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剑照寒宵 第25章 混乱

众人的目光跟随剑身流转，直至那三尺青锋忽的教什么挑起，急速翻飞转动，落下后刺穿桌面发出一声嗡鸣，这才缓过神来，发觉方才上演了一幕刺杀未遂，主角正是牠们的正副帮主。

此时的男副帮主僵立于薛帮主的桌案前，颈间是江为玉的剑尖，薛帮主瘫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顾不得形象地大口喘气，其余人后知后觉地哗然一片。

只有齐微注意到，方才那一瞬挑飞剑身的东西，是江为玉手中的筷子，一眨眼的功夫才立刻换作佩剑。

厅内的变故引来厅外人注意，陆续有人进来，更多是站在门口张望。薛帮主总算回过神，心道齐微当真料事如神，算准了男副帮主会借宴会动手，方才那出戏演得牠差点信了，原是为教江为玉保护自己。

局势已定，有镇抚司撑腰，薛帮主顿时底气十足，起身拍案，大喝男副帮主的名字，劈头盖脸一顿辱骂，命人将他擒住，捆上四肢，扔去地牢听候处置，才心有余悸地坐了回去。

江为玉也收剑回座，男副帮主再无顾忌，拼命挣开来人束缚，其余人接二连三上场，好一顿折腾，总算将他摁倒在地，却见男副帮主不再挣扎，反而放声大笑，一个人的笑声盈满屋里屋外。

薛帮主教牠笑懵了，心道这鸟人莫非想来个鱼死网破？牠正欲起身再骂两句，却觉颈间针扎似的刺痛，低头见一把手掌长的弯刀正抵于鄂下，刀尖刚好扎在颈侧的血管上。

斟酒的侍者不知何时绕到了牠身后，闷声道：“别动。”

冰凉的利器发出刺骨的寒意，皮上霎时浮起一层疙瘩，薛帮主的脖颈僵直成一根木头，连带上身动弹不得，呼吸轻得几乎断绝，陷入皮肉的一点刺痛仿佛要将牠整个人撕碎。

薛帮主向齐微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发觉她的神色淡然，不带半点讶然之意，心中顿时凉了大半。

原来她们早已串通一气，只等牠入套。

其余人又是一惊，各自愣在原地，不知道这又是唱哪出。

那侍者用空出的手撕下易容，露出本来面目。她冷冷道：“怎么哑巴了？”

薛帮主闻声一愣，半天才从记忆里搜寻到这个声音，试探性道：“囡囡？”

平日薛晧所到之处必然伴随着细碎的铃声，今日没有那声响，牠竟一时没认出来。

趁着众人出神的功夫，男副帮主挣开钳制，再次仰天大笑，大喝一声薛帮主的名字，道是牠平日坏事做尽，才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薛晧没搭理她，轻声对薛帮主说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她声音虽轻，在场人却都听得清楚。薛帮主垂目不语，牠原先最有把握的便是完全掌控了薛晧，没想到今日当头一棒，打牠个措手不及，莫非……

薛晧冷笑道，“正好齐大人在这儿，她必然有兴趣知道，你和你背后的人究竟想干什么腌臜事。”

原本心死的人闻言抬头，“你竟然……你别胡来！”

薛晧勾起嘴角，正要开口，却有人站出来叫她不要胡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事家里人私下沟通，薛帮主不止是她爹，还是碧龙帮的帮主，不要在客人面前闹笑话，丢碧龙帮的脸云云。

牠端的一副宽厚的长辈模样，几句话便将此事定性为薛晧无理取闹，不识大体。底下人不论信与不信，也不好深究，毕竟有外人在此，息事宁人最是要紧，其余事情关起门再议也不迟。

“谁说牠是帮主？”

男副帮主此话一出，厅下人瞬间炸了锅，众人俱是一惊，慌忙追问牠什么意思。

薛晧手腕稍稍用力，弯刀的尖刺扎破皮肤，直钻入肉里，一颗血珠迫不及待地探头，顺着脖子缓缓流进衣领里。

薛帮主身子明显一颤。

“别怕，你暂且死不了。”薛晧淡淡道，“只要你交代清楚，是谁派你来冒充帮主的。”

有人抢先问道：“此话当真？”

薛晧没有搭腔，继续问道：“你是自己承认，还是我替你交代？”

底下众人齐齐噤声，几乎全部屏住呼吸，只等着一个回答。

薛帮主沉默片刻，咬牙挤出一个声音道：“是。”

人群复而沸腾，七嘴八舌吵作一团，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心怀鬼胎，有人试探着向席上靠近，却不等移动几步，便见薛帮主乍然四肢抽搐，七窍流血。

牠浑身颤栗，手脚仿佛全失了控制，一下跌到桌底。薛晧后退一步让开，齐微一个跨步上来，一脚将椅子踢走，只见桌下人面颊糊满血迹，捂住脖子，双眼直愣愣瞪着她，眼珠几乎凸出眼眶，大张的嘴巴急促地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

地上人粗喘几声后，没了动静。

薛晧眉头紧皱，伸手试探牠的气息，果然已经丧命，她恨恨道：“可恶，竟是个死士！”

“不，”酒杯倾覆，流出一滩古怪的气泡，齐微咬牙道，“有人灭口。”

她狠狠瞪向男副帮主，对方一个激灵，扭身要跑，薛晧立马喊人捉牠，男副帮主再次被按倒在地，杀猪般拼了命挣扎，薛晧忙去卸牠下巴，终究没有拦住，地上人亦是七窍流血而亡，与薛帮主服用了同种毒药。

两个关键人证接连当面断气，齐微气急败坏，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跑出门外，向空中发出一枚信号弹。

正副帮主双双身死，群龙无首，人群逐渐躁动，场面愈发混乱。

薛晧见状，果断挺身而出，吸引所有人注意，将过往种种悉数陈述，讲她如何察觉帮主异常，如何发现山匪与帮主的联系，又如何差点教帮主灭口，每每提及薛盈，都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人群中不乏曾追随薛盈而来的人，闻之十分动容，提议推举薛晧暂代帮中事务，可谓名正言顺。

其余人哪肯轻易答应。一个人提出异议，立马引起一片人反对，不等两边吵嚷开来，齐微已走回厅中，走到薛晧面前道：“清点堂口的人，我要挨个查看有无余党混入其中。”

那夜山上包围她的人，有不少她记住了面孔，若有人混入碧龙帮，面对面她一定能逮个正着。

从齐微一回来，厅中人便渐渐息音，因此那句话人人都听得清楚，薛晧反应极快，登即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将余党拿下！”

话音刚落，周围人立刻动起手来，两方打作一团，前厅霎时乱作一锅粥，剩下一些骑墙派主动退到门外，左顾右盼，满面纠结，不知该作何立场。

无视厅中混乱的人群，齐微在扒薛帮主裤子。

她随手捡了把地上的刀，哪知钝到割布都费劲，便干脆双手抓住布，使劲一用力，刺啦一声，右腿根扯出条大口子，露出白色里衣。揪住里衣又是刺啦一声，上下两条裤子的裤腿全教她扯断，露出一层泛黄的绷带。

果然。

绷带一层一层揭开，露出腿根铜板大小的疮口，疮口溃烂成洞，浅黄色的脓水近乎染透了灰白的纱布。

齐微眯起双眼。

“这是戍西军的印迹。”

昨夜，副手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铜钱大小的刺青。

“戍西军是姬勇候开国时组建的娘子军，当今圣上登基后，戍西军七成转作皇城禁军，余下三成由姬将军统领扩充，继续戍守三国交境处，我便出身那里。”

“大人不是兵营出身，不知往事，从前姬家为守住娘子军，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历经层层阻挠，这个刺青便是其中一条。”

“为限制女子从军，便规定从军如出世，削发、黥面、斩断亲缘血脉，此生不得反悔。”

“牠们以为男人建功立业是为光宗耀祖，女人也该如此，谁知根本挡不住该来的人。本朝曾下命废除限制，哪知旧人以此为荣，新人亦暗中效仿，竟引得其余军队竞相模仿。”

“后来因种种缘由，军队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新人入伍均需刺青，不同军队刺字不同，位置亦不同，只是再不得黥面。”

要怪便怪这些人运气不好，若非副手认出山匪之中有驻南军的人，她们也想不到此处。

……

五尺长的桌案翻飞而来，瞬间扫倒一大片，吸引大量目光。江为玉甩着未出鞘的剑走进人群，步伐悠闲，如入无人之境，不论哪个不自量力的敢上前，她通通只是一招，专往身上的大穴捅，没几个人躲得过，中招后纷纷倒地，动弹不得，不多时便清了一半的场。

眼见局势明了，原先摇摆不定的人也坚定立场，纷纷向反对者袭去。

有人见势不妙，撒腿向外跑，门外官兵恭候多时，早已将碧龙帮层层包围，将这窝逃跑的人抓个正着。此时为首的几人顾不上其它，干脆大难临头各自飞，能逃一个算一个，又教江为玉等人截住，一个也没放过。

大获全胜，余下帮众群情激昂，叫嚣着要严惩不贷。薛晧命人将这些嫌疑人捆了，听候发落，又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收拾残局，按照齐微吩咐，清点帮中众人，等待逐一核查。

衙门人手有限，齐微指挥官兵将所有人赶至院中，跟着忙里忙外，薛晧正欲上前帮忙，身后一只手却拦住她的动作。

她回过头，只听江为玉开口道：“聊聊。”

*“囚”“囡”字形相同，前者是困人于四方天地的贬义，后者却变成一些方言中女孩的代称。

作为表意文字，女少为“妙”，女户为“妒”，也是一个同样有趣的对照组。

权力的幽灵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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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