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 第19章 娥皇女英

十年前，行军司马何承勉携子入水府。

二房主母唐氏喜出望外，忙朝身边的少女喊道：“横波，还不快去梳洗！”

水横波不情愿地应声，她心事重重地回屋，待走至拐角时，被人迎面撞上。她定睛一看，见是表姊柳疏影，后面跟着姑母柳水氏。疏影身穿合欢花襦裙，梳着双丫髻，显得十分娇俏。

疏影是柳水氏的独女，她自小跟着外祖家经商，被当成男孩养，一言一行与闺中女子大不相同。

横波显然惊了一呆，柳疏影被表妹这么一瞧，顿时红了半边脸。

柳水氏忙拉住横波，看向疏影的眉眼尽显喜悦，“二娘，如何？”

这时，唐氏也走了过来，见此情形，心中已猜到几分，“大姑，这是？”

“你侄女平日里大大咧咧，今日却害羞得紧，”柳水氏边说边笑，她拍了拍疏影的后背，“别紧张，免得让何大郎看了笑话……”何司马携子前来议亲。

横波错愕之余，却松了一口气。唐氏一脸不可置信，“什么？前几日公爹亲自跟我说，要把

横波许给何家……”

柳水氏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大致猜到爹爹年事已高，记性不好，先后将疏影和横波都说给了何家。

当下，两人在廊下争执推搡，都不肯善罢。疏影和横波对望一眼，各都有点难为情。

二人争先拉着女儿来到前厅。

唐氏拉着横波抢先上前，“爹爹相中的孙婿，这般一表人才，跟横波实乃天作之合……”

何樰偷看了一眼横波，见她生得柔美，早已心神荡漾。但他很快察觉到横波的神色，笑容很快僵住。

柳水氏上前道：“爹爹果然疼爱疏影，为她觅得如此佳婿，阿娘若是还在，一定十分欢喜！”

众人吃惊不已，何承勉也觉得费解，“老太爷，这是什么情况？”

老太爷慌得很，张大着嘴“啊”了半日。水小溪见此情形，豁然起身，她走至水老太爷身前，冷哼一声，夺门走去。

三房主母陈氏忙不迭跟客人致歉，“妾身教养无方，让司马大人见笑了。”临出门前，她望向屋内，神情失望至极。既然女儿主动退出，她也没什么好争的，谁让小溪容貌不及横波，才干又比不上疏影呢。

长房水百川见此情形，只得向尊客道歉，将妹妹和弟妇叫离前厅。

柳水氏道：“长幼有序，疏影已经十八岁，与何大郎年岁更为接近，横波还小，她才华满腹，花容月貌，以后有的是媒人提亲。”

唐氏怯怯地道：“姑姑，论长幼也是横波和小溪来论。”说完还不忘抬眼看柳水氏的神色，唯恐她雷霆震怒。但转念便挺直了腰杆，大姑子在娘家孀居多年，还真把疏影当成姓水的了，她缓了一缓，继续道，“横波饱读诗书，何大郎进士及第，简直天作佳偶，大姑何不成全侄女？”

柳水氏哪肯想让，当今楚王曾称赞何樰“天纵奇才，百年难出” ，况尚疏影本就属意何樰。今日，哪怕跟弟妇决裂，她也一定要全力以争，“疏影自出生时，便养在水府，弟妹这话，便是要分个你我，好啊，这是要将我们孤儿寡母赶出去！”

唐氏被她一吼，心虚了半分，嘴上却不肯示弱，“姑姑要这样凭空污蔑，我也无可奈何。”

横波自小和疏影形影不离，日则同出，昏则同榻。半年前，横波路过前厅，水老太爷喊了声“疏影”，跟他提了何樰之事。由于老太爷时常记不清儿孙名姓，常有叫错，横波便未放在心上，回去后跟父母复述了此事。她原本希望父母出面推掉这门婚约，岂料唐氏听了后，时向闺中密友炫耀，说何樰是她未来女婿。横波气得几次与母亲翻脸。

这些年来，表姊柳疏影醉心水府生意。但最近半年，表姊不仅苦练湘绣，还拉她去入婳阁挑选珠翠，去花想容置办华服。有几次，横波还在她房间里看见《楚辞》。看来，祖父向疏影提及此事，比自己早了许多。思及此，横波十分懊恼，倘若早日察觉表姊动静，也不至生出这等闹剧。

横波道：“母亲，那日祖父给我说媒时，曾管我叫‘疏影’，想来，这门亲事本就是表姊的。”

唐氏听罢，当下扇了横波一巴掌，“我没你这个女儿！”

疏影见表妹挨打，好不愧疚。那日老太爷叫她，嘴上喊的是‘小溪’。她两年前便见过何樰，早已芳心暗许。此时，她无论如何没有勇气说出此事。

水百川看见疏影神色，早已猜到七八。

唐氏几欲哭出来，“大伯，你侄女一向谦让，我这当娘的，听到这句话，心窝子都疼，她太懂事了。你说句话，这该如何是好？”

水百川见此情形，“我们可以效仿娥皇女英之举，我这侄女和甥女最是和顺，将来定会齐心协力，和睦共处。”

柳水氏和唐氏对视一眼，面上都软了几分。

横波道：“伯父，我愿意退出皇英之争。”

柳水氏与疏影见横波一再谦让，面面相觑。

唐氏怒道：“你表姊都不介意，你还不乐意了，你赶紧给我回屋跪下！”唐氏生怕再出了什么岔子，只得先将横波支开。

横波欠身告退，水百川道：“婚姻大事，听凭父母，横波莫要任性。”

涟漪阁内。

唐氏看着地上的横波，满脸怒容，“你可知节度使行军司马是个什么官？我告诉你，武穆王自立前，就是武安军节度使！”

“母亲，节度使又如何？大周和大唐随时打过来。”

“你是要气死我！”

“我跟表姊感情这么好，若共侍一夫，难免生了嫌隙，本来情同手足，何必自寻烦恼！”

“我把话跟你讲清楚，”唐氏倾身向前，一字一顿道，“你就是给何樰做小，也得去！”

何樰出类拔萃倒是其次。水唐两家虽有良田铺子，却无冠冕簪缨之辈，何府累世名望，唐氏绝不会放弃。

横波道出心中已有所属。唐氏听见是个寒门贡举，勒令横波安心待嫁，莫要再生枝节。

万般无奈之下，江奉宣登门求见，却被唐氏撵出门去。

“母亲，何樰出身望族，能中进士有何稀奇？倒是江郎一介寒衣，却能考上贡举，可见身负奇才。他如今正等候朝廷派遣，将来岂无一官半职？”

“荒谬！一个寒门贡举，能赚个九品候补已是天恩，焉敢奢求封侯拜相？那何大郎生来便是卿相之才，你这般舍高求低，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横波见劝说母亲无望，只好修书给何樰，“妾早有所属。吾姊倾心于尔。吾家长辈欲效皇英之举，望郎君体察妾情，自求迎娶吾姊，吾自感激涕零。””

那日何樰见了水府闹剧，心中好不焦急，他更倾心于横波。此番见佳人传来尺素，心中好不欢喜。

连日来，王氏见儿子心事重重，问起原因，何樰道：“担心自己令水府生了嫌隙。”

王氏道：“儿子放心，水府那对姑嫂争得头破血流，都要把女儿嫁过来。”

何樰心中一喜，忙回信道：“吾见信后，宵呤扼腕，念及君子之美，虽难违长辈之命，亦愿效力以劝。敢问吾败于谁手？”

当日，他便收到回信，“郎君恩情，刻骨难忘。瑶湾江郎，微时旧识。”

当年，他与江奉宣同时拜入浯溪书院，如今自己出仕三载，江奉宣却刚考上贡举。他与江奉宣并不熟络，只知他长得风流。

何樰心想，什么世道，我竟然败给一颗猪血李！倘若是他人，我尚可割爱，然先天实非良配。

楚地有谚语，猪血李，中看不中用。

一月后，柳疏影和水横波同嫁何府，虽是并嫡，然长幼之节不可废，横波自请做小。

是年，何宅内，疏影治家有策，朝堂上，何樰深受赏识。两年后，何樰便拜相，封太子师。表面风光无限，但个中究竟，何樰苦不堪言。

已故文昭王奢侈无度，广兴土木，埋下祸根。如今，楚国外有强敌滋扰，内有众驹争槽，中有土著分权。

保大七年，南唐遣使入楚。十岁的郑王李煜醉心山水，一同前往。他听闻何家长女年方五岁，已有才名，遂邀约一战。后来，他在楚王面前称赞何大娘有咏絮之才。楚王遂将何大娘封为潇湘郡主。

彼时，吴王李从冀意欲为难潇湘郡主，侍女徐姬倒戈，暗中相助郡主，触怒吴王。柳疏影为报恩，收留徐姬。

第二年，楚宫内乱，马希萼向南唐称臣，发起叛乱。其弟马希广率军讨伐。何樰惨遭牵连，左迁祁州虞部郎中，掌山川河泽。

何樰之母王氏寿诞，于何府春晖堂设宴，江奉宣前来贺寿。水横波勾起闲愁，离宴而去。

江奉宣闻得昔日所谱琴曲，循声而至，被王氏和柳疏影撞见。王氏与江奉宣发生口角。残年老妪体力不支，眼看便要摔倒，柳氏舍身相护，血染玉颊。

横波知晓后，向何樰陈情，“妾岂是那等廉耻之辈？我当日在涟漪阁小憩，并未弹琴。”

王氏见柳氏受创，严惩水氏。水氏不作辩解，自此带发修行。

柳疏影痊愈后，见表妹已去，念稚子无依，将水氏之女养在膝下，百般宠溺。

王氏心中有怨，“水家两个女儿就没一个好的。”

仆妇周氏道：“恕我说句公道话，夫人一向贤良，对老夫人又孝顺，对孩子们也好。”

王氏道：“光孝顺有什么用呢？需得像徐姨才好。”

周氏心领神会，当即往柳氏院中送了一箱医书，“夫人，郎中擅岐黄之术，你若得空时，翻两页医书看。”

柳氏谢过，周氏满意离去。

柳氏的仆妇劝道：“老夫人一片好心，一心盼你与郎中修好，你不如听她一劝？”

柳氏道：“不可能，我永远不会翻他的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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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娥皇女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