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临溪村外的河流也结冰了,覆了一层厚厚的雪,颜招娣背着竹筐,迎着风雪,只好拢了拢自己单薄的外衫,能挡住一点是一点吧。
葛光宗一觉起来身子便发了热,哭闹着一定要喝鲫鱼汤,婆婆对他一向是百依百顺,撵了她出来弄鲫鱼,可是这河流冰冻三尺,她怎么能弄到鲫鱼啊。
家里只有一把锄头,不知能不能把冰块敲碎,颜招娣往上托了托竹筐,加快了脚程,赶紧抓到鱼好回去吧。
河上冰冻得结结实实的,颜招娣使劲跺了跺,也没能撼动分毫,她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加油打气,一锄头敲下去——
无事发生。
好歹溅起了一点冰碴子,颜招娣安慰自己,只能不停地在同一个地方多挥几次锄头了。
咔嚓。
冰碎了!
颜招娣高兴地跳起来,卷起袖子把手伸进去。
这水下反而比上面还要暖和一点,偶尔还能摸到鱼游过手心的鳞片,颜招娣多了几分信心,拿出一根削尖了的竹竿,忙活了好一通,终于叉上来两条肥嘟嘟的鲫鱼。
这下光宗应该不会再哭闹了吧,颜招娣把鱼冻硬,扔进竹篮里。
“最近山上总听见有狼嗥声,还挺瘆人的。”
“这大雪下了好些天,狼估计是找不着吃的饿的。”
颜招娣进了村子,有人聚在一起嘀咕着,她对这些传言不甚关心,只想低头快点回家。
“哎,那不是葛寡妇家的童养媳吗,又给你小相公抓鱼去啦?”
还是被发现了,颜招娣叹了口气,只得对那人笑笑,“光宗早上起来不太舒服。”
那人似乎还想说两句,被同伴拉走了,“跟她说多了话当心家里生不出儿子,快走快走。”
“听说她娘家一共生了九个女儿,她是老大,给她爹娘气得,都觉得是她开了个不好的头,这才把她卖过来给老葛家当童养媳的。”
“老葛家就不怕娶了她生不出儿子?”
“嗨,老葛不知道呗,她都嫁过来好久了老葛才听说还有这么一回事,给他气得,这不躺床上没几天就死了吗。”
两人越走越远,颜招娣也渐渐地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了,她无所谓地踢了踢小石子儿,回了家。
“光宗都等不及了你才回来,手脚怎么这么邋遢!”
葛寡妇怒气冲冲地扔了个勺子砸在颜招娣头上,转脸又好声好气地安慰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儿,“光宗不急不急噢,鲫鱼来了。”
她说罢又啐了一口到颜招娣身上,“还不快去做饭!”
颜招娣摸摸自己额头,松了口气。
还好没流血。
葛家母子是一向不怎么待见她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扔给她一块干馍馍和菜干,让她一个人坐在门口吃。
颜招娣啃了一口馍馍,嗅着空气中飘来的鱼香,凑合凑合吃完了一顿饭。
夜里果然听到了狼嗥声,颜招娣把头缩进被子里,却依然能听见狼群那火急火燎的声音,大概真如那几人所说,狼也饿了好久。
它们会不会下山来吃人啊,颜招娣抖了抖,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儿。
她不怕,吃了她才好呢,她就不用受苦了。
听老人说人都是有前世今生的,说不定她上辈子是个公主大小姐,为了公平起见,这辈子才投胎成童养媳。
颜招娣这样想着,呵呵笑几声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不亮,葛寡妇就把颜招娣从被子里拽出来,连打带骂地把她赶出了家门,尖细的声音大叫道:“就那两条鱼怎么够吃的!还不滚去再弄几条来!”
“娘!娘您给我一件衣服好不好!外面好冷!”
颜招娣哭着拍打家门,却只换来一片骂声,说她娇生惯养,说她不知好歹。
见开门无望,颜招娣只能捡了几户人家门口的草席披在身上,她无声地哭着,又不敢让眼泪掉下来,会结冰的。
昨日她凿出的洞此刻又结冰了,可她今日什么工具都没带,颜招娣痛哭着跪在冰面上,重重地磕着头:“河神大人求求您给小女两条鱼吧,求求您了呜呜呜呜......”
直到她把额头都磕出血来,也没能感动什么所谓的劳什子河神。
颜招娣躺在冰面上,雪花飘进眼里,她却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了。
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能不能看看她。
不知躺了多久,颜招娣从昏睡中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爬起来,自己不能死!
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颜招娣颤颤巍巍站起来,做好回去挨骂挨打的心理准备。
离临溪村越近,她竟在地上看到了几串鲜红的血迹,她心中一急,大步跑起来,高喊着:“娘!娘!”
“啊!”
脚下蓦地一绊,颜招娣跌坐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惧。
这是什么!
好多死人!还有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颜招娣大骇,哭着跑向葛家,却在篱笆旁边瞅着半只手掌。
那是葛寡妇的手,她手心里有一道刀疤,颜招娣不会认错的。
“娘......”
葛寡妇肯定已经遭遇不测了,那葛光宗呢?
颜招娣推开大门,在家里找了一阵也没看见葛光宗的身影,连尸体也没看见。
“光宗!葛光宗!”
颜荷披了一件斗篷,在阡陌间一声一声喊着葛光宗的名字。
人没喊来,倒是喊来了几只狼。
颜招娣只看了一眼便明了,是饿极了的狼群进来吃人了!
她吓得连逃跑也不会了,呆呆站住,在狼距离她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才腿一软,瘫倒在地,一点点地往后挪。
“不要......不要吃我......”颜招娣退无可退,缩在墙角绝望地说。
狼龇起一口阴森白花的牙,扑向她。
“不要!”
她自知今天逃不过了,抬起手捂住眼睛,等待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来临。
......诶?
怎么不疼?
面前的狼凄惨地“嗷呜”一声,身体被硬生生扯成两段,滚烫的血撒了满地,融了一地的积雪。
那是谁......
颜招娣呼吸一滞,面前三尺内站住一高大的白衣男子,高高束着一头长发,面色冷峻。
他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沾上了狼血的衣摆,手上闪过一团的光,削去了一截。
是神仙吗,是神仙听到了她的祈祷,下来救她了吗?
“这村子里没有活人了,”白衣男子对她微微颔首,“你现在安全了,去寻别的地方安身吧。”
“我......”
颜招娣反应过来,一骨碌站起身,跟在他身后,“神仙大人,谢谢您救了我!”
白衣男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一声,“我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
颜招娣偏了偏头,不是神仙怎会仙法,还从狼口中救下了她?
她知道了,一定是神仙不能在凡间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才说自己不是神仙!
她跌跌撞撞地一路跟着他,直到出了村子,白衣男子回过头,声音清冷:“跟着我做什么?”
“大人大人,我实在没处去了,家人也没有了......”颜招娣垂着头,“您救了我,如果不跟着您,我只能......到处流浪。”
此话一出,那白衣男子似乎是想起了往事,面上变得温和起来,可这温和也只是一闪而过,容不得她细细捕捉。
他道:“你爱跟便跟吧,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颜招娣,今年十七了。”自己的名字粗陋难听,颜招娣突然扭捏起来。
“好,招娣。”白衣男子有一瞬间的蹙眉,又展平,“我姓向,单名一个晚字,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他又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我都干,你要是有一天怕了就自行离开吧,我绝不挽留。”
“我不怕,您救了我一条命,我愿意永远追随您!”颜招娣握着拳,认真道。
她后来发现,原来向晚不是说着玩的,有人他是真杀,有火他是真放啊。
甚至自己还要帮他清理战场。
这天他一把火烧了都城中最大的神观里的神像,颜招娣虽不理解,他明明怕火,满脸汗珠,喧天的火光也没能映红他苍白的脸,可看他畅快的模样也觉得高兴,他带着自己离开了都城,叫自己在野外生了一团火,烤着兔子,他坐的远远的,喝了点烧酒,笑起来。
颜招娣脸蓦地红了,向晚长得本就漂亮,此刻火光映上面颊,又多了几分酡红,更是艳丽无比,她不禁问道:“向大哥,你今日怎这样开心呀?”
“我啊,”他眼中波光流转,薄唇卷起一点笑意,眉目温柔,“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呀?”
“我未来的妻子。”他哈哈笑两声,对着夜空伸出手,“我会追上她的。”
他说的认真,眼中温柔又坚定,颜招娣的心狂跳起来,不知怎的生出一点酸意。
“那,你很喜欢她吗?”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喜欢么.......比喜欢还要多得多,我很爱她。”
她看向他的侧颜,见他眼中倒映着满天星辰,丝毫不掩爱意,她失落起来。
“哦......”
这天夜里两人寻了个破庙睡下,向晚歇在房梁上,颜招娣睡在席地上,半夜她听到头顶传来轻轻地软语呢喃:“拂晓,拂晓......”
谁是拂晓?
颜招娣向上看,借着明亮的月光,她分明看到了他在即使是睡梦中也能展开的笑颜,心下了然。
是他口中的心上人吧,他的妻子。
会是谁呢。
在小荷央求的时候,向晚是想到了当年他也是同样落魄的境遇,是拂晓带着他脱离了当时的环境,如今遇到颜荷,他便忆起了当年,同时拂晓对他说过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他人,他效仿拂晓,这才收留了烟盒。
晚晚对小荷是真的只有上下属的感情,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后来小荷喜欢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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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