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水影正在剧组拍戏。
以往,水影儿就是传说中的花瓶,所以导演对她的演技并没抱太大的期望,这对水影来说无形是好事——若是期望过高,她一紧张演砸了,岂不是很快就漏了马脚?
还好她读书时参与过戏剧社,演戏经历倒不是一片空白,再加上她态度端正,不懂就问,一上午倒得到了导演许多的表扬。
一场戏拍完,她回到棚里坐下,研读剧本,化妆师正在给她上妆。
老常倒也乐得自在,少操了许多心,人都快活了一截。他端着一杯水,拿一份报纸过来,翘着二郎腿道:“看看今天的新闻,有什么趣事。”
翻开第一页,就惊呼了一声:“哟,这通缉犯长得挺别致呢,好像和上次的案子有关。”
“什么通缉犯?”水影来了兴趣,难道炎曜这么快就确定凶手了吗?
真是雷厉风行。
“喏,这个。”老常指了指那画像,“巡捕房说此人与案子有重大关系,若有知情者提供此人线索,奖励一百大洋。”
“这人倒是面生。”凭借水影儿的记忆,水影在脑海中搜寻了许久,也不记得有哪个大佬长这模样,八成是个虾兵蟹将,被人当枪使的。
谁知,过了三天,新闻的头版头条就说此人抓住了,正关在城北监狱,经过拷问,那人承认此事有幕后指使者,却坚决不说是谁。
短短的几行字,让水影升起疑云。
直觉告诉她,炎曜肯定有什么计划。
又过了一天。
今天一场戏是男女主告别的场景,既然是“告别”,难免会有缠绵悱恻、拥抱亲密的镜头,男主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小生谢非,他剑眉星目,很有观众缘,本以为水影儿不好相处,谁曾想经过几天的接触,倒是觉得她大方随和,虽然话不多,人却没什么架子,和传闻很有不同,便多了几分好感。
特别是在等戏的时候,不说话,一双眼只盯着剧本,鼻子秀挺,嘴唇微动,长发披肩,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感。
……
江南烟雨下,二人站在一处石桥边,打着油纸伞,水影穿着蓝衣黑裙的学生服,扎两条麻花辫,正与谢非互诉衷肠。
她的眼泪流下,说到动情处,头轻轻地顶着谢非的胸膛,谢非只觉得心跳飞快,鼻尖有发丝的清香,他搂住水影的肩,画面拉远,定格在这瞬间……
“卡!”导演络腮胡表示很满意,中气十足地说:“辛苦二位,今天的戏就到这吧!”
水影抹了抹眼泪,谢非递给她一方帕子,笑了下,说:“影儿,你演戏真的很不错,不知今晚可否赏脸,共进晚餐?”
水影刚想着怎么拒绝,老常却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说:“炎探长找你。”
“谁?”
水影还沉浸在刚才分别的场景中,有些回不过神。
“他就在那里。”
顺着老常的目光望去,水影见炎曜立在那里,身着常服,负着手,像料峭春寒下的一棵松柏,他望着水影,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水影一惊,难道刚才和谢非的片段都被炎曜看到了吗?不过她是在拍戏,也没什么不妥。
“不好意思,今晚有事,谢先生自己先去吃吧。”水影对谢非歉意一笑。
谢非忙说:“没关系,不知道水小姐今日和朋友约了,是我唐突了。”
其实水影并未和炎曜有约,见谢非这样说,也没再解释,只是由他去了。
她整理了下情绪,来到炎曜身边:“不知炎探长今日找我,有何事?”
炎曜只是说:“打扰了水小姐的约会,抱歉。”
因为刚哭过,水影的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又穿着学生装,倒真像个楚楚可怜的学生。
水影解释道:“不是,就算和谢非吃饭,也会叫上其他人,纯属是剧组聚餐。”话说完,就有些发愣,奇怪,她为什么要和炎曜解释这些,难道是怕他误会什么吗?可是,他们的联系顶多就是案子,又没其他,那她有什么必要多费口舌呢?
“今天前来,是有关验尸的事想请教你,此事说来话长。”炎曜看了眼手表,道:“时间不早了,如果水小姐饿了,我们先去吃个便饭,再详谈吧。”
水影点头,说:“我去换个衣服,一会儿就来。”
她的两条麻花辫捶在胸前,像两痕柳树的丝绦,炎曜移开目光,脑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她与谢非拍戏的情景……
***
宝来饭店。
这里并非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饭店,名声也不响亮,只是菜式精妙,环境清幽,中式的装修,亭台楼阁,中央还有荷花池。荷花未到全盛的季节,只露出尖尖角,门前挂两个大红灯笼,随风摇曳。
“炎探长倒是会选地方,如此清新雅致的饭店,在上海滩恐怕不多见吧。”水影环顾四周,服务员似是炎曜的熟识,将他们引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包房。
炎曜将菜单递给水影,她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又点了道西湖醋鱼。
炎曜若有所思,在请水影儿帮忙查案前,他找人专门调查了她的背景,其中一点,便是她从不吃鱼,可是眼前这位,却专门点了道鱼,着实有些蹊跷……
待服务员走后,水影问:“炎探长要问的是什么?但说无妨。”
炎曜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沉吟了一下,“想必你已经看到报道了吧。”
在得到水影肯定地回答后,他继续说:“那名嫌疑人其实并未抓到,只是我设的一个局,故意放出风声,引真凶来城北监狱劫狱,昨晚,他真的行动了,被埋伏在周围的巡捕抓住,扯下面罩,谁知,却是杜府的管家。”
“管家?”水影颇感惊奇。
“是的,经过连夜审讯,管家承认了罪行,他说,自己早就对杜公子怀恨在心了,当时他女儿张小妹和他一起在杜家做事,杜二见张姑娘生得好看,就暗中勾搭,却又瞧不上她的身份,不愿意娶她。张姑娘心灰意冷,最终跳河自杀,香消玉殒。”
“所以,张管家就暗中布了这个局,让杜二偿命?”
炎曜颔首,“那名商人就是他雇来的,说是做木材生意,其实是为了取杜二的指纹,将他碰过的木材做成推车的把手,从而陷害于他。”
“那纽扣呢?”
“管家说是他跟踪杜二,发现杜二和戴春芳在街角吵嘴,戴春芳一时情急,扯下杜二的纽扣,二人不欢而散。管家就趁杜二走后,立马擒住她,灌下毒药,所以那纽扣才会在她手中。而另一名死者也是被管家所杀。我们在管家告知的地方发现了一把短刀,经过比对,正与戴春芳和王莺莺胸前的伤口一致。”炎曜眉头微皱,然而他的表情却好像在说,此事并不简单,还有未被揭开的秘密。
水影沉思了一下,从道理上说得通,可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毒药,纽扣,刀……
“我知道哪里有问题了!”水影敲了一下桌子,眼中似有光华流过。
炎曜身体前倾,对上她的眼,眸中晦暗难明。
他说:“也许,我们想的一样。”
“既然管家擒住了被害者,那大可用刀戳死她们就行了,为什么之前还要灌毒药?用两种手法,才是问题所在。”
既然光用毒药就能杀人,又何须在胸口捅刀,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凶手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必须用另一种手法来掩盖。
“正是。”炎曜露出了欣赏的目光,“弄清了这一点,才算是真正的真相大白。可惜的是,管家的衣袖里藏有剧毒,坦白完这一切后,回到监狱,居然服毒自尽了。”
“那么炎探长要我做的,难道是给管家验尸?”水影十指交叉在一起,指甲带着淡淡的粉色。
炎曜没有否认,他薄唇微动,问:“水小姐明天有空么?”
“我明天上午下午都有戏,不过可以抽出午休的两个小时去巡捕房。”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只觉得这案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炎曜颔首,说了个“好”字。
这时,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色香味俱全,亭中还有人弹琵琶,唱评弹,那琵琶女模样清秀,大概十六、七岁,杏眼翘鼻,樱桃小嘴,唱着吴侬软语的调子,惹人怜爱。
她挨个桌子询问,要不要听曲儿,好赚点赏钱,旁边有个瞎眼老头,应该是她爷爷。
小姑娘走到一桌前,两名大汉喝得半醉,打着酒嗝,浑身散发酒气。
小姑娘试探着问道:“二位爷,要听曲儿吗?”
一人歪歪扭扭地站起,调笑道:“曲儿有什么好听的,我看你不错,要不今天陪我一晚,一定顶你唱十天曲儿了。”
“爷别说笑了。”小姑娘见状不对,拉着爷爷赶忙走。
另一人却拦住了他们,“怎么,主动送上门来的,想走?”
说着便油腻地大笑,拉住小姑娘手臂,说:“装什么正经,小宝贝,让爷亲亲吧,来——”
“你干什么!我孙女清清白白,怎么容得你玷污!”瞎眼老头急了,和那人推搡起来。
那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子看上你家丫头,是她的福气,个老不死的,真碍眼,去死吧!”
说着就大力一推,老头“哎呀”一声,头撞到墙角,渗出了血,他眼冒金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像一只脆弱的蚂蚁。
“爷爷,你怎么了!”琵琶女伸手去够,却被一名大汉拦腰抱住,啃了一口,色眯眯地说:“小宝贝,真香啊,让爷今晚好好疼你!”
“你放开我,放开!”琵琶女拼尽全力挣扎,大喊道:“救命啊!”
“你喊破嗓子也没人救你,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刺耳,肆无忌惮,像发情的野猫。
突然。
手臂被人擒住了,怎么也掰不开。
炎曜抓着他的手,神情冰冷,那人动弹不得,嘴里哭爹喊娘,他的同伴赶忙过来帮忙,炎曜一个闪身,出拳如风,将他同伴打倒在地,又咯吱一声,扭断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