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寺庙里郑南伊穿着僧服戴着僧帽,手里拿着用高粱杆做成的扫把慢慢扫着几百个台阶上的落叶。
秋天的南山寺很漂亮,通往寺庙的台阶旁种满了银杏树。微风轻轻吹落银杏叶,像下了一场只专属于秋天的雨。
“是郑南伊吗?我们是雾隐县刑警队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梁一俊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
郑南伊抬头看着梁一俊,她的目光涣散,可封琳却总觉得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忧伤和即将要解脱的期待。
郑南伊慢慢脱掉身上的僧服和帽子,叠得很整齐,然后放在台阶上,她双手合十朝寺庙跪拜三次后才转身跟着梁一俊他们下山。
审讯室里梁一俊把白忠胜的照片举起:“郑南伊,你认识照片上这个男人吗?”
“……认识。”
郑南伊身上一副淡淡的死感,就好像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躯壳。
“白忠胜死了,你是最大的嫌疑人。”
梁一俊说完后,郑南伊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是已经知道白忠胜死了一样。
郑南伊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梁一俊目光坚定:“是我杀的。”
“怎么杀的?在哪儿杀的?”
“在……一个荒山上,我用刀把他捅死了。”
“你是怎么把他带到荒山去的?”
“我给他发了张照片。”
“什么照片?”
“……我的裸照。”郑南伊说这话时,手指已经被指甲抠出了血。她强忍着痛苦,再一次撕开内心深处的伤口。
在场的梁一俊还有其他警务人员,都被郑南伊的直白和坦率惊到了。
“郑南伊,你在撒谎。人根本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承认?”
“谁杀的重要吗?有人承认不就行了,我现在都已经承认了,你们直接把我抓起来判刑不就好了?”郑南伊情绪突然变得激动。
梁一俊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郑南伊,你知道故意杀人会被判几年吗?故意杀人罪可能被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你才十八岁,未来还有大好的人生。”
“呵!大好的人生,我的大好人生早就停在十七岁那年,停在那间堆满杂物的体育器材室里,停在那间被大火烧烬的小吃店里。警官,我想问问□□未成年会判几年?”郑南伊眼睛里含着眼泪。
“三年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也可能是……”看着郑南伊忧伤的眼睛梁一俊欲言又止。
“但他被无罪释放了,坏人没有受到应该有的惩罚。他毁了我的人生把我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难道不该死吗?”
“可是法律会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
郑南伊笑着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不会的,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因为白家的钱和权会替他抹去一切罪恶。即使他受到惩罚,我的爸爸妈妈也回不来了。在我最孤独绝望的时候,是那个人救了我。”
“那个人是谁?”
郑南伊没有说话,不管梁一俊怎么问,她都一言不发。
“郑南伊,你想清楚!包庇杀人犯,你会被判三年的。”
郑南伊背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无所谓,三年也好十年也好,无期徒刑还是死刑都无所谓。”
梁一俊从审讯室摔门而出,走到旁边的观察室里,封琳正面无表情透过观察室的单向透视玻璃观察着郑南伊的一举一动。
“这个郑南伊顽固不化,完全说不通。”
封琳转头看向梁一俊缓缓开口:“梁队,如果你是郑南伊,你会把那个人向警方供出来吗?”
“我……”
梁一俊被封琳的话问住了。
“梁队,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说的。”
“郑南伊不配合,那现在怎么办?”
“让我跟她聊聊吧,毕竟女生要更懂女生一些。”
封琳走进审讯室在郑南伊面前放了一瓶酸奶:“听刘叶说,这是你最喜欢喝的。”
“你不用讨好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没有再讨好你,如果你能告诉我凶手是谁那当然好,但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
封琳的话让郑南伊有些意外。
“如果没有穿上这身衣服选择这份职业,我也觉得像白忠胜这种人死有余辜。”
郑南伊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封琳,然后打开酸奶盖抿了一小口:“我感觉你不像个警察。”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我不知道。”
封琳把椅子挪到郑南伊的面前,两个人面面相觑。
“南伊,虽然那个人帮你杀了白忠胜,但并不能以此判断他就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很感激他帮你报了杀亲之仇。但如果他是个无差别杀人的恶魔呢?现在白忠胜已经死了,南伊,你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那你一定不希望那些无辜的人和你承受一样的痛苦吧?”
梁一俊没想到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封琳,现在竟然会和郑南伊打起了感情牌。
郑南伊眉头微皱低头看着手中的酸奶瓶沉默了很久,她紧紧咬着嘴唇:“其实……我没见过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那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父母死后我一直向法院上诉,但是没有律师敢接我的案子。这世界的不公让我感到绝望,在我准备跳湖自杀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低沉,他说他能帮我杀了白忠胜。然后我们就计划着把白忠胜骗到荒山上杀了。”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他吗?”
郑南伊摇头:“没有。”
封琳走出审讯室看见梁一俊站在门口冲她竖起大拇指:“还是封法医厉害。”
封琳微微一笑:“梁队,从郑南伊手机中查到凶手的电话号码了吗?”
“查了,是空号,这个凶手很谨慎。”
“梁队,琳姐,我们查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钱一尧和赵开新两个人跑了过来。
“什么线索?”
“我们查到王世昌曾经是第一高中的教导主任,而董春也曾经是第一高中的数学老师,还有现在已经死亡的白忠胜也曾经是第一高中的学生。”
梁一俊转头看向封琳:“三个人都是第一高中的,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嗯,是有点太巧。”
“对了,我和开新去找了董春的那个小男友宁利鹏。他说董春失踪的前一天和他说,有人拿他们出轨的照片威胁董春。如果不拿五十万现金去买照片,就向涂忠义揭发他们的丑事。”
梁一俊不解:“凶手向董春勒索五十万,董春明明把钱给他了,那凶手为什么还要杀她?这会不会根本就是两个案件,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梁队,有时候想得越多就错得越多。”
郑南伊被抓后不久白家就请了最好的律师打官司,而封琳也在私下悄悄为郑南伊请了律师,最后她因包庇罪被判四年有期徒刑。
郑南伊在被押送监狱的时候,封琳特意在警局门口送她一程。郑南伊走到封琳面前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姐姐,我知道是你帮我请了律师,谢谢你。”
“南伊,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嗯。”
封琳的这句话像是对郑南伊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第一高中门口梁一俊,封琳,钱一尧,赵开新四个人都愁眉不展。
钱一尧叹了一口气:“短短几年的时间,这个第一高中的老师就换了个遍。现在任职的教师根本没人认识王世昌、董春还有白忠胜这三个人。”
“好不容易发现线索,现在却又断了。”赵开新把头发挠得乱七八糟。
封琳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喜欢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她看着看着就发现学校门口一个驼背拿着扫把的清洁工。
梁一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刚准备点燃,封琳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又把烟盒放回口袋里。
“梁队,帮忙买些米面,水果还有食用油,我们一起去见一个人。”
三个人一头雾水齐声问她:“见谁?”
封琳神秘一笑。
四个人手里拎着东西来到教师职工的宿舍门口,封琳敲响木门,里面一个驼背的老妇人慢慢探出头。
“你们找谁?”
“您好,我们几个是社会新闻的记者,想找您了解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驼背老妇人刚准备关门却被梁一俊眼疾手快,用一只脚伸进去挡住。
当几个人强行把手里的米面油还有水果全部拎进去后,老妇人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婆婆,我们就是想问您点事情,没有恶意。我们四个刚工作不久,如果这个新闻做不好,我们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了。”封琳一脸委屈祈求的可怜模样。
梁一俊对封琳张口就胡说八道的本事,还有多面的性格惊叹不已。
“好吧好吧,那你们想问什么。”驼背老妇人看见那些东西后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梁一俊拿出三张照片:“我们想问问您认识王世昌,董春还有白忠胜这三个人吗?”
“王世昌和董春我认识,但那个白忠胜却没什么印象。”
“那王世昌和董春当年在校任职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或者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驼背老妇人冷笑一声:“这两个人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董春尖酸刻薄仗着她和王世昌苟且的关系经常打骂女学生,学校的老师都对她避之不及。我还听说王世昌经常以补课的名义把那些女学生骗回家,然后……”
老妇人没能说出口的话,几个人都不言而喻。
“那学校里传出这些谣言的时候是哪一年的事情?”
“我记得是……七六年的时候,本来之前这学校挺好的,但自从王世昌和董春调来以后,学校里就变得乌烟瘴气。”
“您还记得当时董春教的是哪个班吗?”
老妇人起身在柜子里翻箱倒柜然后找出一本厚厚的相册,从里面找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这个照片就是当年董春教的那个班级,这张照片还是我在垃圾桶里找到的。”
封琳接过照片,发现照片上面董春和王世昌的脸都被人掏空。照片后面印着1976年高二三班。
梁一俊数了数照片上面的人数:“全班四十二名学生,女生却只有十个。从照片上看每个女生脸上的表情都全无笑意,我想凶手应该就在她们之间。”
照片上其中一个人让封琳越看越觉得眼熟:“梁队,这个人是不是白忠胜?”
梁一俊也凑过去看:“没错,这就是白忠胜。”
四个人拿着照片回刑警队让技术科的同事查出照片上面十个女生的姓名,还有现在的具体住址和联系方式。
中午刑警队食堂大厅里梁一俊打完饭菜后坐在封琳对面,他眼睛一直时有时无地看向她。
“梁队,有话要说?”
“封法医办案都是要靠贿赂的吗?”
封琳抬头瞥了他一眼:“这不是贿赂,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对于我来说时间比钱更重要,我们是去求人家帮忙,求人就应该有求人的态度,应该放低姿态。”
“封法医这话不对,根据中国法律,每个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警察调查。那些东西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买给那个老妇人。”
“是,每个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调查,但如果她说她忘了或者说她不知道。你又能拿她怎么办?”
“我……”
“而且梁队,买米面的钱好像都是我出的吧?”
梁一俊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吃完了,梁队慢慢吃。”封琳起身把吃完的餐盒拿回解剖室。
梁一俊心里明明不认可封琳的做法,但嘴上却又无法去反驳她。
技术科的同事查到照片上的十个女孩,有五个已经结婚生子,有两个在高中毕业后不久就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进入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还有三个因为不同的原因已经离世。
刑警队的几个人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走访剩下活着的那七个女孩,结婚的那五个都闭口不提当年那段不堪痛苦的回忆。而住在精神病院的两个女孩,也没能提供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王世昌这个畜生!到底祸害了多少姑娘!他死得可一点都不冤!”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封琳忍不住骂街。
梁一俊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暴躁的封琳:“封法医,我们是警察,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这么恶意去揣测被害人。”
“你还怎么查清楚?梁队的意思是王世昌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多人还有那些证据都不能够证明王世昌是一个败类吗?两个好好的女孩子,因为他成了精神病!”封琳双手抱臂目光犀利地看着梁一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封法医如果抱着被害人该死的这种消极心态,那还怎么去查案,怎么去抓凶手?还是说封法医觉得那三位被害人死有余辜,所以凶手抓不抓都无所谓了?”
封琳和梁一俊激烈地争吵,看得一旁的钱一尧和赵开新瑟瑟发抖。
封琳无语地笑出了声:“消极心态?对,你说得对,我就是觉得他们三个该死。毁了别人人生的人,就该死!梁队一开始说的就对,查案是你们的事情,和我这个法医无关,我就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了。”
“琳姐琳姐!梁队,他是有口无心,你别生气。”赵开新急忙去拉封琳,但她却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开。
“你说她是不是强词夺理!!”梁一俊指着封琳离开的方向愤愤不平。
“梁队,琳姐是个比较感性的女生,她只是心疼那些受到伤害的女孩子。如果琳姐真的消极怠工的话,那这些天她完全没必要和我们一起辛苦跑外勤的。”
梁一俊知道钱一尧说得都对,但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就是话赶话,梁一俊知道是他自己没能控制住好情绪。
封琳刚到家就在家门口发现一个奇怪的包裹,她拿回家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让她整个人都吓得呆立住了。包裹里面是一个带血的蓝色蝴蝶发夹,而那只发夹在她的卧室梳妆台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因为那是当年她送给孙姝心的生日礼物,她特意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她们两个一人一个。封琳戴上手套后小心翼翼把那支发夹从包裹里拿了出来,现在她更加确信当年杀害孙姝心的那个凶手也回来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封琳马上把包裹和发夹拿去做检测,不出意外的是上面的血迹果然是孙姝心的,但却没有检测到其他人的指纹。封琳想不通凶手把发夹寄给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封琳回到家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她拿起烧好的热水看都没看就往手上倒,手腕上瞬间传来一阵刺痛:“啊!!”
她吃痛地把水壶丢在地上,低头一看手腕上已经红了一大片没一会儿就起了很多水泡。她连忙开车到附近的医院,处理完烫伤后医院给她开了一堆药。
封琳左手痛得抬不起来,只能用右手拿着矿泉水。她正准备用牙拧开喝的时候,怀里的药盒一下子全部掉在地上。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弯腰准备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
“谢谢。”
封琳抬头刚好对上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眸,他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院的医生,封琳看见他胸牌上写着外科医生贺则轩几个字。
贺则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把封琳的药盒装进去后递给她:“你的药。”
“谢谢。”
“手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被热水烫了。”
“还是要小心点,这么漂亮的手腕如果留疤就不好了。”贺则轩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和他的大个子形成鲜明对比。
封琳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离开。封琳突然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那股味道很熟悉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