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秋末的宫廷并未因为万物肃杀而寂静下来,重阳宴当日深夜,初掌凤印的厉朝霰还未及为宴会收尾,听了宫玶差人来报便匆匆赶至含章殿,还未进门,便见一个茶盏砸碎在地上,不由得一惊,脚步一顿,抬眼看去,只见宛祺一身月白衣衫,青丝无饰地跪在下头,上头洪熙帝少见地气得两颊发红,站在紫檀书桌后头怒瞪着宛祺,见了厉朝霰,方才见几分平复。
厉朝霰走上前行礼,还未弯下身去,洪熙帝便皱着眉挽住了他,道:“仔细地上有碎瓷。”
厉朝霰看宛祺一眼,道:“陛下为了什么,生了宛祺这么大的气?”
洪熙帝两颊又泛起红来,伸指戳向宛祺道:“你问她自己!她做下的好事,朕都没法开口对你说。”
宛祺看厉朝霰一眼,拜倒下去,道:“父君,宛祺自知大罪。昨日宫宴上宛祺用的酒似乎有些异样,宛祺往杏林楼去的路上,不知为何竟遇到了林充容,好在儿臣跳进池塘,未曾冒犯,但后来,儿臣遇到了潘将军,情难自禁,便……”
洪熙帝气得将湖笔架子也扔了过去,怒斥道:“你还有脸说!”
宛祺便是闭口不说了。她虽没有说完,但厉朝霰自然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有些扶额的冲动。
说到底,是他低估了宛祺对潘缨缨的心思。然而眼下,潘缨缨到底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又是有品级有军功的武将,无媒无聘地就将人家清白身子夺了,确实是皇室丑闻,更是不小的麻烦。
“父君,女儿是遭人暗害,强迫了潘将军,但女儿也是真心喜欢他的。”宛祺斟酌片刻,还是开了口,一开口,便干脆破罐破摔,将真心话说了出来,“女儿要娶他,不仅要娶他,还要娶他做正君,此生,女儿除了他,也不想再娶别人。”
“胡闹!你净胡闹!”洪熙帝气得点着宛祺怒吼,“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怎好说喜欢人家?再者,你不是不知道朕对你的期望,潘将军年岁已不小了,先前又受过伤,将来只怕后嗣艰难,做个侧君也就罢了,岂能做正君?难道你不要嫡女嫡子?你还只娶他一个,你若一生无女,这皇位朕又如何给你?你倒是意短情长,你的父君如何?姐妹兄弟又如何?”
她说着狠狠一拍紫檀龙椅,将椅子拍得摇晃,厉朝霰微微一惊,垂首时胸口又有些闷闷。
“母皇!”宛祺倔强抬头,一双杏眼明亮坚定,“别的事情儿臣都可以想办法,只是他曾为儿臣豁出性命,儿臣实在不能负他!他为我朝立过汗马功劳,又是铁骨铮铮的骄傲之人,儿臣如何能以侧室之位辱他!又如何,能让他陷身在后院争宠之中?无论母皇说什么,儿臣都决意要娶他为正夫,绝不另娶他人!”
洪熙帝气得说不出话来,厉朝霰忙上前一步,递上茶水,轻声劝道:“陛下莫急,还是趁天光未亮,先将眼下的事料理了——宛祺和林充容,便都先留在臣侍殿中,免得林充容胡乱说话,也让宛祺闭门好好思过,潘将军也由臣侍照顾,陛下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还有早朝。”
洪熙帝将茶水一饮而尽,指着宛祺道:“还不快滚下去!”
宛祺行礼退下,厉朝霰刚要开口劝解,洪熙帝已道:“朝霰,你也退下罢。朕要好好想想。”
厉朝霰抬首,见她伏在龙椅椅背上,已经不算年轻的面容隐隐透出疲惫无奈,想来她也不是不想成全女儿的痴心,然而江山重担,她亦不敢轻放,此时此刻,她已不想多说一字,厉朝霰一时无言,便也弯身一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