用了最后的力气将匕首插入自己心口,才让心脏重新流出血来,以渡血的方式将自己的本命蛊渡到了林之南身体里。
林之南又回忆起了那蛊虫被强行渡入自己身体里,全身血脉仿佛都要爆炸一样的疼痛,她痛到在地上翻滚,指甲在身上挠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却完全无济于事,脑袋也仿佛被一只巨手死死捏着马上就要捏爆。
她一边翻滚惨叫,一边看着娘亲在地上逐渐闭上双眼,她最后还说着南儿要活下去。
而等到一切平息时,她都不知已过去多久,浑身是血地从地上爬起来,再看着娘亲尸身的时候,她的心底只有一种麻木的钝感。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情绪与**,整个人就像只有一道道冷冰冰程序的机器人,她知道她要去上京,她要找凶手,她要看看祖母还好不好。
但是这些已经不是出自她的情绪意愿了,而只是意识深处的某个想法,让她不立刻选择死掉,而是继续活下去的任务。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就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