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又一程 第58章 真相

几人听后都沉默了，云谏在定定地注视了那人片刻后，平静地说：“你被算计了。”

那人一愣，在反应了好一会儿后，他低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这辈子，真是……窝囊，现在才发现不对。”

他所经历的一切，没有一件事情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把他往用叶纹咒这个方向上引的，否则，他不会前脚拒绝了那人的话，后脚就被人打了。

他洪洪噩噩地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到头来，都是别人的算计。

“然后呢？接下来是怎么回事？”莫解语问道：“既然后来人都被烧死了，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反而一直在这儿待着？”

那人低着头，方才脸上的嚣张已经完全部消失，如今只剩下悲伤和无奈。

“我也想离开，可是我不敢呀——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而我的修为在山主面前也算不上什么，我要是离开这儿，被发现后还不是一个死？还不如在这待着，日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眠，可躲躲藏藏了这么久，还是被你们给发现了，早知今日，我又何必当初呢？”

他说完这话，眼角不自觉地有了泪水。

“呵，说实话，像你这么蠢的蠢货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此见，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云谏并没有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反思而改变对他的态度，话音中很是冷漠。

“是呀，你说的对，我真是太蠢了”，他这回没有对云谏的话冷嘲热讽，反而直接认下了，继续道：“在我意识到我杀了同门后，我都不知道我该做点什么。”

那时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具还没凉透的尸体，手脚冰凉，全身都是抖的。

我做了什么？

他心中迷迷糊糊地想，可他心底太清楚他都做了什么事了，所以他下意识地避免深思。

在呆愣片刻后，他机械地将他那位同门的尸体抱了起来，然后趁着夜色丢到了芜泽中。

芜泽中野兽众多，他很清楚，或许在当天的夜里，尸体就会被撕碎，然后那个人就会从世间彻底消失。

那天回来后，他一夜未眠，在第二天的时候，他就将叶纹咒教给了他的那些同门。

所有人在开始都跟他一样，无措而惊惶，可在那段时间过去后，有人欣喜，也有人愤怒。

于是在那一天，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冲突，最后，那些想要回去将此事告知山主和长老的人全都被杀害，尸体被弃于荒野，再也无法寻回。

后来，他和剩下的人一起，在村中其他人身上也下了叶纹咒，在将村中那些人身上的生息吸尽后，他们用一把火将村里的人全烧死了。

此后，他就再也收不了手了。

在村里的人都死完后，一些人就想离开这里了，毕竟这儿实在是太偏了。他那时心想，既然他们都用叶纹咒害了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算是有人离开了，也不至于主动将这事告知山主，于是他就允许一些人走了，而另一些人始终留在这里。

他是因为害怕才留下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害怕，有人提议将进入芜泽的凡人和修士抓到这里关起来，然后用叶纹咒吸他们身上的生息，用来提升修为，事情已经既然做了，不如就做的绝一点。

那时他并没有反驳，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就这样在这里熬了一个冬天，又熬了一个春天，终于，在云谏和扶疏逃离这里时，他似乎走到了绝境，又好像看到了希望，他心底万分恐惧，却又无比期待。

我不要这样了，我不要这样像老鼠一样地活着了，求求你们快找到这里，然后杀了我吧。

他在心底疯狂地祈祷着。

这一日又一日的煎熬与折磨让他的身心都疲惫不堪，他一次又一次地想，下一世，他一定不要这样活着了。

所以他不想回答莫解语的问题，并不是他心里有底，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所谓的底牌，只是因为他想让莫解语快点杀了他。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当年教他叶纹咒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教他叶纹咒——他到死前，也无法接触到分毫的真相。

怯弱一生，愚蠢一生，又碌碌无为了一生，于这天地而言，他究竟算什么呢？

“与冲功法，一种禁术，修习起来极为痛苦，但能够让人的修为在很短的时间里快速增长。”听那人将往事解释清楚了后，云谏也将与冲功法解释了一遍，解释完后，他又补了一句：“你也许并不知道，别人教你的叶纹咒，也是一种禁术。”

那人闻言愣了一下，因为云谏这话，心里隐隐却生出些不甘来。

可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了解脱和无奈：“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能做些什么呢，又有谁在意呢？”

“能做些什么？”云谏想也没想道：“你是觉得你做的这些事还不够大吗？”他叹了口气，偏头看向了扶疏，声音有些低沉，“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最后连一点灰都没剩下。”

扶疏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起身跑到了云谏身后。

云谏轻轻地拍着扶疏的肩膀，朝那人道：“这孩子是那晚从村子里死里逃生出来的，他亲人都没有了，你知道他以后该怎么过吗？”

那人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将视线挪到了扶疏身上。

“你……”他看着扶疏，眼眶中盈满了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来赎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扶疏闻言紧紧地抓住了云谏的手，依旧站在云谏身后，没去看地上那人。

在那人不歇的哭泣声中，莫闻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眼前这番景象，不由得有些疑惑，看向了莫解语，问道：“这是？”

“山主大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未及莫解语回应，那人先哭着说了起来。

他挪动了身子，爬到了莫闻脚边，“对不起，山主大人，我不该做这些事的……”

莫闻虽然不知晓方才几人都说了些什么，但他心里也大概有个数，他蹲了下去，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黎苍山弟子，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袁寒，我真是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袁寒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莫闻。

后面莫闻说了很多，袁寒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山主精准无误地说出他的名字。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普通到在普通人中也格外普通，他性格很普通，没什么说的上话的朋友，在修习一事上资质平平，也算不上努力，在黎苍山都没几个人认识他。

“您……记得我？”袁寒的喉咙一紧，有些说不出话来。

莫闻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当然，你曾居住于北域，在十四年前冬天入的黎苍山，而后一直林长老门下修习，擅长作画，尤爱雪景，曾在冬天向长老请求前往北域观雪……”

那一段段的过往在袁寒的眼前浮现，他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他拼了命地抬头，想要看清莫闻眼底的情绪，却被那平静的视线所震慑。

他所活的这一生，又算些什么呢？他所做的这一切，又算些什么呢？

他最后一刻，他在心中想。

后面的一切都发生在须臾间。

袁寒被莫闻伤了五脏六腑，身边又被布下了阵，他本是没能力再做些什么的，但在那一刻，他突然站了起来，冲破了莫闻的阵，疯了一般地向云谏身后的扶疏冲去。

“等等！”

“收手！”

两道声音从莫解语一左一右响起，可是已经晚了。在袁寒起身的一瞬间，莫解语就已经抽出了剑，剑光穿过袁寒的脖颈，剩下满地的血色。

云谏来不及再去拦莫解语，只得转身拥住了扶疏。

而在云谏的身后，袁寒的头颅滚落在地上，眼睛中还带着解脱的目光。

他那浑浑噩噩的一生，终于了结。

“你怎么……”莫闻也因为眼前这番变故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转头问一问莫解语。

可不等莫解语回答，云谏先开了口。

他前一瞬还在让莫解语收手，而这会儿，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睛中闪过讥讽，“胆小的蠢货，规矩不守，黑白不辨，也就死之前聪明了一回，就这么让他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说罢，他没再多言，蒙着扶疏的眼出去了，他实在是不想让扶疏看到这样的景象，至于如何向莫闻解释，那就交给莫解语了。

片刻后，他带着扶疏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在彻底听不到屋内莫解语和莫闻的声音后，云谏才松开了手。

这一段路的时间，扶疏的心里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所以在能够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间，他就下意识地朝屋子的方向扫了一眼。

“怎么，想进去看看？”云谏的话音中刻意地带了笑，想让扶疏心里别多想。

扶疏闻言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想”。

“嗯，那就好……害怕吗？”云谏问道。

“不，我不害怕的。”

“是吗？”云谏这回真的笑了笑，说道：“那我害怕，你哄哄我吧。”

扶疏闻言一愣，似乎想从云谏的表情中看出他这话是真是假。

在一阵的寂静后，见云谏的目光从他身上离开，撇向远处的群山，扶疏道：“那……你不要害怕了。”

云谏闻言怔愣了一笑，又笑着看了过来，“这不行，我还是害怕。”

“嗯……”扶疏牵了牵云谏的手，“那……我以后都一直在你身边——你之前也这么跟我说的，这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