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早早就给我们一人来了一个电话,叫我们周五到老人家里去吃饭,顺便带了个亲戚家的姑娘让我们认识认识。她先打给林堇讲了这事,听到有个外人时,林堇本能地就想拒绝,但舅妈立即又叫父亲来一通游说,他便没能说出口。然后她就立马打给我,说得更加清楚了,语气里抑着兴奋,道:“哎,你们一定要认识一下,人家可是专门冲着你来的呢!喂,你先别跟阿堇讲啊,互相见个面,留人家在家里吃个饭就行了!”当时林堇就在我旁边听着外放,脸上一阵难受,他问我:“相亲?”我只好点头称是。
他便垂下眼帘,扑闪了几下眼睛,目光往一旁转了转,颇不高兴:“相亲,相什么亲,你一家人都不急,就她急。结婚有什么用,生了孩子又不是她家亲孙子。”他咕咕哝哝的,突然走过来搂住了我的腰,脑袋埋进了胸口:“哥,你可别见了小姑娘就忘了亲弟弟了,我不要嫂子。”看他这副委屈样,我不觉好笑,把他往怀里再带了带,低声跟他保证:“没事,你只有你自己一个嫂子。”他不说话了。
其实要是在早几年,他肯定会不管不顾地让我去跟舅妈说不想见面,但那种事情做多了,他心里又开始担忧起来,觉得老是这样也不好。我倒是无所谓,其实父亲对我们兄弟俩的人生大事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成不成家不要紧,人又不是用来延续香火的,遇不到合适的就算了。只不过父亲抵不过舅妈的磨,也只好尽管让她安排我去和哪家哪家姑娘见面。她和林堇不熟,就只在我身上作妖。林堇最近却是越来越犹豫了,总担心父亲是不是其实也挺想看我们成家的,每天都在我旁边念叨,烦得我只能问他:“你到底想要我娶亲还是娶你?”他倒是答得毫不犹豫:“娶我。”“那不就得了,闭嘴。”我瞪他。
林堇对于我们的感情总是很犹豫,多少年了都没改过来。从高中拉拉扯扯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年,要反悔也早就来不及了,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是什么狗屁道德问题。我不懂,他这种文绉绉的小书生就爱争论这种事。我自己是没什么,这你情我愿的,又不危害社会,也没公开关系没去提倡兄弟恋,况且孩子都生不出怕什么近亲结婚?林堇觉得我的想法实在太守序混乱了点,我说那又怎么样,反正你跟我在一起就行,要说道德谴责,那我十六岁上了你才更应该被谴责。他说你这真的应该被谴责。
车子终于通过了最拥挤的主干道一段,车流量好歹少了一些,我开始加速。他从我的外衣口袋里摸出我的手机,指纹解锁,玩了起来。我手机里没有游戏,只有社交和办公软件,他在翻看我的微信朋友圈。
“准备放寒假了吧?”我问他。
“对呀。”他点开一个女同事的照片仔细看。
“爸说今年就回南城三天,大年初二就回来。”
“是你说的吧?”他说。我望了望他,他抬起头来冲我笑。
“嗯,少走点亲戚,免得他又被灌得烂醉。”
“那挺好呀。”他把那女同事的下巴放大了看,“这女的,修图修过头了吧,眼睛大得像球一样,整张脸一半是眼睛一半是下巴。”我一笑:“女人嘛,就喜欢这样。过节回来,我有个假期,到元宵节,你想去哪玩吗?”
“嗯……去哪嘛……”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着,“去哪都人多呀……”
“鼓浪屿?”
“冬天能不能去个有雪的地方?”
“北方没什么好玩的吧。太冷了,你会受不了的。”
“嗯……”
“西安吧。”我看他微微有些失望,只得顺了他的意思。
“嗯,好啊。”他把朋友圈翻到底,又去看我和领导同事的聊天记录。我工作用的都是微信,跟他们的记录里当然也只有工作内容,他看不懂,不过还是很喜欢看。翻完微信,他又去看我的□□。那里我只加了几个家人亲戚和几个大学同学,但是因为他们都用微信,所以一条消息都没有。他扫了几眼,撇着嘴说:“你这个人真没趣,都不跟别人来往,连个暧昧的女同事都没有,看得我无聊死了。”
“要有趣,去看看那些整天找你聊天点赞的小姑娘不更好?”
“人家一个个的把我当好姐妹,天天找我咨询感情问题,我躲都还来不及!”他突然有点慌张起来,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我哪有闲心去招惹她们,一个比一个凶。”
“看你像个小弟弟一样好欺负,才凶你的。”我随口一答。林堇对待女性什么态度我知道,礼貌体贴得让人以为他有什么想法,只不过他确实没有,而对方也不可能误会而已。他拿我照顾他的态度去照顾女性,在旁人看起来难免十分暧昧。正因为如此,再加上他从前确实谈过女朋友,所以不管是亲戚还是好事者,都没有急着给他说过相亲对象。
反倒是我,确实有些让人着急。林堇对身边几个熟悉的朋友出了柜,但我没有。其实主要是我也没什么熟悉到能知道我这层**的朋友。所以在外人看来,我就是个操心弟弟的、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的二十六岁老光棍。我听别人说,公司里的女同事都认为我不太好接近,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一样——戒色戒欲。其实他们哪知道我的私生活有多有趣,甚至有趣到有点不健康。我心口上纹有林堇的名字,左小臂上的伤疤也纹了一个,那道伤疤是以前跟人在酒吧打架挨刀划到的。不加班的夜晚我喜欢骑着家里的重机摩托在小区附近的那几片路上飙车,我家小区靠快环边上,全是养情人的老板爱买的地盘,大半夜的连个鬼影也没有。当年在国外时还跟着一支探险队去山区三个月,自己什么经验都没有就剩胆大,差点死在那里,回来竟然还沾着别人的光得了个什么奖。年轻时还嗜烟嗜酒,反正不良癖好一大堆,没事还爱干自己亲弟弟。我倒也庆幸没哪个女的看上我,不然万一人要是连我这种生活都能接受,对我死心塌地的话,那我过错可就大了,耽误了人姑娘的大好青春。我是真的不会对林堇之外的人感兴趣的。
其实我会这么想,是因为我确实碰到过这样的女人。还在国外的时候,有次院系聚会我认识她的。那次聚会是在考试前,所以人不多,在场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中国人。她说她是父母在这边所以过来的,但是大学之前一直都在中国,老家是河北的一个村子。我让她说几句河北话让我学学,她说你们南方人才学不像呢。然后我们互加了□□。后来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发现竟然聊得来,两个学设计的整天聊什么量子力学和哲学。特别熟悉了之后我告诉了她关于林堇的事,她特别想了解清楚我出国之前到底和他因为什么而绝交,但是我不想提,她就知趣地再也没问过。正是这一个细节让我对她印象很好。她知道了我和林堇高二时曾经在一起过的事,也知道了我因为他的不挽留,而下定决心出国的事。
后来她跟我表白,就像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我也同样顺理成章地拒绝了她,于是她就同样顺理成章地放弃了。其实拒绝之后我又冷静想了想,毕竟接受这样一个女孩真的很不错,况且——那时候我想,况且天知道我等林堇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在山区里与世隔绝的那三个月,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手机来看林堇的照片和从前的短信,结果出了山区之后,我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找我。
出来之后,有一次,她要我陪她一起看 《重庆森林》。她不住地回放着超市里最后那一罐凤梨罐头,然后又把男女主在楼道上相遇又错过的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猜她是放给我看,也是放给自己看:不适合的感情,就该早早放下。
然而正当我在重新思考是不是应该放下对于林堇的执念时,我破天荒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也就是那一个跨洋电话,把我之前好不容易规划好的人生道路又“轰”地摧毁了。当时的国内是凌晨三点二十六分,我还没从不可置信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他就先开了口,带着哭腔小声叫我:“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难受,我受不了了……我好想你……”
“我不要糖水团子,我想要你,哥,我想要你……”
我听了十分钟,才听明白他是神志不清了在胡言乱语。高二有次他发烧,我出去给他买药,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凉品摊子,问他要不要我带糖水团子,他烧迷糊了,在电话里就像这样一个劲地嘟哝着要我,最后还哭了出来。但他这通电话我听着实在不对劲,一言不发地挂掉了,打给父亲,他一接起来就说:
“喂?林慕啊!快点回来!我刚想打给你!你弟自杀了,在医科大一附院,我现在刚从南城过去,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我在那一刹那心脏犹如被重击了一下,大脑中闪过片刻的空白,随即被铺天盖地涌上的疑惑填满。我感觉到我想问一些什么,但迟迟开不了口,结果只回答了一句:“嗯,我现在马上回去。”
回国的程序走了好几天,上飞机前姑娘给我发了短信,说她预感我不会回来了,问我是不是这样。我说也许是吧,如果我可以呆在那里,我就不会在英国发展下去。不论我遇到多少人,我依旧会选择我弟弟,永远都不会忘记爱他。她说那好吧,祝你成功。她是除了林堇之外第一个走进我内心的人,但只是暂时的,在我的飞机降落在中国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跟她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在任何时候选择林堇我都不会后悔,而仅限于露水情缘的人,我从来不会留恋。后来几次回英国处理学校的事情,想和她见面吃个饭,但是一直不凑巧。直到去年父亲和我舅妈鳏夫寡妇地结了婚,那天晚上我拍了一张我和林堇站在婚礼拱门下的照片发到□□上,她私聊我,说恭喜你成功了,祝你幸福。我回复你也是,然后她高兴地告诉我她也准备结婚了。
我再没去过英国,有时想想真为她高兴,没跟我这儿栽了跟头。她是个聪明而又理性的姑娘,知道喜欢我是自讨没趣,没有坚持才是好的。我突然觉得这姑娘身上有些地方跟林堇还挺像的。
订正了前几章中由于输入问题而导致的一些别字及语法错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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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