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外的屋子里,扶疏看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心里满是担忧,自云谏进入阵中后,那折扇就一动也不动地在他手中躺着,按理说,他应该放下心才对,但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扶疏问江映雪。
江映雪闻言走到扶疏身边,也有些不安地开口:“寅时了,云谏已经进去了四个时辰了。”
渺天北的这个阵没那么大,但云谏至今没出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理的问题。
“你要是困了就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看着,那么些修士严阵以待呢,而且你这折扇也没动,想来他没什么事,别太忧心了。”江映雪道。
“你说这话不心虚吗?”扶疏看了一眼江映雪,然后向外走去了。
江映雪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在原地安静了片刻后,她看着扶疏的身影,问:“你现在去哪?”
“不知道。”一边说着,扶疏一边关上了门。
雪域的风冰凉刺骨,扶疏一步步向那阵边上挪去。江映雪早已安排了人在整个阵外看着,可他却没法放下心来。
站在阵外往里看,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见不到,眼前是一团团的怨魂,天空是无尽的漆黑。
而云谏此刻就孤身一人在这阵中,没有任何讯息。
“你现在出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在屋里等着”,江映雪也跟着扶疏走了出来,劝道。
“你怎么也出来了?”扶疏头也没回地开口。
“云谏在阵里,我哥哥也在阵里,就你能担心,我不能担心?”江映雪理直气壮道。
“这阵里没有那些妖魔鬼怪,怨魂又不敢接近他,他很安全的,你真的不必要太担心了。”见扶疏不说话,江映雪再度宽慰道。
“那他为什么没出来?”
“这……害,你想开一点,万一他只是累了在休息呢?”
“你想的那么开,看来你哥哥不出来也没什么。”扶疏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唉,扶疏,你这是什么话?”江映雪道:“我当然希望他俩都活着出来,但我都等了十多年了,不差这一点时间,相信云谏吧。”
“可是我都等了十五年了,为什么还要等——江映雪,要不是因为了解云谏的性格,否则我在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进去的时候就带他走了。”
江映雪闻言偏头笑了一下,“可这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假设,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两人说话间,莫怀也从屋内出来,走到了江映雪和扶疏的面前,“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江映雪道:“您怎么也出来了?”
“封无凝说要出来跟轻尘比试比试,我也顺便出来了。”
“唉,你们一个个怎么都不睡觉,我都说有人一直在看着了,不用担心……”
莫怀闻言笑了一下,“就这一晚上而已,不碍事。”
见两人的神色都不轻松,莫怀道:“你们不用这么忧心,依我看,云谏至今没出来,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这阵里的方向不好找,如果云谏一直在找人的话,他肯定很容易迷失方向,从而走到阵的边界,但至今没有人传来云谏的消息,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找到江公子了,而扶疏手上的折扇一直没动,则表示如今的状况他不依靠灵气便可办到,所以你们不用太过担忧,他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但愿吧”,听了莫怀的分析,扶疏长长地呼了口气,江映雪也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话之后,三人一道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无数怨魂。
渺天北的雪下了十多年从未停息,它掩盖了勃勃生机,遮蔽着万千生灵,人世间最强烈的情绪汇聚于此,引来无数妖邪。
许多人守在这里,期待着终有一日,能有火光将其照亮。
……
不久前,观仙塔内。
云谏看着陷入沉睡的江晚照,一时有些头疼。
观仙塔并不像夕照塔那样空荡荡的,这里曾是北域建造用来查看渺天北情况的,因此曾经一直有人在这里待着,高塔里也有床和几案,甚至还有几本书。
“他这……我没办法……”,在查看了江晚照的状况后,云谏朝清澜道:“……他将自己的经脉封住了。”
“你不会解?”清澜疑惑了一下。
“清澜”,云谏偏过头无奈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忘了,我没有正儿八经的练过功。”
“哦对”,清澜轻轻啧了一声,“真是的,我不久前才说过的,我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云谏看向了在床上静坐着的江晚照,在思索了一会儿后,他心里渐渐有了答案,淡定地开口,“我累了,打算休息一下。”
“啊?”清澜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现在休息?!”
“嗯。”云谏肯定道:“这塔里没什么怨魂,我歇一会儿再走,你要休息吗?”
“这……你想好怎么办了吗?”因为云谏这话实在随意,清澜有些不太放心,便又问了一句。
“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反正我没办法将他的经脉解开,不如就将他这样直接带出去,让别的修士给他解就好了,我方才走了一路,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我等会儿可能会累死在半路。”
“你这话说的……”,听到云谏已经想好了办法,清澜也放松了些,“行,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等会儿你醒了,我给你带路,我知道怎么走能最快出去。”
云谏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就将江晚照从床上搬了下去,放在了地上。
“唉,你好将他在安置好呀,虽然他现在没有意识,你也别这么随意地放地上呀。”清澜有些无奈道。
“没事没事”,云谏含糊地应道:“反正他也不知道,就这么凑合一下吧,我睡了。”
一边说着,云谏一边躺在了床上。
他闭眼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嘀咕了一下,“真是的,我都没这样抱过扶疏,反而要先抱你离开这里……”
清澜并没有听清云谏的那声嘀咕,他想问云谏说了什么,却见云谏已经闭上了眼,便只得作罢,他看着云谏,一时间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他之前还觉得云谏有些太过随性了,刚才听云谏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云谏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其实用不着他担心。
塔外的风雪未曾停息,清澜看着漫天的怨魂和雪白的世界,又看着云谏的睡颜,心里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困扰孤云雪域十多年的怨魂即将了结,这里也很快会重见天日,他或许再也看不到那即将升起的太阳,但在离开之前,有旧日的家人陪着他走完这最后一程,也算是圆满了。
他回忆着从前在隐熹山的一点一滴,从寒冬到初春天,再从盛夏到深秋,往日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点舍不得了。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这些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还在藏书阁吧。
真想再见一见隐熹山的春光呀。
清澜心想。
云谏此刻并不知道清澜的所思所想,但他睡得也不安稳,这里太冷了,他根本睡不着,加之有几个怨魂一直还在经脉中搅弄他的灵气,他的头脑也是一片混乱。
那些怨魂的过往一直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耳边全是哀怨和哭嚎,扰的他心神不宁。
但他很清楚,他现在必须要休息一会儿,这些年他一直在夕照塔养伤,身体算不上好,他不确定他能把江晚照抱到阵的外面去,所以他得养精蓄锐。
在不知闭上眼多久后,云谏终于从混乱不堪的梦中醒了过来,在看见清澜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点晕。
“醒了?现在走吗?”清澜见状问他。
云谏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总算是想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了。
“嗯”,他点了点头,“走吧。”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抱起了江晚照冰冷的身体。
“我再送你最后一程,剩下的路,你和扶疏就要自己走了。”清澜在前面给云谏引路,时不时地回头看云谏一眼。
“嗯,我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清澜。”
“没事的”,清澜笑了笑,“能帮上忙就好。”
……
黑夜似乎长的没有尽头,在漫长的夜中,两人行于雪原之上,都没再言语。
卯时二刻,清澜总算是带着云谏走到了阵的边缘,他笑着目送云谏走出了阵,说道:“你去吧,我……”
“清澜,你先别走”,云谏看着不远处朝他飞快地跑来的人,打断了清澜的话:“扶疏和江映雪很快就会过来了,他们也很想见你。”
“……好”,清澜微微点了点头,“我在这儿等你们,你也不用太着急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再来。”
听到清澜的应答,云谏安下心来,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几位有些无措的修士,怀疑地问:“你们不帮忙接一下吗?我抱着他走了这么久,还是很累的。”
那些修士闻言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忙手忙脚地接过了江晚照。
他们知道云谏会带回来一个人,但没想过云谏是通过这种方式带回来这样一个人,所以刚开始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云公子,辛苦了”,看着云谏将经脉中的那些怨魂又驱逐至那阵中,领头的修士颇为客气地开口:“若是需要休息,请跟我进屋吧,我们已经给域主大人送信去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这里距离域主的位置有多远?”云谏边走边问。
“没多远,域主一刻钟便可赶过来。”
“那就好”,云谏交代道:“你们先别动江晚照,他身体里有怨魂,而且他已经跟那怨魂接触太久了,没法轻易剥离,等域主过来我们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