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夕 第18章 试问

顾子今的手从那柔软的皮肤上移开，明明知道头顶的人正在盯着自己，但他却没有抬头，只是缓缓从半跪着的姿势站了起来。

危险没有了，毒也清完了，好像，是时候要走了。

转身就要离开之际，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顾子今的手腕处，融化了所有冰冷。

徐笙宁已经完全缓了过来，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地方难受，就连手臂上破皮流血的地方也再没有疼痛的感觉。她知道他要走，所以就以坐着的姿势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处。

因为，她有话要问他。

她缓缓道：“第三次了。”

顾子今背对着她，没有回答她这句不清不楚的话。

徐笙宁站了起来，看着这总是孤单冷漠的背影问道：“在环山岭上的那个人也是你，不是吗？”

即使没有回话，徐笙宁也知道那个在岭上救下他们的人就是面前这个人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只是奇怪，既然世上人皆说幻灭人无情无义，是冷血魔头，那怎么会在岭上时出手救下我们？又为什么在此刻帮我把毒引出来？

清欢城和幻灭城虽没正面交锋过，但各自内心都极为清楚，若有一天在战场上相见，他们的关系只有一个，那便是对手。

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灭了我，再无第三种可能。

所以，弄清楚眼前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很重要。

顾子今动也没动一下，听着她的质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

如今的身份，要怎么去做一个解释？

他明白的，所以，真的只能保持沉默。

脚步声轻轻，轻柔洁白的长袖轻纱抚过那一缕黑衣，是她路过他身旁，走到了他的面前。

顾子今低着头，看着昏暗肮脏的沙地和那一抹白色轻纱在晚风中轻轻飞舞。

徐笙宁眼神无避讳，毫无闪躲，直面看着他，再次开口问道：“上次，你为什么救我们？这次，又为什么帮我解毒？”她坚信眼前人一定有目的，所以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你有什么目的？”

挺了几秒后，见她如此坚持，顾子今终于开口道：“没有目的，只是碰巧。”

“碰巧？”徐笙宁当然不信，手中剑刃再次闪光，毫不迟疑地对上了他的心脏处，只要再往前伸一点点便能划破他的衣衫，刺进血肉。

敌对的关系，全然不同的立场，再加上幻灭城这几年来的嚣张行事和恶毒手段，徐笙宁对眼前人有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敌意。

他杀人，她救人，这让她如何能相信眼前的幻灭人救下自己是一片好心？

她的剑很快便要刺向他胸前，反问道：“你觉得我该信吗？”

那双眼睛明亮高洁，透人心底，照亮一切，步步紧逼。谎话会被一眼识破，可是，她应该永远都看不穿顾子今那双眼中藏匿的秘密。

她很聪明，但是，他更会隐藏。

顾子今看着自己心脏前的那把剑，被这么威胁着的他还是没有任何反抗和躲避。终于，他缓缓抬头，右手伸向她面前，那手掌心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白色小瓶子，看上去很是普通。他看着的不是她那清透人心底的眼睛，而是像在失神一样，轻轻道：“这是解药。”

徐笙宁看向那瓶子，很快问道：“什么解药？”

“刚刚的情况，那个人确实没有办法救了，但是，如果能有机会在中毒之人的瞳孔和身体还没完全变化的时候让他服下这个药，那就还有的救。不过，救下之人也只是能多活几日而已，这药只是能不让他们变成那个样子。”

徐笙宁看着眼前的小瓶子，不知道应不应该感到庆幸。

若能解毒，多活几日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让他们变成那个恐怖模样。

可是，她凭什么信他？

“这里只有五粒药，是所有了。”

徐笙宁眼睛盯着这个小瓶子，已经把手中的剑收了回去。

她很想伸手去把它拿回来，可是……挣扎，犹豫，在悬崖深渊处半挂，望着那绳索，不知道握紧之后是救命还是迅速丧命。

顾子今见徐笙宁迟迟未动，瞬间明白了她的担忧。他轻声道：“你若担心这里面是其它东西，就回去先拿给你们的城主看一眼，他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这五粒是世上最后的解药，是顾子今从幻灭城的深阁中偷出来的，也是用命换来的，如今，全都给了她。

徐笙宁还是从他手中拿走了这个瓶子，可问的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一个答案，此刻也变得更加好奇了。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顾子今脸上肌肉紧绷，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没有血色。他嘴唇微启，声音低沉干涩：“你就当我闲来无事吧。”

闲来无事？

他路过她，最后背身轻微回头看了一眼。

顾子今无声呼吸，还是没忍住说道：“下次，记得不要独自一人出来。还有，穹婪之境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说完，他便随这晚风一起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徐笙宁还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手中紧握的瓶子已经让她无心想别的事情了。除了……那回忆仍旧清晰，皮肤依然滚烫的触碰之外。

她也该走了，走之前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身，确实，那已经不是个人了。

徐笙宁将她埋在了这里的一片土地深处，留下了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还没等回到镇上，徐笙宁就听见了同样震耳，让人心颤的响声，与之一起的还有照亮漫天黑暗的蓝光和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镇上还有人中毒了！

这战斗结束得很快，等徐笙宁几秒赶回镇上时看见的便是三具已经倒地的尸体，她一个个认清了他们是谁。

第一个是在镇上经营茶水铺，尚未娶妻的桓杰哥；躺在他前方不远的是靠祖辈家产过活而终日游手好闲的华声哥；那个女子是去年刚生过小孩的铃兰姐，正是因为她生产时徐笙宁在一旁看了全过程，所以这才学会的接生。那个小孩生下来时她还亲手抱过，软软的，很是可爱。如今，他们三人和前两人一样，都是被一剑劈开，倒在了地上。

“师姐！”

又是小北第一个冲过来。

清一城主见众弟子都在自己身边，还是唯独缺少了她的身影，又是怒不可竭，隔着大老远就喊道：“你又去哪了！”

济宁在身后追着劝道：“师父，您……”

“你不准再为她说话！”

济宁也只能暂时闭嘴，可是看见徐笙宁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她看见这画面很是不好受。在随清一越走越近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她额头上的一点伤口和右手臂处的衣衫破了一点。

徐笙宁也往他们的方向走着，路过残碎的尸体，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尤其艰难。

“你说，你又去哪了！”

刚到徐笙宁面前的清一完全没注意到她身上受伤的地方，也看不明白她的伤心情绪，只管吼着追问。

小北隔着两步远就关心问道：“师姐，你怎么受伤了？”

“笙宁，你可是遇到什么东西了？怎么受伤了，疼吗？”

听到他们两个的话，清一这才看到她额头上的小伤口和有些破烂，沾上大量泥土的衣衫。看到这，他这怒气瞬间就不知道是该冲上去还是应该熄了。

徐笙宁低垂双眼，没了一丝生气鲜活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小：“刚刚我陪小玉姐去河边取衣服，到那边之后，她突然就变成那样了，所以……”

小北绕着圈把徐笙宁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急忙问道：“师姐，你被伤到了吗？”

徐笙宁只摇了下头，不愿再说什么话。

济宁看着徐笙宁半晌，知道她的难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抚她。

徐笙宁现在的这个模样和之前的她真的太不像了，而济宁是最清楚她变化的人了，所以，他在此刻感到有点惋惜。

为她，也为曾经的自己。

清一看着徐笙宁魂不守舍的样子，总归还是有些心软，所以最后也就只是转身走了。他想着，她定是也不会想到那人会中毒，所以也算是事出有因，便也不用多说什么。

一师兄不适时地跑过来，脸上表情很是惊慌，上气不接下气道：“师父，师父，那边的人在发疯！”

清一皱眉，斥责道：“你在说什么不清不楚的话，好好说！”

他呼了口气，道：“我们刚刚本打算处理一下被那怪物杀死的人，但是其中一个人突然间动了，此时正在地上打滚，很是吓人。”

徐笙宁猛然抬头，问道：“什么人？谁死了？”

她在众人中看着济宁，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回答。

济宁沉声道：“刚刚中毒的那三个人发作之时伤到了五个人，我们去看过了，都……没有气息了。”

真是心如刀割，不肯给她个痛快，一直在她身体上狠劲划着一道又一道的刀口。

徐笙宁心中的悲痛无声转化成了满腔的愤恨，在这一刻，她真的好想杀人。

“师父，怎么办啊，那人都没气了，怎么还能动啊？”

那师兄很急，等着清一的指示。

“我去看看。”

众人的步子刚迈了一步，正想亲自去看看，可却都瞬间顿在了原地。

他们都看到了远处几步的房顶被骤然掀开，里面的双臂顿时翻腾而出，似游龙突击，席卷破坏着周遭的万物。

一个开始，接着便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