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又一程 第70章 莫失莫忘

在那日之后，云谏总是坐着同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一个少年的身影模模糊糊，他总是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身边，看书写字或者安静地听自己说话。

每当梦醒来后，他心里总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因为这些说不明的情绪，云谏很难安睡，他捏着那枚玉佩，总是在想他和扶疏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扶疏看到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其实那日在扶疏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云谏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感觉只要他将它他知道的事跟扶疏说清楚，扶疏就不会生气了，可云谏并没有说，他下意识地想要扶疏离开这里，叶纹咒的问题困扰着黎苍山上的所有人，扶疏小时候又因为叶纹咒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云谏并不想他再接触这件事。

这夜，在辗转反侧良久仍未能睡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便坐了起来，他披着宽大的外袍，看着外面皎洁的月色，突然想到扶疏此刻是否与他沐浴着同一轮月光，或许是觉得自己想的太远了，云谏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随即穿好了衣服，往院外走去。

不料刚走出门，云谏便看到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莫闻，你也没睡？”云谏下意识开口，只是走近后，他又愣住了。

白天的时候，他还见过莫闻，那时莫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而如今那叶纹咒已经过脖颈爬到莫闻的脸上了。

月光的映照在他的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这本会让莫闻显得冷峻，却因为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让人不寒而栗。

见云谏走出来，莫闻一愣，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叶纹咒，随即那叶纹咒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了回去。

“你怎么也睡不着？”莫闻故作轻松地问云谏。

云谏无声地走向前去与莫闻并肩而立，看着漆黑夜幕中那轮明月，轻轻地嗯了一声。

“前几天我听解语说，你遇到了扶疏，在那之后，你心情好像就一直不怎么好。”莫闻很快就猜到了缘由。

“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他诸多残忍而不可避免的现实面前，云谏并没有跟莫闻说谎。

“我想试着想一想过去的那些事。”

莫闻安静地注视了云谏片刻，似乎在打量云谏这话下了几分决心。

“我建议你尽快放弃这个想法”，莫闻最终干脆地回道。。

“为什么？”云谏有些意外莫闻的这番反应，不明所以地问。

莫闻的话音认真，“你失忆是因为魂魄丢失，你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想起来。你若是思虑过甚，可能会出现幻觉，更严重些，你还可能会精神错乱，说直白些，那便是想多了你可能会疯。”

云谏一愣，突然就明白了莫闻不怎么在意他失忆的事了，原来是担心他。

“我之前跟你说过你住在隐熹山，你没有想过回去一趟吗？”莫闻没听到云谏的回答，便又问他。

“想过”，云谏摇了摇头，话音中有些惆怅，“但不是现在。你如今身上的叶纹咒这么严重，在找出真凶之前，我都不能这么轻易地走了。”

莫闻低头笑了一下，“多谢了。”

“没什么好谢的，你不是也找人帮忙看我的身体了吗？我们俩之间，何必这么客气。”云谏说罢后问道：“你这叶纹咒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

莫闻似乎不知如何解释，安静了好一会才想好措辞，“其实叶纹咒一直在加重，只是我平时一直在压制着……我本来想慢慢地告诉你们的，但我看解语这些日子心里这么着急，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顿了一下，偏头看着云谏，话音像是在叹息。

“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最多半个月叶纹咒就会开始生效。”

云谏听后点了点头，话音中也满是无奈，“唉，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头绪。”

或许是今晚的天太黑了，两人的神情都不轻松。夜晚的风让两人的叹息声消散，却没能吹走心事。

“后悔吗？”云谏突然开口问。

“嗯？”莫闻疑惑着，不知云谏这话从何说起。

“你本来有山主的身份，修为也无人能及，本该还有很长的岁月，如今却要因收拢了别人身上的叶纹咒而死，你……后悔了吗？”

“其实并没有”，在明白了云谏的意思后，莫闻笑了笑，“没什么好后悔的，毕竟我是黎苍山山主，在四岁进入黎苍山练功后，我就下定决心要保护这山上山下的一切，如今将所有叶纹咒收于我身，也不过是我搞该做的事，我这个山主，不说当得有多好，但却我能说一句无愧于心。”

万事万物，无论如何抉择，不过归于一句“我愿意。”

他已经拼尽全力做好他能做的事，结果如何，也早已由不得他来选择。

“算了”，或许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云谏换了话题，问道：“别说这个了，这么空想也没用，说说你的想法吧，接下来如何打算——在你走后，山主之位会交给谁？”

“山主之位交给谁并不是我该担心的事，我死后他们自会重选”。想成为黎苍山山主的话，需要打败所有长老，天底下有这样本事的人并不多，所以若是短时间没有这样的人，山主之位就会一直空着，山主事务交由几位长□□同处理。

莫闻继续着他的话，“但我不希望是莫解语，他心思太纯粹，心眼太少了，担不起山主的大任，但我接下来会交待他，在我死后，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几位长老，要他们务必将叶纹咒幕后的真凶找出……你既然知道我的寿命不长了，或许我也该告诉他了。”

几位长老并不知晓莫闻将所有叶纹咒归于己身，只知道莫闻有办法处理叶纹咒，所以他们在寻找叶纹咒患者一事上很是殷勤。

“莫解语对你这个师傅很是敬仰，若是你走了，他肯定很伤心吧。”

“万物皆有消逝之时，这没法避免，我已经做出我的选择——他是我的弟子，我只希望他不要忘了我的教诲，也不要失了初心。”

月色皎洁，照映着两人澄澈却不安的心，前路是什么模样，他们都不清楚，但分离的时刻将至，他们在此事上并无选择。

……

在这晚过后，或许是得知莫闻的时间并不久了，云谏的心情越发低沉。

最近这段日子里，黎苍山周围并未出现新的叶纹咒病患，但因为依然没个头绪，云谏和莫解语心中都很是焦急。

叶纹咒在莫闻身上不断地蔓延，在没过多久后，莫闻就没法再压制那恐怖的纹路了，为了避免吓到别人，他干脆整日待在屋内处理事务，不再外出。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莫闻身上的叶纹也一日日地加重，无论云谏和山中诸多弟子怎么寻找，但始终没什么发现。

最终，在莫闻撑不住的时候，他叫了云谏和莫解语去了他的房间。

他那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正常的皮肤，叶纹咒遍布他的全身。

“你们来了……”，见云谏和莫解语过来，他缓缓地张口。

叶纹咒还并没有生效，但因为厚重的诅咒，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

“师傅……”，见莫闻这番模样，莫解语心如刀割，眼睛里有泪珠闪烁。

“云谏……我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

云谏不知道莫闻到底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但他在这个时候说，显然很重要。

“说吧，我一定尽全力相助。”

“过来……”，莫闻朝身后的一个角落里看了一眼，随即有一个小孩子从书架后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这是……”，话音尚未落下，云谏就注意到那孩子脖颈上的叶纹咒。

莫闻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好，以至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都有些困难。

“他不愿意让我收走叶纹咒……你带他去寒山宗找花恒……”

莫闻的话音越来越小，最后云谏甚至有些听不见了。

而那孩子在莫闻身边慌忙朝云谏解释道：“我爹娘跟我说山主是个好人，山主大人已经很疼了，我不能害他……山主大人说你是个大好人，所以请你带我去找花恒大夫，让他为我找出控制叶纹咒的药。”

莫闻靠在椅子上，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孩子，他的面容可怖，而眼眶中满是慈爱的光。

云谏快步走到了那孩子的身边，看着那孩子悲伤而决绝的双眼，嗯了一声。

“我马上就带你去。”

莫闻听到云谏答应了，顿时放松了些，他呼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还有第二件事……”

“嗯，我在听着。”

云谏将那孩子拉到了自己身后，注视着莫闻的面容。

“云谏……杀了我吧……”

“师傅！”

“嗯？”

云谏和莫解语都很意外，一齐出声道。

“杀了我吧，趁着……我身体里的灵气还没有被吸走……”

云谏顿时就明白了莫闻的意思。

莫闻是不想让幕后的凶手得到自己的修为，如果叶纹咒最后发挥了作用，那真凶定然会变得更强，他们定然也更难处理。

如果莫闻死了，叶纹咒自然会断。

只是……莫闻又何曾做错过什么呢？他为什么会死在这时候呢？

莫闻似乎觉察到了云谏的犹豫，抬头朝云谏笑了一下。

“……动手吧……”

“师傅！”

莫解语的话带着哭腔，似乎想再跟他的师傅说些话，云谏却因此彻底冷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

莫闻的笑意越发温和，但因为脸上的叶纹咒，那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反而有些诡异。

“记住我的话……不要失了本心……也不要忘了职责……一定要……抓住真凶……”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最后干脆没了声音。

云谏闭了闭眼，抽出了自己的折扇。

冷冽的灵气带着能将所有人冻僵的寒意从折扇中涌出，那深厚的灵气似乎能将这里的一切撕裂。那孩子纵然离得很远，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莫闻在一闪而过的光亮后，彻底没了呼吸，他靠在椅子上，布满叶纹咒的脸上满是笑意。

他是黎苍山的山主，行至此时，并无悔意，只觉可惜。

他早已知晓他的结局，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并不害怕，反而很是坦然。

世间千万风景，就留给后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