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不是说月底才回来吗?”
不等江为玉起身,陆林杨已快步迎上去,帮忙摘下包裹,教人先送进屋里。
陆英叹息一声,“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详说。”
两人并肩走来,见陆林杨的架势,江为玉猜出来人身份,抱拳道:“晚辈江为玉,见过陆神医。”
悬壶山庄医者众多,可除了陆英,无人敢自称“神医”。
陆林杨创立悬壶山庄之初,她乍然现身,一举成为江湖的传奇,生死人,肉白骨,无她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投奔山庄的大夫里,有半数是奔她前来,要么为追随她,要么为打败她。
“江晗的高徒?”陆英显然听过她的大名,含笑道,“果然气势不凡。”
她气质内敛,姿态得体,全无江湖草莽之气,举止克制有礼,江为玉猜测她有从军的经历。
可若军中有这等人才,朝廷能轻易放手?
简单寒暄两句,陆英望一眼不远处的洞口,“我院中为何有个大洞?”
不等陆林杨开口,洞口爬出个护卫,急匆匆跑来道:“庄主,有情况!”
陆林杨起身,正色道:“什么情况?”
护卫比划,“底下囚着一个男的,是活人,手脚全教铁链拷着!”
“这倒奇了。”
陆林杨走近道:“怎么不把人弄上来?”
护卫低头道:“那人武功高强,而且......我们几人不敢近身。”
一听武功高强,陆林杨来了兴致,不过她是个又爱看热闹又怕沾麻烦的人,便转头对江为玉道:“一起看看?”
院子地下忽的多了个陵墓,又平白多了个人,陆英正欲同去,却教陆林杨拦住,推着她的肩膀往屋里去,“你一路奔波实在辛苦,先歇息歇息,余下的我出来讲与你听。”
一路风尘仆仆,的确需要清理一番,陆英作罢回屋。
三人陆续跳入洞口,护卫打头阵,江为玉次之,陆林杨最后落地,脚下是平坦的方砖,走廊深处传来阵阵恶臭味,她捂住鼻子,闷声道:“快些带路。”
因江为玉的嘱咐,护卫们点亮壁上所有长明灯,一路灯光明亮,几人穿过回廊,步过前厅,行至十字路口,领路护卫带二人右拐,前往左耳室。
此处并非江为玉探索的墓室,而是与原先墓室比邻而建,后室相通。原先进来的几个护卫全围在门口,她们见几人来纷纷让路,露出室内情况。
屋内乱作一团,污秽遍地,夹杂散落一地瓶瓶罐罐,地上有个人蓬头垢面,形如枯槁,正对门口的墙上牵出四条锁链,分别束缚那人四肢,这人疯似的挥舞双手,毫无章法,铁链叮当作响,却牵制牠的动作,牠倒在地上打滚,沾了一身污秽。
陆林杨干呕一下,头也不回地往出走,“恶心死了,谁爱上谁上,我先走了。”
护卫欲哭无泪,强忍着恶心喊道:“这个人怎么办啊,庄主!”
陆林杨的声音从隧道另一头远远传来:“让牠自己折腾吧,等力气耗尽你们再搬出来。”
“我去吧。”
江为玉主动请缨,护卫们感动至极,甚至想为她叫好。为首的护卫递给她一把钥匙,“这是门口墙上寻见的,该是锁链的钥匙。”
将钥匙挂在被囚者面前,教牠够不着干看着,真不是一般的狠。
除了钥匙,其她护卫还递给她几个麻袋,教她铺在地上,防止沾上脏东西。
江为玉小心铺上麻袋,一步步自门口靠近。
“牠武功高强,当心牠突然发疯。”护卫于门外轻声提醒道。
距离愈近,江为玉屏气凝神,时刻关注那人动作,以防偷袭。她放下最后一个麻袋,移步至那人身侧不远处,灯光于门外打来,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投在墙上。
那人停下动作,背靠身后的石壁,瘫坐地上,江为玉低头直盯着牠,主动靠近蹲下,见对方没有反应,她伸出钥匙,捅进锁眼,咔哒一声,锁头应声而落。
她又依次打开其余锁头,不等她起身,地上人倏然暴走,狂奔出去,门口几人教牠气势汹汹的内力震倒,全未拦住,江为玉连忙追出,却眼见牠跑往右耳室,被隧道暗器射成刺猬,轰然倒地。
护卫们跟着追来,眼见地上人一命呜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商量一番,将尸体抬出去。
江为玉借来火把,照上地上的血迹,却见血色浓黑,全然不似常人。
她若有所思,回头跟上众人,一齐回到院中。
尸体血肉模糊,又脏又臭,片刻便引来蝇虫环绕,陆林杨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十分嫌弃。
陆英换了件干净短襟,袖子挽至肘间,见到院中不成形状的尸体,非但不嫌不惧,反而眼前一亮,立刻凑上去观察,甚至准备上手。
陆林杨忙快步上前,抓住陆英蠢蠢欲动的手,“恶心死了,你别碰。”
她随手召来一个护卫,“去把萧若若叫来,让牠先看看。”
陆英没有执着,任陆林杨拉她坐下,若有所思道:“这人似乎身中剧毒......”
陆林杨安抚她道:“万一这人没死透,伤着你怎么办?就算伤不着,教牠碰一下,也够人恶心好几天的,等萧若若看不来你再看罢。”
怕她还想去,陆林杨索性建议道:“你先替为玉看看,她身中奇毒,尚未来得及医治。”
江为玉自然没意见,她来山庄正为解毒,能教陆英医治最好。
陆英欣然答应,请江为玉坐她对面,搭手诊脉,问道:“症状如何?”
江为玉答道:“症状不定时发作,发作后会失去理智,四处伤人,事后全无记忆,可下次发作又会忆起上次发作的经历。”
经过墓室里一遭,她恢复上次记忆,果然是那次同萧若若见过,真够倒霉。
“单凭诊脉,并无异常。”陆英思索一阵,肃然道,“我须换个法子替你诊治,会有些许不适,你尽量忍着。”
江为玉虽心中疑惑,只能点头答应。陆英还是诊脉的架势,双指搭上她脉门,江为玉突觉手臂酥麻胀痛,刺骨疼痛自脉门蜿蜒而上。
霎时一声闷响,陆英的胳膊摔到案上,江为玉右手扣于陆英脉门,陆林杨紧抓江为玉小臂,三人同时愣住。
陆英望向陆林杨,陆林杨受意松手,江为玉也忙放开,“抱歉。”
“没关系,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你功夫不错。”陆英笑笑,转头同陆林杨目光相对,皆暗自心惊。
陆英内力深厚,此招鲜有失手,今日竟未压制住江为玉,而陆林杨年少时便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否则也不会力排众议成为武林盟主,江为玉出手那刻,她便下意识阻拦,竟也未拦住。
乍然,振翅声连串,无数飞鸟惊掠竹梢。
三人各有心思,一时气氛尴尬,直至陆英率先打破僵局,含笑叹道:“真是后生可畏。”
“前辈过奖,方才得罪了。”
江为玉惭愧,她虽已控制力道,可陆英臂上依旧留下了泛红的指痕,恐怕起了瘀伤,一旁的陆林杨明显目光不善。
“怕是比你当年更胜一筹。”陆英没有在意受伤,扭头对陆林杨道,“你二十多岁时,有如此强劲的内力吗?”
陆林杨收起随性的模样,居高临下地审视身边的年轻人,目光如炬。
她摇头答道:“没有。”
陆英眼神柔和,亲近地抚上江为玉的手,赞道:“江晗真是收了个好徒儿。”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卸下心防,溺入她亲切和缓的温柔里,可江为玉反而警觉,总觉她话里有话。
愈平静的湖面,愈是暗藏危险。
“师傅若是听到前辈这话,一定很高兴。”
江为玉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右臂经脉的酥麻感尚未消退,她在桌下疏松右手筋骨,按摩几下胳膊。
陆英调侃道:“她自然该高兴,普天之下做师傅的,多盼着青出于蓝胜于蓝,可有几个徒儿似你这般呢?”
她的声音也含着温和的笑意,教人如沐春风。
江为玉得体回道:“不敢当,前辈谬赞。”
陆林杨捋衣坐下,直接问道:“我更好奇,青云派向来举贤不避亲,江晗为何不传位于你?”
提及此事,江为玉犹豫两下,答道:“师傅自然有她的考量。”
似乎对她的答案不甚满意,陆林杨同陆英对视一眼,尖锐道:“我若是你,迟早将乔复踹下来,哪有人容得下不如自己的人骑在头上。”
江为玉思索片刻,道出心中所想:“掌门是师傅定下的人选,自然比我更适合,但若真有一日,牠无力执掌门派,又无好的继承人选,我自然不敢推辞,愿全力担起青云派。”
她认真说完这段话,眼神坚定而忠诚。
陆英露出欣赏之色,心中更为她感到可惜。江晗当年毫不掩饰对江为玉的器重之意,俨然一副将她作为继承人培养的样子,可不知为何,临了却立先师之男为掌门,于江湖中掀起一阵热议。
陆林杨挑眉道:“话倒是好话,只是不知能否见到那天。”
江为玉心下一动,总觉她话里含话。
莫非悬壶山庄对她有亲近之意?
可当初师傅究竟为何与陆林杨断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