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教隐世,妖皇陨落,我九尾狐一族便放弃了瑞兽之名,只求能够博得一条生路。”
“你说我狐族弱小愚钝,不齿我们以色事人的技俩,可是我们扔活了下来,哪怕是悲惨地活着。”
“圣人,圣人,我看得出来,你所怒所怨的从来都不是我们。”
紫眸的狐抬着头,注视着面前孤高漠然的人。
它盘踞于赤红巨石上,九条比雪更皎洁的尾巴环抱夜幕,狐火幽幽。
“我们现在不是一路人,最后也会是一路人。”
“过去的人已经过去,轮回的人还在轮回。”
“你又在等候什么呢?”
北俱芦洲,黑照城。
“啊......”
躺在贵妃榻上的有苏翎看着自己的手,罕见地发起了呆。
“好像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狐弯起眼眸。
“有缘自然会想起来的,该出去看看了。”
院子里,一身黑色短打的少年正在练刀。破空声不断,汗水顺着少年的额角没入颈间。
“注意力要集中,才能更快地挥刀。”
听见声音,少年愣了一下,转头便看见梅树下的狐妖。
“有苏大人。”
伽蓝唤道,随即沉默了下来,握着刀的手有些局促地抓紧。
狐妖走过来,手腕一翻,化出一根树枝来,仍是笑吟吟的样子,说:“我未来的首席侍卫长当然要由我来教导,来,我陪你练一会。”
少年看着狐妖手里的树枝和自己开了刃的刀,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反手握紧刀柄,冲了过去。
狐妖头顶双耳晃动,一条尾巴移动间频频摇曳。但就是这样繁琐的形态,有苏翎的闪避却非常的从容。
她仿佛穿花蝴蝶般躲开刺过来的刀刃,背着手闲庭信步就扰乱了伽蓝的感知。
“胳膊往上抬一点更好用力。”
树枝轻轻扶住少年的手臂又移开,有苏翎唇角上扬,“不要闪避我的眼睛,你只有敢于注视我,才不会被我蛊惑。”
紫眸的狐叹息一般,似真似假地说。
少年人的呼吸停滞一瞬,很快,那双眼睛变得坚定锐利起来。
“这就对了,保持这份气势。”
刀刃和树枝碰撞的声音在院子里不断响起,直到古榕来才停下。
成年魔族的神情带着多年沉淀下来的稳重和沧桑,但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比稳健,步履匆匆却目的明确。
“主上。”
有苏翎后退一步,手中树枝消失不见,“我找你来,是为了接下来和鬼车一族的洽谈。”
她说,“鬼车一族曾经隶属凤族,后来追随魔主加入了魔族,但如今举族迁移至姑射山脉,避世不出。”
“我很好奇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将军能同我说说吗?”
古榕看着面前的狐妖,立于梅树之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溢出,只为了不干扰那练剑的少年。
他一边心惊于这份控制力,一边愈发恭敬地说道:
“是。鬼车族在几次仙魔战争中都是先锋队伍,为我族立下巨大功劳。他们能够在战场上招来魔云,降下腐蚀的毒雨,摄取魂魄,碾压袭击敌军,速度极快。”
“但是,因为鬼车族原型丑陋,五百年前为前任魔尊陛下爱妃不喜,那位夫人是仙界凤族的公主,因此魔尊下令鬼车迁徙至此......”
说到这里,古榕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魔界来来回回经历了不少任魔尊,如今的魔尊便是在一百年前叛逃修真界,冲上魔族都城,砍了妻妾成群的上任魔尊上位的。
因为上任魔尊那几位斗法的爱妃,倒霉的族群有的流放,有的直接灭亡了。
现任的魔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爱出征,也不怎么管事,其余三个主城对王都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的,很是微妙。
有苏翎倒是很淡定:“鬼车族没有异议吗?”
“有的那些已经献身于焚血池的蔓延了。”
古榕诚恳地说。
“这样啊。”有苏翎点点头,“那么我们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呢?”
“这......鬼车族性情暴躁,喜食魂魄,实力为尊。只是洽谈,恐怕它们并不容易服气。”古榕说。
每一任魔尊都喜怒无常的,这一届更是不管事,许多时候都是由两位护法对接。
但从那位右护法的态度来看,魔尊是有意回收鬼车族的。从黑照城仍然还能时不时收到一点物资来看,意思有,但不多。
有苏翎明白了,是一群只要打服了就能安分的呆鸟,很好使,是连魔尊都不准备放过的肥肉。
“我明白了。”
有苏翎挥挥手,说起了下一件事。伽蓝已经收起了刀,此时又拿出纸笔记了起来。
古榕有心想问,但也知道这不是问的好时候。
“那些仙门不日会来拜访我。之后我会让他们再派一批弟子前来黑照城历练,你去筹备一批物资准备着,先按往常的两倍来。”有苏翎说。
“让他们来黑照城?”
古榕奇怪地说,“之前这里只是作为他们的落脚点,他们的历练都是在姑射山脉里。”
“嗯,我准备改造黑照城,让黑照城以后也可以承担历练的任务。”
我们什么时候能历练仙门了?拿我们自己吗?
古榕满头问号。
有苏翎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
“虽然还没有建成,但现在分配到冰合楼的那些成员会分担这些任务。以后,我也会在冰合楼发布委托,除了所有魔族以外,仙门子弟也可以接受。”
“第一批任务奖励从这一次与鬼车族的洽谈出,之后我会去一趟山脉深处,那里应该还有不少人的遗物。”
狐摇着尾巴,说出了毫无心理负担的话。
“您的意思是?”
古榕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深意,“容许仙门来我们的城池......像那些人族一样吗?”
“怎么可能呢。”
古榕皱起眉头,心里思量。
虽然黑照城贫瘠,可也是他和城民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原先这里就只有一些弱小衰老的魔族和人族,还有一些退隐的修士,后面就更是许多魔族的家园。
外面的人态度总是充满警惕和排斥,而魔族天性好斗凉薄,只有黑照城最契合魔族的习性。
像是没听出古榕的不满,有苏翎平静地说:
“魔族的城市只会属于魔族,尤其是仙门和人族,永远无法理解魔族的世界。”
“我的意思是,黑照城的人太少,不足以让这里的魔族离开黑照城。”
有苏翎竖瞳收缩,说:
“魔族为何渴望异族的领地?为何永生永世只能选择杀戮?”
“因为我们的家园养不活魔族自己和同胞,除了掠夺,一无所有。”
“但,事情当真如此吗?”
树下,有苏翎对着古榕露出一个笑来,树枝上红梅如一个个血点。
“等着瞧吧,古榕。我知道你不会甘心现在的一切。”
古榕走后,伽蓝收起纸笔,看着有苏翎,问:
“有苏大人,您真的认为这样能够让魔...他们接受外人吗?”
“怎么可能?”
有苏翎瞥了一眼伽蓝,说:“不要忘记,魔族的功力强盛与否,本来就建立在血气、死气这些浊气上的。”
“魔族啊,从来不是扮演和平的角色,我也不是为了让他们从良才来的。”
“您是想......?”
有苏翎敲了敲少年的发髻,弯着眼笑道:“我只是受够了这里的贫瘠.....总是吃我自己的存粮可不行,我可不能总待在这样贫乏的地方,以后回去要被同僚笑话的。”
伽蓝眨眨眼睛,默默将这段话记在了心里。
紫色眼眸的狐抬头看着硕大的梅树,此时风起了,细碎的雪屑穿过枝丫落下。
有苏翎漆黑的长发随之扬起,上面不知何时落下几朵红梅的瓣,凄艳如血。
“小伽蓝,你要知道,古榕将军并不信任我们,仙门不会也不应该信任。即使我一人就能对付所有人。”
“我们来这里只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
在去鬼车族之前的几天里,有苏翎除了安排冰合楼的事务之外,便在忙着安排伽蓝的训练和休养,以及整理古榕移交的事务上。
“卖的最好的只有地图?你们脑子是被天魔吃了吗,有没有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平时没好好拾荒?是不是山脉里面的人口袋都没好好翻?”
“去河里捞鱼挂个牌子姑射山现捞。会烤?去山口集市把摊子支棱起来,别的还需要我教吗?”
“有武器又不用的魔是考虑拿来磨牙吗?别人不买?那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
“格斗场标语写好了没有?就写三百低级灵石入场从低级打到高级,魔族精英陪练立契保证不打死!”
“这一批是冰合楼的任务安排下去,奖励部分已经写好了,这是规定,这是规格,这是你的脑袋,记清楚。”
毫不客气地赶走一堆武将上任的文员,有苏翎皱眉按了按太阳穴:“我好久没这么干过活儿了。”
伽蓝端上一盘切好的水果,闻言走到有苏翎身后,替她捏起了肩。
“这种工作,大人交给我就可以了。”
伽蓝轻轻地说。
有苏翎摆摆手,姿态柔软地靠在椅背上:“你正在预备重塑筋骨,可不能为这种琐事伤了神。”
她按住少年放在肩膀上的手,说:
“这些天我让你活动开身上的经脉,配合晚上的药浴,你应当感觉到有所恢复。”
伽蓝点点头,有苏翎接着说:“但不要错觉这样就是在好转,这只是说明你如今的身体在修复你残破的地方,但你真正失去的根骨却没有回来。”
“明天,我会用塑灵丹辅助其他灵物,帮你重新造一副根骨。”
“这种技术在这里听起来如痴人说梦,但对我来说,却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法术。”
“有苏大人。”
伽蓝却出声,打断了有苏翎本就不算快的话语。
面对那双美丽异常的眼眸,少年素来沉静的神情却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唇,开口道:
“为什么......是我呢?”
普天之下,悲惨的人不计其数,夭折的天骄数不胜数。
如果有苏翎捡到的那个人,厌恶魔族呢?如果他想重塑了筋骨就逃跑呢?如果他把她的秘密泄露给其他人呢?
他一无所有没错,可世间多得是这样的白眼狼。
狐微讶的眼眸睁大,又弯了起来。她起身,将少年拽到身前,又袖子一拢,把他抱进怀里,跌入椅子里,姿态惬意。
“这个啊......严格来说,因为我生而知之,又活了很多很多年,我相信我的眼光。”
狐盘起尾巴,笑眯眯看着少年不知不觉红透的脸庞,说:
“你是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我都能看得出。”
不是苏家那不认命还胆敢成为邪魔的庶子。
在有苏翎来到以后,他也有权利做一个孩子。
“命运啊......”
狐妖意味不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