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灏办事一向稳当,只要他哥不在家,他就会按他哥的嘱咐,出门去帮他办好多好多他来不及料理的事情,这次也不例外。
当他在赵回声家看到弟弟这么快就归来时,侯镇还以为他根本没出发,还想上去教训他一顿呢。
“哎,纪绅!不许打他!”
后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侯镇惊喜地望去,原来人已经到了。
他满意地拍了拍侯灏的肩,随后就不顾他要跟自己庆祝一番的举动,直接朝着身后的人去了,留下侯灏在原地生闷气。
“少川,你来了!怎么这么快?”
“哈哈哈哈,在路上正好就遇见了你弟弟,我正好也是要往前黔州来呢,这不,赶巧了嘛!”
“哎,怎么这么快就回程了,不是应该下个月才到黔州吗?”
两人一见面就寒暄起来,甚至连温括赵回声也顾不上了。
温括站在一旁,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而且看赵回声那难看的脸色,这个人应该跟侯镇有点故事。
看看这勾肩搭背的样子,是一般朋友能有的举动吗?
温括压着怒火,自己站到前头来,介绍起了自己:“这位就是纪绅说的马帮老大了吧?久仰久仰。”
温括的突然插话才让侯镇意识到,自己还没引荐过他们俩呢。
“哦,看我这记性,你跟温大人没见过。来来来,少川呐,来见过黔州新任司马温括温大人。温大人,这位就是我提起过的,能帮得上咱们帮的段冲段掌柜!”
温括一听他的名号,顿时觉得耳熟,刚要细问问,没想到人家又自己聊起来了。
“哎,纪绅,你这可不对啊,有麻烦事了就想到我,怎么不见你有好事来找我呢?”
“看你说的,我的好事对你来说,那不就是平常事嘛,只有这种不常见的事,才能勾起你段少川的注意啊!”
“也是,还是咱们纪绅了解我啊。”
两人那叫一个亲密无间呐,看得不只是温括,就连赵回声牙根都开始痒痒了。
“哟,少川,好久不见呐!”
“哟,大为,你小子还当仵作呢?你爹可是说了,今年一定要来把你带回去成亲的,你小子这回,躲不了了!”
“关你何事,管好你自己吧!”
看他俩如此相熟的样子,温括一下子就想到了邺城的段家,那个跟赵家来往密切的河北大户。
段冲?难道是段虚达的儿子?他竟然在黔州,他竟然还认识侯镇?不对,是侯镇竟然还认识他?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提前到黔州了,也不跟我和老赵说一声。”
“你那么抠门,能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每次还不是我带来?行了,咱俩谁跟谁呀,不都一样嘛。”
哟,还真是看不出来啊,感情还真不错啊!
温括站在后头,都要开始翻他白眼了,要不是这个时候侯镇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到了席间,他肯定以后都不想再搭理这个拈花惹草的野男人了!
“温司马,初次见面,我还没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呢。”
他很自信,所以说话的时候,底气足声音也大。
但温括也不是被吓大的,见他要开口,他就赶紧先声夺人:“我知道,段家嘛,邺城段氏,祖上是北齐悍将段韶,现在做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呀,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哟,看来温司马在长安时就听过我?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没听说太原温氏还有什么像样的人物,所以冷落了司马,还请见谅。”
段冲的语气急转直下,丝毫没有要避让温括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在饭桌上争锋相对起来。
“哎哎哎,都是朋友,这是做什么!少川,赶紧给温司马道个歉!”
侯镇发话了,他也不好继续在人家的地盘上跟人家较劲,赶紧就松了口,扯出了个笑脸来,冲着温括,假模假样地道了个歉。
“好了好了,我们请你来,也是为了正事,别拌嘴伤了和气嘛。”
“好,都听你的。”
温括就是看不惯他那殷勤劲儿,谁不知道你跟他多认识两天呢,瞧瞧你那收不住藏不下的矫情样儿,真是恶心死个人了!
“其实···这件事有些棘手,少川呐,我把话放在前头,你听完之后,要是觉得为难,不必顾及咱们的情面,你可以转身就走。”
“哦?你连情面二字都搬出来了?那我可就一定要听听了,是什么大事,让你侯纪绅,又是专门派人去寻我,还客客气气地坐下来跟我讲利害关系。说吧,让我也开开眼。”
“是南诏的事。”
他说完这一句,便开始打量起了段冲的神色。
“继续说啊,还看着我作甚?”
见他没什么异样的反应,侯镇便接着说道:“那个花楼里的南诏少祭司,你还记得吗?”
“祭司?南诏?哦!那个叫娅···什么的吧?”
“拨曲娅。”
“对对对,就是她,是她的事吗?怎么了?”
“她死了。”
“死····死了?”
段冲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己虽然知道侯镇和赵回声做的是什么行当,但也是头一次听他们说起,死人的事情呢。
“你们不会是想让我把她给···带回南诏吧?”
段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俩,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不是,我们知道南诏的规矩,不会把她给送回去再受难的。我们是想让你帮忙看个东西,上面写了些南诏文字,有些歪歪扭扭的,我们认不出来。”
“字?南诏其实也不算是有自己的文字的,他们的小朝廷,写的也是咱们的汉字。你们说的那些歪歪扭扭的东西,应该是南诏祭司祭神时候用的祭文,这些东西,可比你们想象的隐晦多了,外人基本上是认不出来的。”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顿时心凉了半截,最后的希望也跟着破灭了。
“算了,拿来我看看吧,前些年先帝在时,南诏国主曾经向长安朝贡过几尊他们祭典上用的铜鼎,上面有一些铭文,我爹曾经跟我说起过一些,我倒是能看看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好,那你仔细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门道来。”
侯镇赶紧拿出东西,全部展开来放到了段冲面前。
“笔画断断续续,不像是一蹴而就写成的,我看呐,应该就是铭文。她不是祭司嘛,估计是那个时候还想着祭神大典,所以就把还能想起来的铜鼎上的铭文给写下来了。”
段冲其实心里也没底,对于南诏那些隐秘的祭司,他的了解还不如侯镇多呢,只不过是现在温括在边上看着,他不会也得硬着头皮说自己会了。
“之前拨曲娅跟我说过几次南诏密语,难道也是她们祭司才懂的?”
“是,你看南诏那些普通百姓,谁说话的时候不是跟咱们一模一样的?我看呐,拨曲娅或许是想告诉你们,杀她的,是南诏祭司!”
侯镇和赵回声被他的话给弄得晕头转向的,一使劲竟稀里糊涂地相信了下来。
“那···那咱们就不能再查拨曲娅这条线了,咱们得换个思路,这些南诏人在黔州,肯定还有内应,不然这次也不会死三个人了。”
赵回声的提醒没错,他们确实该换个想法了。
“那个吊死在客房的,和后院烧饼铺子的那个,她们俩和拨曲娅肯定存在某种联系。会是什么联系···让她们俩跟着拨曲一起双双殒命了呢?”
正当几人头疼不知如何下手的时候,温括却冷不丁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们一直呆在花楼,除了客人,平时见到最多的,不就是那个掌柜了吗?”
“对呀!”
侯镇也跟着醒悟过来,满脸兴奋地看向温括。
“还得是咱们司马大人出手啊!走,去花楼!人死在他们那里,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咱们去找那掌柜的好好聊聊!”
说着,几人就要全部跟出去,段冲却在此时退回了堂内。
“那个···我就不方便搅扰各位办案了吧?毕竟是安刺史的地盘,我还是···回避些好。”
侯镇当然也不想为难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叫他在这儿歇会,等他们晚上回来了,大家再一醉方休。
三人急匆匆地赶往花楼,却只见这里大门紧闭,没一点人气的样子。
“糟了,不会是叫这个老东西给跑了吧?”
赵回声撸胳膊挽袖子就要直接往里冲去。
“等等!你听!”
侯镇拦住了他,还侧起耳朵,向着楼里听了起来。
“这是——哭声?”
赵回声这个仵作都被吓得后撤了半步,抬起头来看向上头小醉花楼的门头,不由得咽起了口水。
“进去看看。”
这时候反倒变成侯镇冲动起来了,赵回声赶紧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还凑到他耳边激动道:“这可是大白天就听见的哭声啊!”
“对呀,大白天你怕什么!”
“哎!大白天就出来作祟了,说明厉害得很呐!你给我回来!”
赵回声话还没说完,侯镇就直接冲向了大门口,紧跟在他身后的温括也快步跟了上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哎,等等我!”
赵回声想呼喊,但又怕自己的叫声会吸引来别的什么东西,所以不停地压着嗓子,还想叫得更大声些,三两句过后,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叫你别装怪,现在好了吧,还能说话吗?”
看他一直不停地咳嗽,侯镇也只能先停下脚步,帮着他顺顺气。
“你们听,哭声好像还变大了。”
温括贴上大门,侧耳俯身听了起来。
“哎呀,磨磨唧唧半天,算了算了,我来!”
赵回声一把拍掉侯镇的手,再一掌推开温括,自己走上前去就是一脚,直接就把门给踹开了。
“来人呐!官府查案,都给我出来!”
这时候赵回声才终于有点在官府衙门里当差的威风了,那小腰掐的,那身板立正的,看着倒还真挺像样。
“赵大人,没人搭理你哦,还是我来吧。”
侯镇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将他叫到了后头,自己则走上前,抓起地上散落了一根绳子,套牢在一把砍刀上,另一头则拴在自己手里。他借势发力,将手里的长绳带着长刀一甩,直接就将挡在众人眼前的黑幕给切开了。
随着黑幕断成两节,眼前花楼的光亮也慢慢透了出来,可随之而来,他们见到的,不是往日里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的景象,而是又有三具挂在大梁上的尸体,赫然出现在几人眼前。
“这这这···我···”
赵回声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温括也不敢再抬头去看,只有侯镇,走到了大梁下面,看到了垂着脑袋的几人。
“老赵!”
“别叫我!”
“是死人不是鬼,你怕什么!”
赵回声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往更里面的位置看过去。
“我怎么觉得,她们有些眼熟啊?”
“你见过?”
侯镇立马警觉起来,看向赵回声,见他表情专注,便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这不是那天给我拿衣服那三个人吗?就是你说,要给拨曲娅换身衣裳,我就去找了她们几个,拿的衣裳啊!”
赵回声边说边比划,激动得不得了!
侯镇和温括也赶忙跑了过来,凑到了大梁底下,仰着头看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侯镇有些不可置信,向着四周吼叫了起来。
而温括却在他的吼叫声中,听到了断断续续还在传来的惨叫声。
“等等!你们听,楼里还有人!”
侯镇立马平复了情绪,跟着温括的脚步,来回听了起来,终于,他们在通往后院的墙壁上,听出了门道。
“有夹层。”
侯镇边说着,手上就已经开始四处寻找起来了。
“这边!”
他还没找到机关呢,温括就先一步发现了。
看着两人质疑外加审视的目光,温括赶紧解释道:“上次来我就发现了,不管楼里有多少人,多少客人想去后院,都会被站在这里的护院给拦回去。起初我以为他们想护着的是后院,现在看来,应该是这个打开夹层的机关才对。”
听他这么一说,侯镇似乎也回想起了些片段,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三人不再商量,当即就决定打开机关,进去看个究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敢在黔州这种安生地界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随着机关的转动,本来应该通往后院的门口被一堵移动过去的墙给完全挡住了,转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向下走的楼梯。
三人有些犹豫,赵回声是怕黑,温括呢,就只是单纯地不敢下去,侯镇,却在此时显得慌乱无比,手也不住地扶着桌角,不肯迈步。
“你怎么了?”
温括看他越发不对劲,赶紧上前去问了起来。
“他是幽闭恐惧症,不敢去这种地方,尤其是生地方。”
赵回声知道他的心结,所以也紧跟着劝起了他来,叫他别跟着一起下去了。
温括则有些意外,他怎么会幽闭恐惧呢?他看着明明胆子大得很呐?
“不,我要下去,你们俩功夫不行,我不去,你们要是遇到什么,很难脱身。”
说着,他就拽了扶着自己的温括一把,给了他一个眼神提醒,就转身直接下了那黑长黑长的楼梯。
一路上,他不仅要扶着墙,还一定要三两步一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人是否还在。
“慢慢地,别摔着了。”
温括凑到他身后来,一点点抓着他,让他慢慢地滑到了最下面。
到了这里,喊叫声就明显得多了,几人也顿时提高了警惕,不敢松懈半分。
“是这里没错,小心点!”
微弱昏黄的烛火下,几人的影子只剩下了半截,排成一排,向着最里面俯身走去。
“跟着我,别走散了,里面小路多得很,走丢在下头可是很危险的。”
里面其实不深,只是三人走得很是谨慎,所以愣是走了好久才到。
狭窄的通道通向了一个圆形的祭坛一样的地方,那里的光亮就明显强得多了,而四周的墙壁,则被挖出了大大小小不一的各式牢房来,而里面关着的,正是花楼的那些姑娘们。
见到生人进来,她们先是闭嘴回头,不敢正视,更不敢再喊叫什么。直到侯镇开口,叫了她们两声,姑娘们这才反应过来,不是那个畜生回来了。
“侯公子,侯公子!”
顿时,整个地牢都响起了呼唤侯镇名字的声音,他们也赶紧马不停蹄地将牢门一一砸开,把她们全部放了出来。
只有一个地方,那里的锁,不一样,更牢固,里头关着的那个人,也一直没有回头。
侯镇一边继续砸着牢门,一边打量起了那边的人来,蓬头垢面的,甚至看不出男女,甚至连他是不是个活物都不清楚。
“哎,你去看看去!”
侯镇使唤赵回声道。
“为什么是我?”
边埋怨,赵回声还一边看向了另一头的温括。你就是偏心,好事都叫他去做了,坏事就全都交给我了!
“因为你能干!”
侯镇还不忘了随时敷衍着他,毕竟他知道,赵大爷的脾气,就是吃软不吃硬的。
可当赵回声慢慢靠近那边那一团黑色的时候,刚刚被救出来的姑娘们却惊声尖叫起来。
“别过去!”
有几个甚至还叫喊着,想把赵回声给叫回来。
“为什么?你们认识他?”
可当赵回声回过头去问的时候,她们又都哑口无言起来。
“说话呀!你们在下头待着难受,他就不难受了?你们怎么这样啊,自己好了就见不得别人也好!”
这时候一个看不下去的姑娘站了出来,解释道:“不是我们狠心,也不是我们坏心肠,而是···她是自己下来这里的!这里也本就是为她而建的!”
“什么?”
赵回声有些惊异地看向了身后,侯镇和温括也赶紧循声而来,凑近了想要听听她们接下来怎么说。
“她···”
先前起头说话的那个人明显有些犹豫了,或者是说,她害怕了。
“别怕,不会有人再干伤害你们了,告诉我们好不好,她毕竟也是一条命,你们就当救她一命,行不行啊?”
赵回声苦苦哀求了半天,她们这才缓缓答道:“她是···是南诏的阿托公主。”
“什···什么!”
赵回声瞪大了眼睛,逼问上去,那几人却连连后撤,不敢抬头看向他们几个。
“公主?”
温括那沉稳的性子,也在此刻憋不住质问了起来。
“就是公主!我们听掌柜说过,那一年,他们从陀山带回来了好多人,除了拨曲娅,剩下的就是这个公主了。”
“阿托公主?那不就是···不就是南诏上一任国君的女儿吗?她竟然还活着?”
三人齐齐向后跑去,来到那处监牢的外面,打量着里面那个甚至不知道是背对着还是面对着他们的人。
“你···你还活着吧?”
赵回声试着探问了两句,刚要拿手伸进去探一探她的鼻息,没想到那人竟然动了!
她一把拽住赵回声的手,死命往里拉,眼睛也瞪得老大,恶狠狠地盯着他。
“公···公主!我是那什么,我是黔州的仵作,我不是坏人呐,你放开我!侯黑虫!救我啊!”
赵回声一面使劲拽着自己的胳膊,一面冲着侯镇死命地叫喊着。
可当他回过头去看时,他们竟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干什么呀!救命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侯镇端着一双手,站定在原地看着他,还一脸的嘲讽。
赵回声也终于在这个时候醒过神来,原来里头那个人只是抓住了他的手而已,并没有往里拽他,刚刚那些,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那什么,公主?要不,您先放开我?”
“你是哪儿人?”
她开口说话了,声音竟然还格外浑厚,看样子,也是有些岁数了,不知道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多久了。
“说话呀!”
他转脸看向侯镇,想向他求援,侯镇也只能捂着脑袋叫他赶紧答话。
“我···我是长安人,我七年前来的黔州,没干过坏事,有点钱,有点闲,有点···还有点···害怕呀!”
赵回声还没答完,就赶紧一溜烟地跑到了侯镇身后,躲了起来。
“你们别白费功夫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侯镇他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她说的“什么都不会说”是什么意思,只能先帮她打开牢笼,让她出来洗洗干净再说。好歹也是个公主,毕竟南诏现在还跟大唐交好,要是这种时候了还不礼遇人家,等有一天人家去了长安,他们几个就是有多少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公主,我们不想图谋什么,只是在调查拨曲娅之死的时候,意外查到了这里,我们来也是···”
“你说什么?拨曲娅怎么了?”
“她···她死了,就在几天前。”
“几天前?”
她一把抓住栅栏,贴过一张黑脸来,质问侯镇道。
侯镇答不上来,只能转脸又看向了赵回声。
“昨天夜里!”
赵回声立马肯定道。
“是不是那个狗东西干的!”
“谁?”
侯镇看她激动不已的样子,想必是认识花楼掌柜的。
“狗东西人呢,放我出去!”
这时候她倒是想出来了,可温括和赵回声都不想过去帮她开门,最后也只能侯镇硬着头皮上了。
“公主站远些,我来把这铁锁给劈开。”
她将信将疑,真的站远了两步,看着侯镇使出十分吃力的劲儿,将锁链给活活劈断了。
“公主请···”
还没客套完呢,人家就直接冲了出去,直奔上面的小楼梯而去。
可当她无功而返,一脸丧气地看着底下的众人时,侯镇才发觉了事情不对。
“怎么了,是不是上面的地窖门关上了?”
“你们确定你们是从那边那条路下来的吗?”
“当然了,我们三个可是摸黑一路走下来的。”
侯镇非常肯定,同时也齐齐看向了身旁的两人,让他们为自己作证。
温括和赵回声连忙使劲点头,确认他们是从那条路过来的。
“你们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吗?”
“花楼底下呀。”
侯镇同样很肯定,也很自信,此时他们三个,还都沉浸在壮着胆子下来解救了这么多人的兴奋和满足里,丝毫没有发觉,这地牢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们抬头看看!”
三人一脸懵,同时也被眼前这个乌漆嘛黑的女人给吓唬住了,试探着抬头望了望。
可一看不知道,看了就吓一跳,他们头顶的,不是烛火的光,而是日光,微弱的日光!
他们以为是自己在下面待久了,出现了幻觉,纷纷调换了不同的地方,看了起来,可不管他们移动向何处,最后都会看见头顶的那一抹透过点点树梢洒下来的日光。
那是一个巨大的山洞,而他们现在,就身在这个山洞的底部,离上头,至少十几丈高!
可刚刚他们进来时为何没人发现呢,他们还以为自己只走了两步路就到了底下了,原来他们已经走到快天黑了。
“想通了?”
“没,更懵了!”
赵回声不由得抓紧了侯镇,不敢再松手,他甚至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侯镇,也是假的!
“别看我,我还是你大爷!”
“是你是你,没错的。”
听他这样跟自己说话,赵回声顿时就放心了不少。
“请问公主,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温括说话就是这样,文绉绉的,斯斯文文的,听着就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你是何人?”
“我是新来的黔州司马温括,见过阿托公主殿下。当年您跟您父亲一起去长安的时候,我在礼部负责接待。”
“礼部的?礼部的怎么被发配到这种地方来了?是不是长孙无忌失势了,连累你了?”
“公主记性真好,竟然还记得长孙大人,不过在下人微言轻,跟长孙大人攀不上什么关系的。”
温括有些意外,见她说话时的样子,倒是一点没有被关久了,神情恍惚的模样,反而,她声音洪亮,看着身体也很健康,真是不像在这种地方待了很久的样子。
“你们···认识拨曲娅?她是怎么死的?”
她明显对他们三个还抱有很强的戒心,所以说话的时候,也大多都是质问,语气也并不平和。
“她是被人害死,然后做成溺水身亡的样子的。”
“拨曲娅不会溺水的!”
“我们知道,所以我们来了这里调查。”
温括的平静,和她的狂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个时候的他看上去,还真是有那么点翩翩公子的味道呢。
侯镇就这样光看着,竟然就看笑了。
“那你们就没想到自己会被进来路上的机关给困住?”
“机关?什么机关?公主知道?”
看来他不仅冷静,还很会套话,他知道现在这个公主脾气急躁,只要自己稍稍露出些马脚来,她就肯定会上钩的。
“药草,一种用来捕获辟火螣的药草,这种东西,应该只有南诏才有的,没想到他们倒是挺会花功夫的。”
“辟火螣?那草,是不是黄色的?”
温括赶紧接着又问。
“你们知道?”
明显,温括的问题触犯了她的禁忌,她现在已经开始防备他们了。
“公主别误会,之前黔州频发鬼火案,我们就一起去了一趟陀山调查,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辟火螣,我们不是有意要窥探南诏的秘术的。”
“窥探到了也无妨,不过就是些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让人知道了更好,免得日后还有人唯祭司马首是瞻。”
她这话里的意思,他们几个也约摸着听出了些门道来,看样子,这南诏内部,也是有些嫌隙的,就比如他们王室和祭司家族,看起来就不太美妙啊。
“公主说的是,可我们还是要调查清楚拨曲娅的死因,所以,恳请公主,能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带我们出去。”
温括卑躬屈膝,在这种地方也是给足了这个南诏公主的脸面的。
“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路往何处走?”
温括低着头,得意地笑了笑,紧接着说道:“公主于此处安然自处,岿然不动,让人看着实在是觉得惊奇,在下虽然曾经身处长安,但向您这样临危不乱之人,也是少见的。所以,从公主的神态气质上便不难看出,您在此地,自有自己的法子出入自由,只是不想故弄玄虚,跟我们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人多吹嘘罢了。”
温括那马匹一拍,就连侯镇都自愧不如了,合着你不是不会说好话,只是没到要自己动嘴的时候啊。
“好啊,看你如此真诚的份儿上,我就带你们出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找到杀害拨曲娅的凶手,否则就算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杀了你!”
“公主放心,在下不敢逃,况且现在,在下的命都握在公主手里呢。”
他倒是自信,扬起的那张脸上,满是得意。
他看向侯镇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挑衅的意味在里头,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别以为就你一个人行,我只是还没适应好而已,等我出手了,以后黔州可就没有你侯纪绅的事了!
她打头阵,走在前头,侯镇他们跟在那群姑娘身后断后,一行人就这样在山洞底下,沿着她带的路,摸黑开始往外走。
“咱们走的这条路,出去以后是什么地方啊?”
赵回声摸着湿漉漉的崖壁,有些心慌起来。
“野草丛,不知道是哪儿,我找到这条路之后,本来是想走的,可我一走,拨曲娅就必死无疑。她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我不能再这么没有良心,所以这条路,我也好久没走过了。”
听着她也模棱两可的话,赵回声顿时脚下更没力气了,走路也是边走边嚎,不知道是还以为他是往阎罗殿去呢。
“别叫唤了!没看见前面有月光吗。”
是哈,叫唤了一路,赵回声都忘了抬头看看前面了,还真有亮光!
“到了吗?是什么地方?”
赶紧扒开人群,赵回声马不停蹄地就挤到了前头来,看着眼前的树影斑驳,顿时感觉希望又少了一半。
“黔州城郊外可全都是这种地方啊,咱们怎么知道在哪儿啊!”
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赵回声愣是没看见一个能帮着他们确定方位的东西。
见他着急,那个阿托公主就要展出来指路,没想到这时候侯镇却看着眼前,分析了起来。
“刚刚咱们就算是中了迷药,但凭着身体的感觉来看,咱们在地底下并没有走太远,至少还在黔州城附近,刚刚在下头的时候地底下明显有水流声,而且我们在花楼里面还能听到你们在下面的呼喊声,那就更说明,距离不会特别远了。只是因为地底下的结构有些复杂,再加上没有灯火照映,所以分辨不清。我看,咱们应该是在黔州河的上游位置,顺着河水而下,咱们很快就要回城里了。”
“是吗?那咱们不就是在那条街后头的深山里面了?”
赵回声毕竟和侯镇一样,呆的时间要久一些,所以对路线也就更熟悉些。
“这山里面,州府是下了明文说了不让靠近的,没想到啊,反倒成了这帮狗东西的据点了。”
侯镇环顾了一圈,还真像是那匹山,尤其是后头那个山头,尖尖地耸立着的样子,简直是跟他们平时在城里望见的如出一辙。
“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回去呀,这山里晚上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就出来了呢。”
赵回声环着自己的肩膀就要赶紧冲上前去,结果被侯镇一把给薅了回来。
“先等等,你急什么。”
他倒是淡定,显得赵回声跟个白痴一样,三更半夜地在这树林子里乱窜。
“公主,你们···怎么办?”
她回头看向自己四周,都是些惊恐万分的面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们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人群中,开始有人慌乱起来,都是说着自己不想再回花楼之类的话。
“今天早些时候,我们在花楼里又见到了三具尸体,你们知道是谁吗?”
“是拨曲娅的朋友,她们是跟着拨曲娅一起被抓来的。”
人群中一个声音高呼道。
“看来她们三个也是南诏人了,既然如此,还是请公主跟我们待在一起吧,到时候我们会向黔州衙门禀报,请求派兵护送公主回到南诏的。”
可侯镇的提议非但没让她激动起来,反而开始一脸的嘲讽。
“是吗?黔州衙门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就算是你们敢送,我也不敢跟着去呀!你们怕是忘了吧,我是怎么沦为阶下囚的,啊?”
她才厉声质问,顿时让侯镇低下了头去,不敢跟她再多对峙一句。
“公主,”这时候温括那温柔似水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知道,您这些年来受了很多磨难,可如此,你人身在黔州,况且拨曲娅也已经死了,她要是在,肯定不愿意看到你如此任性。公主,我们无意害你,对十年前的事情,我们也极为震惊。大唐向来不出无名之师,我想公主你也是知道的,至于为什么你们少祭司加上公主一行人被掳到了这黔州来关了这么多年,我想应该是异心之人打算挑拨离间吧。公主聪慧,既然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存活,想必也一定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虽然人微言轻,但还是愿意以性命为保,换公主的一份信任,只要我温括还活着,就绝不会让公主再受一丁点伤害!”
温括那小嘴一叭叭,谁顶得住?更别说是那好多年没见过世面的公主了。
她当即就答应下来,并且保证,自己回到南诏之后,会向她兄长说明,黔州的事,与他们俩无关,到时候也免得长安朝廷追责下来,他俩难逃干系。
“哎,公主,还有我呢,我也是个好人!”
赵回声挥了挥手,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叫班离,你们以后还是这样叫我吧,公主什么的,好多年没听到过了,怪难听的。还有啊,我可以帮你们说两句好话,可是我大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只是害怕你们的皇帝而已,但现在皇帝已经死了,新皇帝刚刚登基,你们会怎么对待我们南诏还不一定呢,所以有些事我也不敢保证。”
“公主请放心,大唐一向是以和待人的,南诏这样的友邦,自然是会继续得到新帝的帮助和支持的。”
“你的话很中听,我相信你。”
温括也没想到,自己在长安拿来对付那帮世家子弟的话,竟然会在她身上格外好用。
“她们呢,你们有什么办法帮帮她们吗?”
后面那群人同样可怜,大多都是被家人变卖来的花楼,要不就是被逼良为娼,总之都是想赶紧脱离这苦海,早点求得重生的。
“我···我这···”
温括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司马,没钱没权,在这里更是连点产业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办法安置这么多人呢。
“我···”赵回声突然发声道,“我还是闭嘴吧。”
见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他又忍着将话给憋了回去。
“说啊,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我们家在蜀中,有些织造产业,就是蜀锦,你们知道吗?”
那群人纷纷左顾右盼,最后在班离的示意下纷纷点起头来。
“那就跟我走吧,我给我爹写信,你们要是能学得会这门手艺,就留下做工,反正现在也招人。要是不愿意学这个的,我也自掏腰包,给各位出路费,送你们回家。那要是还有不愿意回家的,那就只能···”
赵回声的诚意已经满满的了,最后这一点,他也只能求助温括了。
“诸位要是有既不愿意跟着赵公子走的,也不愿意回家的,那就···”
温括也犯了难,自己又上哪儿安排这么多人呢。
正到了气氛沉闷的时候,那边又有人领头说道:“我们愿意!”
“对,我们愿意!只要不回去那里,去哪儿都可以!我们相信赵公子!”
正当场面愈发感人肺腑,众人就差要集结到一起来一起痛哭流涕的时候,那边树林里传来了阵阵轰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们这边快速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