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偏僻,除了到蜀中渝州的路好走一些外,到别的地方,都是难如登天,因此除了像侯镇这样被发配至此的,还有像赵回声这样脑子有病的,还有安戟这种要来给自己挣点名声的,没人愿意真的来这里吃苦受罪。
尤其是这里一年大多数时间都有瘴气弥漫,虽然不致命,但也能让人难受好一阵子了。
回去一晚上,侯镇都在不停地幻想着,这个主动要求要来黔州的年轻公子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也是想来捞点名声就回长安的吗?自己是不是又得给他做嫁衣了呢?
不过相较于这个,侯镇更关心的,还是他长得怎么样,毕竟天天看这些歪瓜裂枣的,实在是已经看够了,要是再不来两个顺眼的美人,自己这辈子可就真要烂死在这崇山峻岭之中了。
“哎,你快点!”
侯镇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落在后面的赵回声,骑在马背上,他也曾偷偷看过,赵回声也算是这帮人里难得的标致人物了,只不过啊,人家是西南赵家唯一的独苗,自己可是不敢祸害他的。要是叫他爹知道了,肯定要把自己大卸八块,扔进黔州的山林里喂狼的!
“来了嘛,急什么,他又不是马上就到了。”
赵回声平时在家,都是乘轿,在黔州办案时,也是跟着侯镇一起走路,基本上没怎么骑过马,所以坐在马背上的时候,显得格外吃力些。
“真是蠢死了!”
侯镇一边骂着,一边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他面前,再一个灵巧的起身上马,直接来到了他身后。
“你···你干什么?”
“教你啊,不然像你这么蠢,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侯镇二话不说,牵起马绳,然后就握住了赵回声的手,还在耳边提醒他道:“速成的,要用心听,不然这深山老林里,摔断了腿也没人帮你治。”
“好。”
赵回声轻言轻语地回答道,此时他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子来了,脑袋也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怎么了,你还怕呀?”
侯镇倒是大方,就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得到,前头这个人愈发燥热起来的身体,还有他已经僵直了的双手,正在不听使唤地被他握在怀里。
“不怕,你教我,我学得会。”
这点他倒是没说错,别的或许他不行,但在学东西这块儿,他们老赵家,可都是一顶一的好材料!
半晌,赵回声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侯镇也翻身下马来,仰面盯着上头的他,嘱咐道:“实在不行,跟我一起走吧,免得路上真耽误了时间,叫人笑话你。”
赵回声是真想答应下来呀,但他不知道自己在路上跟他靠那么近,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出现,最后还是忍痛拒绝了,他要自己骑着去!
“好,那你跟紧了,别落下,林子里还是有不少东西出没的。”
“是脏东西吗?”
他畏首畏尾地躲到了侯镇身后,像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似的。
“现在是白天,傻子!”
驾马而去,赵回声却还在原地品味着他说过的话呢。
“跟上!”
直到他再次呼唤自己,赵回声才回过神来。
“来了!等我!”
他们要去黔州、渝州、蜀中三地交界的地方接人,所以要尽量快些赶路,才能在天黑之前到达驿馆,歇上一晚,明日才能有精力赶到目的地。
不过那一晚上赵回声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知道,原来那个人离自己那么近的时候,是这样一种感觉。他不停地翻来覆去,想以此来缓和一下心里躁动的情绪,却没想到把侯镇也给吵醒了。
“还不睡啊,大少爷,睡不习惯吗?”
这里岂止是条件简陋啊,就连侯镇家也比这里强出不少呢。
“嗯,难受,感觉头上有东西在爬。”
赵回声像是撒娇一般,盯着他的后背说道。
侯镇二话不说,翻了个身就将里衣脱了下来,甩到了他脸上。
“干嘛?”
赵回声既惊又喜,还以为自己臆想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呢。
“枕着它睡吧,没虫子了,干净的。”
说完,他就又倒头睡下。
赵回声看着手里的里衣,望着前面一片净亮的后背,甚至忍不住地想伸手上去摸,但最后理智还是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抱着怀里的东西,赵回声甜甜地睡了过去。
“哎,醒醒!”
一大早,他还在做梦呢,侯镇就已经早早准备好继续赶路了。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侯镇那一片敞开的前胸,挺立在自己面前,没有丝毫阻碍。
这趟来得真是值了!
他在心里暗自欢喜道,盯着他的目光也久久不能挪开。
“看够了吗,衣服给我。”
侯镇一把拽过他手里的东西,已经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强忍着穿了上去。
“不好意思哈,给你衣服弄脏了。”
“没事,回去赔钱给我就行了。”
侯镇又恢复了往日里市侩的嘴脸,赵回声也立马从自己的美梦之中清醒了过来,嘴里跟着骂起了他来。
“咱们这么着急慌忙的,是去接什么大人物吗?”
“咱们黔州,哪里来的大人物?”
侯镇有些嘲笑着说道。
“王爷也不算吗?”
“他?他···要是在承乾太子没死的时候,他或许还算吧。”
此言一出,赵回声立马就要过去堵住他的嘴:“别乱说,那可是先帝的禁忌!也就是现在的陛下仁厚,不然呐,就你那张嘴,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仁厚,陛下当真仁厚吗?”
侯镇再次语出惊人,赵回声也真的被他给整怕了,连忙捂住他,就不肯撒手。
“好了,这里就咱俩,没有外人的,发个牢骚嘛,不碍大事的。”
黔州的雾气重,尤其是这个时节,瘴气更是弥漫,一转眼的功夫,侯镇就自己走到了前头去,不见了人影。
“等等我!”
两人策马飞奔,他们都知道,安戟叫他们放下手里的案子,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接人,这个人肯定不一般,所以一路上两人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错过了什么达官显贵,叫人家以为黔州衙门怠慢了他。
“屁股都给我颠碎了!”
赵回声一边艰难下马,一边抱怨道。
“咱们就在这歇息了吧,说不定今晚就能等到他。”
“你认识他吗?”
两人一边套马,一边聊了起来。
“不知道,我不知道来的是谁,就算是以前认识,现在估计也···世事变迁了。”
每次说起往事,他都是无限惆怅的样子,赵回声知道,他是不愿意提及他父亲的曾经,更不愿意面对自己没有盼头的未来。所以他不停地捞钱,有时候甚至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过打心眼里他是知道的,那只是侯镇转移自己精力的一个法子罢了,他是有野心的。
“咱们就这样干等着?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这时候侯镇却异常冷静地笑了起来,看着赵回声,上下打量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你从长安来,我一眼就在大街上认出了你吗?”
赵回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干过什么糗事了。
“你看起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他的回答让赵回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想,他是想说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还是想说自己端着少爷的架子让他不喜欢了?
“那你呢?”
赵回声反问道。
这时候侯镇却没了言语,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走出黔州这个地方。
“进去找间房先歇着吧,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见他不愿意说,赵回声也就没有再多言,跟着他就进了驿馆。
可进去之后,两人便发觉了不对劲,这里明明挤满了人,却显得异常安静,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碗里的东西,吃喝着,却没人发出半点声音。
“是胡商吗?”
赵回声敏锐地看见了那边桌子上坐着的四个,是西域胡人,看着人高马大的,不像善类。
“掌柜的!”
侯镇却像是无视了他们一样,直接开口叫喊道。
“哎,来了来了!”
掌柜从后门出来,侯镇一见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年轻的面孔,整洁的衣角,白净的抹布,怎么看眼前这个人都不是这个驿馆的掌柜,看来,这里已经出过事了,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侯镇稳住情绪,踩了赵回声一脚,给了他一个提醒。他也立马反应过来,跟侯镇一起唱起了双簧。
“有没有上房啊,小爷要去长安进货,赶路赶累了,找个好地儿给爷歇会儿!”
不得不说,在装大爷这方面,赵回声可真是无师自通的典范了,明明心里虚的要死,现在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人家打擂台。
“有,当然有了,爷,给您备两间?”
都没看看账册,他就脱口而出还有上房,看来真是有诈无疑了!
“一间,我们兄弟,住一间,回头省点钱,还得多去长安进点好货呢!”
赵回声一边袒露着自己兜里有货,一边看着侯镇的眼色,生怕自己演过头了,现在就被人按在这里。
“好嘞,一间上房,您走着!”
他在前头带路,紧跟着上楼的侯镇也趁机观察了两眼底下坐着的这些人,手里有家伙,刀枪棍棒,一样不少,看来不是一般的流寇。里边甚至还有胡人,此事绝不简单!
要是他们不动手的话,回了黔州,他也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安戟,叫他加派人手过来,清理清理这些匪患了。
住进屋子,两人便麻利地四处搜寻了起来,想看看屋里是否藏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看?”
赵回声警惕地问道。
“不是善类,不好办,咱们是来接人的,不能出岔子。要是他们不动手,咱们就不要先起冲突,等回去了,叫足了人马,再来跟他们一决高下!”
“好,听你的,那你先睡会,晚上你换我。”
两人熟练地在屋里布置起来,以前他们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大多都是仇家来寻仇,或者是被他们抓住的凶手雇凶来杀人而已,像现在这种场面的,真是头一回见。
半夜,赵回声轻轻叫醒了半醒着的侯镇,在他耳边低语道:“外头来人了。”
“几个,是他们的人吗?上楼了?”
侯镇连忙起身,四处探听起来。
“不是,看样子,是咱们要等的人。”
“长安来的那个?”
“没看清,不过看穿着,应该不是那伙贼人。”
说着,两人便趴到了窗台边上,侧耳仔细听了起来。
他们在跟掌柜的说些什么,看来是要住店了。
两人连忙回身,进了屋里,生怕自己太靠近走廊,会被人听出呼吸。
“在咱们旁边,要不要···”
赵回声做出了一个拧头的动作,却被侯镇给拦住了:“不行,敌我情况不明,而且咱们还有正事没办呢,我们被抓了不要紧,要是新来的那个司马在这里断送了性命,安戟不好跟上面交代。”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他?”
赵回声有些着急了,甚至是差点就要夺门而出。
“他死了,对我没有好处,以后我在黔州,还怎么呆得下去!”
两人正对峙着呢,房门就被人粗暴地踢开了,踢门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赵回声瞧见的上楼来的长安人。
“说,我家公子在哪儿?”
两人一脸懵,他们还没去找他呢,他倒是自己先上门来了。
“喂,你有没有搞错,谁认识你们家公子了?”
“还想狡辩,刚刚不是还在筹算着怎么谋害我们公子的吗?他早就进来这客栈了,现在却不见人影,不是你们还有谁!”
一听他这话,侯镇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开门下楼。
那人和赵回声都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时候了,他竟然还敢妄动。
见他反应不及,赵回声也紧跟着下了楼。
“哎,你们站住!”
眼见着人家如此忽视自己,那人也急了,赶紧跟上去,要找侯镇好好较量较量,说说清楚!
“哎,我说你们···”
他追到楼下,看见的却是一片狼藉,先前下楼那个男人,正站在里头观察着什么。
“怎么回事,人呢?”
赵回声也跟着不知所措,刚刚他们住进来的时候,明明还是人声鼎沸的,怎么忽然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呢?那些大汉呢,怎么也不见了?
环顾四周,半晌,别说是人了,连点响动都没有。
“你家公子是不是新来黔州上任的司马?”
侯镇率先冷静下来,问起了那个莽撞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
一听侯镇提起了他家公子,他就立马又将手里的长枪给举了起来,正对准着侯镇的眉心。
“刚刚你来时,应该也跟掌柜的打了招呼吧,你觉得,我们和已经不见了踪影的他相比,谁更像贼人?”
他思索片刻之后,还是不相信侯镇所言:“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障眼法,他们负责劫走我们公子,你们俩留下来断后!”
“我的天呐,你还真是蠢得可以呀!”
连赵回声都看不下去了,直捂着脑袋不想看他。
“我们是黔州刺史派来接你们家公子的人,这是黔州的仵作。”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充的?”
“西南赵家,你总知道吧?这是赵老爷的独生子,不会有人敢冒充了吧?”
那人还真就着烛火仔细看起了赵回声来,边看还边打量着侯镇。
“别看了,你们家公子正是我们要找的人,现在看来,我们比他晚进来一步,他已经被下午那伙贼人给掳走了,刚刚你看见的那个掌柜,就是留下来断后的。你要是还想找到他的话,就赶紧听咱们侯公子的,不然呐,你就等着给你们家公子收尸吧!”
赵回声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好再继续不顾一切地跟他们对着干,只能先将长枪放了下来,委曲巴巴地说道:“我们家公子早就发现了,有人从蜀中一路跟着我们到了黔州地界附近,他本来是想以身入局,引蛇出洞的,他怀疑···”
话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嘴,有些支支吾吾的,看来是还有很多不想说出口的话。
“算了,先找人要紧,下午那伙人咱们已经追不上了,只能先找到那个掌柜的再说了。”
说着,几人就要出门牵马去追,这时候他们身后的灶房里,却传出了动静。
“等等!”
侯镇很是警觉,示意两人往另外两边散开,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往灶房那边靠近。
轻手轻脚地,三人已经到了灶房边上,里头的人却在此时沉不住气了,举着柴火棒冲了出来,还叫喊道:“去死吧!”
没想到那个莽夫却眼疾手快,一枪将他打倒在了地上。
“死的不一定是谁呢!”
嘴里还不停骂着,只有一旁的侯镇,被他的举动给语塞住了。
“你把他打死了,谁带我们去找你们家公子!”
侯镇的话顿时提醒了他,刚刚还在洋洋得意呢,转眼间他就将人给扶了起来,扔在了凳子上,看了看侯镇,等着他发话。
“老赵,上家伙!”
赵回声心领神会,立马从袖口掏出银针来,对着他的脑门、后脑勺就开始针扎起来。
没一会,人就叫喊着醒了过来。
“不是我,不是我啊!”
“什么不是你,别废话,人呢?”
赵回声恶狠狠地盯上去,脚还直接踩在了他身上。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还在狡辩,但侯镇已经没什么耐心跟他耗着了,只见他扒开赵回声,自己上前,将银针一点点从他脑门前推了进去,慢慢地,慢慢地就快要消失在他眼前了,这时候侯镇适时地吓唬他道:“这银针看着小,要是真被扎到穴位了的话,下半辈子可以要半身不遂的,你家里可还有别的什么人,会顾着你一辈子?”
那人被吓得只咽口水,不敢作答,也不敢乱动,只能闭着眼,任由他拿着东西在自己眼跟前晃悠着。
“你的同伴可都已经跑了,留下你一个,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吧?拿你的命,去换他们的荣华富贵,你真的甘心吗?不想亲眼看着他们跪在你面前求饶?还是说,你就是一心求死呢?”
侯镇的话成功打动了他,他缓缓睁开眼睛,手指着一个方向,开口道:“他们去了官道那边,他们要把他带回长安,去找温家要钱。”
“温家?”
侯镇有些诧异,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还没等他再多问两句,那个人就先坐不住了,直接冲出去就找他们家公子去了。
侯镇和赵回声见状,合计了一眼之后,还是决定先将这个同伙放在这儿,他们先去救人要紧。
“走,跟上去。”
三人驾马而行,侯镇本来落在后头,可一想起那人说的,被抓之人姓温,他便立马加快了速度,赶到了前头去。
飞马疾驰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儿时的那个玩伴,温家的小子,比自己大几岁,看着瘦瘦小小的,可招人喜欢了。
他顿时累也不累了,心也不慌了,他现在就只想早点找到他,说不定还真是自己的故交呢。
他一人在前,丝毫不管身后两人有没有追上来,他现在好像被那个人的那句话给吸引了似的,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他来了。
还没追出去几里地,侯镇便听见了前面传来的兵器打斗声,听上去还挺激烈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驾!”
再次飞奔而去,刚到地方,侯镇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一个身着素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男子,正舞动着双剑,跟那群人搏斗呢。
“看什么,救命啊!”
那人叫了他一声,侯镇却只忙着看他的脸,他想要确认,这是不是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身中一箭,倒地不起了。
侯镇连忙驾马飞奔赶去,在他们继续出手之前,将那人救了下来。
将他搂进怀里的时候,侯镇看得更真切了,像他,又不像他,他不会使剑,更别说双剑了。
刚刚瞧着这人在乱军之中从容自若的样子,倒像是个征战多年的将军似的,一点不怯。
“小心!”
侯镇正欣赏着呢,身后却突遭暗手,那人连忙帮他挡下一刀,再次痛苦倒地。
侯镇见状也拾起了地上的剑,三下五除二的,那帮人不是被打伤了,就是慌乱间直接逃命去了。
转身看去,那人还倒在地上没有动弹呢,侯镇连忙跪下身子,将他扶进怀里,解开衣裳,帮他抱住了伤口。
刚要开口问,那人就先声夺人,打断了他:“待会,别跟别人说,是我把他们打跑的,行吗?”
“为什么?”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会武功。”
侯镇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煞白的男人,正娇软地躺在自己怀里,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即便不是他,也很像他,侯镇真的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紧随而来的赵回声他们也赶了过来,见只有他们俩靠在地上,还以为是出了事了呢,赶紧就跑下马来。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那人赶紧先关心起他们家公子来。
“多亏了这位公子相救,我没事,就是点皮外伤。”
说话时,他还紧紧拽住了侯镇的胳膊,提醒着他,不要穿帮了。
可侯镇一想到自己不仅没能帮上忙,还害得他又挨了一刀,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不敢抬头看他俩。
“人呢,都在这儿了吗?”
赵回声往四下看去,也没有多少人躺在这里嘛。
“哦,应该是吧。”
“应该?纪绅,你什么时候还能说这种话了?”
赵回声发现了不对劲,侯镇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要是放在平时,他早就追杀出去二离地了,今天竟然抱着一个男人,蹲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
“你们是···”
那人开口问道,赵回声这才想了起来,他们还没介绍过自己呢。
“哦,您就是新来的司马大人吧,我是州里的仵作,我叫赵回声,这位,是侯镇。”
“侯镇?”
听着侯镇的名字,他好像有些吃惊,不过短暂的抬头之后,身后的伤还是将他撕裂得难以忍受,他不住地龇牙咧嘴,想缓解背后的痛苦。
看着怀里的人作出这样动作,侯镇顿时方寸大乱,他想过无数次,自己会在哪里与他重逢,或许是长安的街市,也或许是朝廷的大殿之上,就是没想到,会是在这里,黔州这样一个让他会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地方,尽管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先扶公子回驿馆吧,伤口要止血!”
那人本想过来接手,没想到侯镇却死盯着他,怎么都不愿意撒手,直接将他抱上了马,自己也麻利地翻身上去,一点没让他受到波折。
“去驿馆!”
他再次走在了前头,但不一样的是,赵回声在他身上看到平时根本没见过的,一脸紧张关切模样的侯镇。他认识他吗,难道他们是故交,还是说,这个人就是牵绊他这么多年的那个长安公子?
赵回声想着想着,甚至有些生气起来,他不明白,要是真是他,侯镇难道还打算跟他在黔州厮守终生吗?
骑马跟上去,赵回声甚至看到了,他一直用手帮他枕着,想叫他在马上也好受一些。那种关怀备至的情感,侯镇甚至都没有对他弟弟妹妹有过!
不想让他们俩独处,赵回声飞快地驾马赶到了他们前头去,没想到刚一开门,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驿馆掌柜的,竟然死在了里头!
鲜血横流,满地不止,而且似乎还在往外面冒,看来是刚咽气不久的。
“先别管他,先治伤!”
推开一张桌子,侯镇便将人轻轻放了上去,又招呼来还在发愣的赵回声,让他赶紧止血。
“那这儿···这个人他···”
“先别管他,我待会传信回去,跟安戟禀报一声就是,先止血,我怕他出事。”
你怕他出事?你弟弟在深山里不见了三天三夜,都没见你说过这话,现在倒好,你倒是关心得很嘛!
“我先包扎,明天一早回城里去···”
他话还没说完,侯镇就又开始翻找起来。
“干什么呢?”
“找酒,你上药之前不得用点酒啊?”
赵回声差点忘了,刚刚自己一直想着别的事,甚至连自己该做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我去拿,你看着他吧。”
不想再留在此地,赵回声便借故去了后院。
侯镇守在他身边,看着满头大汗的他,不停地拧着眉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就算记得,或许他也不愿意再跟自己有什么瓜葛了吧?毕竟他来黔州,是为了功名,将来回长安时,才能得重用,于仕途上有所助益。而自己对他而言,只是拖累而已。
他伸手去摸,想看得更仔细些,他想知道,这还是那个小时候一直躺在自己怀里闹着喊身上疼的小元回吗?他不敢确定,只是觉得像,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像。
他闭上眼时,侯镇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还会有颤抖得如此厉害的时候。他很慌,又很想确认,但又不敢下手。他知道,在他的后背上,有一团小时候被药渣子烫伤的痕迹,那时候还是自己帮他清理的伤口呢,虽然浅浅的,但是要是看见了那个,他就能肯定了。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好久,最后他还是选择收了回去。自己尚且前途渺茫,又怎敢耽误你呢。
“阿括,真的是你吧,你来看我吗?”
侯镇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惆怅过了,也好久没有想起来过,其实自己也还是个有感情的人了。
整日里帮着安戟办他安排的事,拿钱回家,给三娘、弟妹买些吃食,这好像就是他这些年,在大哥离开之后,陷入的生活循环了。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念的东西,而且已经触手可及。
“别看了,人家是司马!”
赵回声其实已经站在一旁盯了他好久了,只是一直不敢上前来,直到瞧见侯镇眼眶里的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才忍不住地赶了回来。
“咱们不就是来保护司马的吗?”
“你认识他吗?”
赵回声试探着问了两句,说话时,两人都忍不住地低下了头去,根本不敢像平时那样去看对方。
犹豫片刻,侯镇最终还是选择了说谎,其实也不算是说谎吧,因为他自己也还在怀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色心大发,所以现在的情绪格外难以压制罢了。
“不认识就算了,本来还想叫你跟他套套人情,叫他以后对我手下留情呢。”
“留什么情?”
“我老是没事就溜去看戏,以前没有州司马的时候,日子舒坦又轻松,现在他来了,我可不得警惕点嘛。”
侯镇看着案桌上的他,怎么也接不上赵回声的笑话,要是以前,他肯定会无视一切,跟他打闹在一起的。毕竟黔州这些年,尤其是大哥离开的这段时间,自己一直都只有他这一个朋友而已。
“老赵,他伤怎么样?”
“伤不重,皮外伤而已,箭头也未入肌理太深,他晕过去,估计是赶路赶得太累了。我包扎好了,明天去雇一辆马车吧,带他回去。他要是死在半道上了,咱俩都得完!”
最后,赵回声还是选择了用一种相对平常的方式跟他聊天,尽管自己现在已经有些吃醋了,他还是没将这种情绪露在面上。
“好,你上去睡吧,我在这看着他。”
赵回声没有应答,转身上楼,甚至连个回头都没有,他不想看,更不想知道,那个新来的,在他侯镇眼中,是多么的重要。
夜深了,侯镇也慢慢睡了下去,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梦里的长安城,梦里的那个家,父亲刚从高昌远征归来,那是侯家最为风光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他便被一阵鼓弄给闹醒了,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他在挪动着自己。
侯镇假装未醒,仍旧闭着眼睛,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呵护。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呢,人家就直接开门见山了:“公子,我可是伤员,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帮倒忙呢?”
侯镇不好意思地窜下床板,站定在原地,跟他对视了起来。
他竟然没叫我名字?是因为我改···难道是因为这些年在黔州,我已经变成一个粗鄙之人了?
侯镇忍不住地看向自己,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候的他看上去,才更有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慌乱和无助,平时的那些伪装,都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家人刻意伪装出来的罢了。
“见过司马。”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侯镇也只能学着他的样子,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我听说过你,你在长安有些名气,听说你在黔州办了不少案子?”
侯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谋个一官半职呢?我看你能力出众,颇有胆识啊。”
他一遍又一遍夸赞自己的话,叫侯镇觉得,很不真实,他不知道这是恭维,还是他真的这样听说过自己。可他要是听说过自己,他又怎么会不认识自己了呢?自己就离开长安十年而已,你竟然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他有些哀求地看向眼前这个人,可在他眼中,侯镇只能瞧得见决绝的冷漠而已,并未对自己有半分的怜惜。
或许他记得吧,只是不想相认罢了。
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道,也劝自己,不要再想别的了,你在黔州活下去就已经不容易了,风花雪月之事,与你无关!
正了正身子,侯镇也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冲着正在往里走的人喊道:“我去叫马车来,司马大人先歇息吧,咱们快点赶路,明天就能到黔州府了。”
透过外头的亮光,温括第一次打量到了他挺拔的身影,虽然看不清脸,但这张脸,他也已经幻想过无数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