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突然发出一丝冷笑,“又是这种目光,从小到大,我看的还少吗?”他像变了一个人,周身散发出一丝阴森的气息,好像一具粼粼的白骨,缓缓道:“好吧,我承认自己就是张小妹,但是,我只是和常人不同罢了,你们凭什么说我就是凶手?”
“我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为何会用两种手法,先给死者喝毒药,又用尖刀捅胸口,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双性人的力气较小,很难制服成年的女性,所以你便假意与她们交好,在与她们谈心时,给她们喝下毒酒,待她们死后,再用刀捅向她们,为的,便是让巡捕房误以为她们是被正常男性所杀,从而将嫌疑引向杜家二公子。”
“呵呵,这个故事编得很有意思。”阿诚拍了拍巴掌,“可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上次你们来杜府找百草枯,我可是从未见过这种药呢。”
“是么?”水影走近一步,说:“可否将你的手伸出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指尖有黑色的痕迹,很像灼烧,而人的手指在碰到少量的百草枯,便会发生腐蚀,相信我们帮你验一下伤,就知道你曾经碰过百草枯没有。”
“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阿诚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
水影摇头,“不是怀疑,是发现了疑点,便顺藤摸瓜往下查而已。”
“你父亲为了给你顶罪,夜探城北监狱,可惜,他却成了你的一颗棋子。你杀了人后,是你父亲帮你将尸体转移到歌舞厅的洗手间,而你谋划了许久,终于将罪名转移到杜邵凛头上。”
“我父亲,帮我顶罪?”阿诚突然笑了,越笑越大声,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不过是被我威胁罢了,若不是那个秘密,他又怎会管我的死活?”
水影叹息了一声,道:“这个秘密,便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阿诚止住了笑,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像钩子一般,不带一丝感情。
水影皱眉道:“你母亲为了帮你掩盖罪行,不惜将疑点引到自己身上,难道你都没有被触动吗?”
阿诚冷哼了一声,“谁要她帮我了,那个蠢女人,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吧。”
从始至终目光都没往某个方向看。
“其实你和你母亲很相像,仔细一看,眉眼之间十分相似,就是亲生的。”水影的目光像烟雾一般,似有若无地瞟向了某个身影。
阿诚握紧拳头,将扫把丢到了地上,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从未生过我吧!把我生成了一个怪物,这样的母亲,我宁肯不要!见鬼去吧!”
“孩子,你非要这样戳你妈的心吗!”杜夫人再也忍不住,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她的双眸含泪,一双凤眼被泪水浸透了。
“夫人,你……”杜老爷似是十分震惊,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杜夫人上前几步,握住阿诚的手,“你说,这世上哪一个母亲会嫌自己的小孩不好?你说啊!我从未把你当成一个怪物,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你闭嘴!”阿诚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眼镜蛇,“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这么久对我不闻不问?你不过是觉得愧疚,才对我施舍那么一点关心。你们巡捕倒是有本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能查出来。”
炎曜道:“还记得花园中发现的尸骨杜鹃吗?这也是你的杰作吧。”
“杜鹃?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阿诚漫不经心地一笑,话语凉薄。
炎曜说:“那我就帮你回忆一下。”
他黑色的靴子定在阿诚跟前。
“那是你第一次杀人,当你还是张小妹的时候。”炎曜停顿了一下,“手下跟我说,杜二在被抓入狱前,曾说那花房隔几个月就要粉刷一次,这些都是张管家操刀的,当时我便有些疑惑,寻常人家为何要用红色油漆粉刷,后来看到杜鹃的尸骨才想到,那里就是你杀死她的地方,有些血迹不好清理,张管家便索性用红油漆粉刷,所以,才会有许多苍蝇盘旋,因为人虽然看不到,苍蝇对血的嗅觉却是非常灵敏的。”
“那是因为她该死!”阿诚的眼中似乎迸发出烈焰,整个人陷入了疯狂,“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我很少有这么交心的人,可是有次我睡着后,她无意间发现了我是双性人的秘密,便对我退避三尺,还说我是个怪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所以,那就去死吧,贱人!死了,就再也不用见到我这个怪物了,不是么?哈哈哈哈——”
“你的母亲发现这件事,便同张管家一起将她埋了起来,替你掩盖此事,你却不知悔改,一错再错。”炎曜目光清冷,字字有力。
“我没错!”阿诚捂着耳朵,尖叫道:“是他们的错!”
“你为了陷害杜二,不惜杀死两条人命,还有什么狡辩的吗?”
“不光是杜二,我要毁掉整个杜家!”阿诚失声道:“在我还是张小妹的时候,我偶然得知,杜邵凛是杜老爷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寄养在杜夫人名下,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在他的追求下,我便答应了他。我那么真心对他,他却将我当成一个玩物,因为身体的缺陷,我从不让他碰我,可是久而久之,他就腻味了,又去找别的女人。后来,杜鹃也死了,我妈才敢认我,还假惺惺地说,要帮我收拾残局……”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又指向杜老爷,“我更恨那姓杜的,要不是他逼迫我妈嫁给他,我们全家本可以团团圆圆地在一起,是他,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拆散了我们家!我憎恨这里的一切,甚至连一草一木都让我觉得恶心!于是,张小妹就死了,阿诚回来了。”他激动道:“这个世界上,偏见像一座大山,把我压入了地狱,那么,我就将你们都带进真正的地狱去吧,一个都不留!”
“在此之前,请跟我们去巡捕房走一趟。”
炎曜一挥手,两名巡捕就给阿诚戴上了手铐。
杜夫人死死地抓住阿诚的手不放,“孩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为什么生我之后,就对我不闻不问?只怕是嫁到杜家当大夫人太安逸了,没时间顾我这个怪物吧。”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不想管。
“不许你说自己是怪物!”杜夫人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怎么舍得不管你!只是当时杜老爷权势熏天,你外公又好赌,欠下杜家一大笔债,娘才不得不嫁过来,当时娘本打算一死了之,谁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了你,才给了娘活下去的希望!”她断断续续,呜咽道:“要不是你,娘早就去死了,又怎么会苟活到现在!这里就像一个金丝笼,闷得我透不过气,娘生下你后,谎称你死了,实则派人将你送出去,送到你亲爹身边,远离这个巨大的笼子,还你自由,谁知你爹,却又带着你回来了呢。”
“爹一直舍弃不下你,还说即使被困在笼子里,只要在你身边,他就无怨无悔。”阿诚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像蚊蝇。
“娘天天想你,却又不敢认你,怕给你带来危险,可是,在你犯错的时候,娘只能出来保护你,别无选择。”杜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孩子,我的孩子,你爹又何尝不爱你?我了解他,虽然表面对你严厉,实则是想让你成才,在你犯下大错的时候,他甚至不惜牺牲性命,替你去死。爹和娘都很爱你,在我们心里,你绝不是怪物,不是……”
她突然一把抱住阿诚,这是一个迟来的拥抱,也是此生最后一个拥抱。
窗外响起一阵惊雷,透出一股凉薄的狠意,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似要荡涤世间一切的尘埃。
他似是一怔,又嘲弄地一笑:“晚了,一切都晚了……我已经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了摆脱现在的处境,付出了什么代价。”
巡捕们上来,分开两人,就在阿诚被带走时,他突然挣扎着向杜夫人望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妈!妈妈!”
“我……我……恨你!你也尽管来恨我吧!”
他红着眼,像个脱线的木偶,灵魂仿佛被抽空。
杜夫人差点哭晕过去,她一下一下地捶着胸口,嘴里不住地念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
阿诚锒铛入狱,第二日便霸占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工部局决定三日后开庭审判,暂时将他收押到城南监狱。
水影心中不胜唏嘘,只想在开庭前再去探望一下阿诚,炎曜答应了,与她一同前去。
轿车内,炎曜一直望向窗外,薄唇微抿,轮廓分明的五官染上了一层阴影。他像被定住了一般,目光放空,只有呼吸声证明他不是一座雕塑。
水影见炎曜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不禁问道:“既然案子已经破了,为什么还是这样愁眉不展的?”
炎曜摇头,说:“我总在想阿诚被带走前的一句话,什么叫‘灵魂已经出卖给魔鬼’?总觉得另有深意。还有,仅凭他一人便构想出了如此复杂的犯罪,总觉得,有点说不通。”
远远的,突然一阵火光冲天,传来喧嚣声。
火焰像旋风一般,噼啪作响,又像疯狂舞蹈的巨龙,伸出爪子,喷出一个接一个的火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