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是路易十六的死刑。而今年,或者是明年,就是她的日期。
易清清和白秘书刚进医院,就看见了大厅里坐着的裴修之,他显然是等待许久,知晓她最终会回来。
一路沉默,两个人进了病房,裴修之看着易清清手中的一束鲜花,勉强地笑了笑:“花很好看。”
她转身就扔在了病床旁的沙发上,坐在床上,双手后撑着上半身,用一双泛红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裴修之,把我的体检报告给我吧。”
她看着男人拿在手里,被血液浸湿了的文件。心想,为什么是她生病了,他却表现地比她还痛苦。
“你听见我和院长的谈话了?”裴修之没动,他拿着文件的手越发的紧,伤口撕裂,又有血流了出来,顺着手腕浸湿了白色的内衬。
易清清垂下眼帘,晃了晃悬在空中的脚,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当时看见你想要打招呼,结果你没看见我直接走了过去,我看见院长办公室门没关严,结果就听到这么大一个……消息。”
她小声呢喃了一句,面上是惨淡的笑容:“我当时、其实有点被吓着了。”
就算现在,她心中还有委屈,觉得凭什么,她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平生做过最有违道德的事就是为了钱被方措这个狗男人包养了,难道就是因为这她就要赔付出她的青春年华吗。
裴修之突然靠近易清清,蹲在她身前,仰着头看着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所有的悲伤和无奈,一只手轻柔地从眼角拂过,她看见他指腹上的水渍,有些晃神,原来自己又哭了啊。
“别伤心,清清,你会没事的,我已经联系了英国的医生,在国内治不好我们就出国,英国治不好,我们就去美国,总能治好的。”
易清清:“是晚期吗?”
裴修之没回答,易清清已经得到了结果。
他看起来很悲伤,远比她表现地还悲伤,好像痛在他心,病在他身:“你不怨恨我吗?”
她没仔细说,可裴修之知道她指得是什么,高中舍弃了两个人的承诺,什么也没说就和他断了联系。
“开始觉得怨,后来就不怨了,我想再见你,就怨不起来了。”
少年时期怨恨大多是尖锐而刻薄的,常常会想对方的坏,后来想的多了,又多想起了她的好,一起喜笑颜开,自己比赛得胜她高兴欢悦,坐在小店中头碰着头解一道数学题,这些都成了美好的记忆。于是愈想愈深,便越觉得往日眷念,无从走出来,过去也成了舍不下。
再见时,便只剩下了喜悦难当。
他说:“清清,我们还有未来。”
易清清笑了一笑,没说话,她第一次觉得她还年轻,却已经老了,最好的青春年华已经在过去燃烧尽。
她俯身身,手指从裴修之的眉骨向下仔细描摹,男人五官精致俊雅,每一处都是山河陈墨,像是宣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由衷感叹:“裴修之,你真好看。”
裴修之笑了:“我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迷倒小姑娘啊。
当初就是因为少年俊秀,在一群高中生中格外显眼,她一眼就相中了他。
她低头吻了吻他的下颌,眼帘上抬,缓慢地移向裴修之的嘴角,然后轻咬了一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嘴角上扬,似乎在暗示什么。
男人有些意动,刚动了一下,看见她身上的病服,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伸出手按住易清清,把人轻轻推开,温声道:“你身上木仓伤还未好。”
易清清不在乎道:“我躺着不动就行。”
她的手从他的领口下滑,慢慢摸到了他的,细细捻弄,抬眼对着他灿烂一笑。
裴修之只觉脑海中倏然炸开,白光闪过,刚才的推拒忘却脑后,他直接把人压在床上,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却还是半撑着上半身,怕压倒身下女孩胸口的伤,温雅的眉眼间已经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情、欲。
病房的门突然被拉开,两个人这才想起忘了锁门了。
方措站在门处,一身西装风尘仆仆,看模样是才从公司赶了过来,他看着这边,眉眼甚至含笑,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怒到极致还是顾忌着仅有的尊严而不在意。
他看上去很冷静,冷静地不太正常。
易清清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胸前的扣子已经被解了大半,可以看见露出来的酒色内衣,□□半露,裴修之的第一反应是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同时也罩住了她的脸。
有脚步声靠近,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砰——
听到一声后,易清清拉开了被子猛然坐了起来,裴修之被击倒在地,嘴角有血流了出来,方措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此时嘴角惯常挂着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他没有看向易清清这边,正在以一种蔑视的神情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人,漫不经心地卷着袖口,露出清瘦矜贵的手腕,声调缓慢而优雅:“这位先生,恐怕今天是不小心走错了病房。”
裴修之皱了皱眉,擦拭嘴角的血迹后,站了起来,他身材清瘦,比不得学过散打的方措。
“方先生,久仰大名。”他先是礼貌笑了一下,然后卷了卷衣袖,突然一个拳头也挥了出去。
现场一片混乱,两个男人都下了死手,看不出来谁胜谁负,脸上都带了伤,好像是泄愤似的,拳头竟往脸上砸。
坐在床上的易清清余光瞥见了病房外面的白秘书,对方手里还抱着一份文件,应该是给方措送过来的,结果就碰见了这糟心的场面,一时之间,脚步都迈不动了。
最近他老是撞见老板的私事,会不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处理了,夜深人静时,白秘书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件事。
他正这样想时,就看见自家老板的手探向了腰间,自从上次绑架事宜后,方措越发谨慎,随身身上都会备着一把柯尔特,现在也是如此,白秘书一惊,还来不及阻止,那把手木仓已经被掏了出来,木仓口对准裴修之的太阳穴。
裴修之眼神不动,半撑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两个人脸上都落了伤。
“老板!”抱着文件的白秘书终于没按耐住,踏进了病房。他都快要对这个地方pstd了。
方措嘴角含笑地用食指刮了刮扳指,然后直接开了木仓。
疯子!
一瞬间病房里的另外两人同时想到。
砰的一声。
子弹打在裴修之的旁边,溅起一小块碎片,擦过裴修之的脸颊,一条血痕留在了洁白如玉的皮肤上。
“裴先生,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和我的女朋友拉拉扯扯,木仓口对的就不是地板了,而是你的……”方措对着男人的太阳穴抬了抬冒着硝烟气息的木仓口,做出被射击的声音,脸上是恶意的笑容。
裴修之冷着一张脸。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冰冷起来也带着肃杀的气息。
医院最后都被惊动了,医生和护士都站在门口,方措这才收回那把柯尔特,似乎还颇有些遗憾。
裴修之被姗姗来迟的院长老头给带走,院长老头看了她好几眼,明里是客气,暗里是不满,怎么把一个孩子给折磨成这样,裴修之他之前见过的,多气温沉稳的一个人,现如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不能出去见人。
这儿事闹得。
把门关上,方措面容平淡地站在易清清面前,垂着眼帘,手指从她的胸前划过,擦过温热的皮肤,她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纯属生理反应。
方措好像没有察觉,眉目深重,手指翻动,认真地把她面前的扣子一一扣上,突然笑了笑:“清清,以后你再让别的男人解你的衣扣……”
他话没有说尽,却足够让人浮想联翩。这个男人从不说大话,但凡说出,必会做到。
易清清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子弹留下的痕迹,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这不仅是对裴修之的威胁,也是对她的。
“所以,要杀了我吗?”
方措似乎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舍不得。”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苦恼,当然也只是有点,他不善于为难自己,既然不舍得,那就不杀。从心做事,方措一向做的很好。
他说:“清清,你真的爱我吗?”
易清清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吐:“不爱。”
她有时候都觉得方措其实是一个很缺爱的人,只要让他感受到一丝爱意,就被他慢慢抓紧,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但很显然,这与这个出生富贵的男人人设不太相符,所以,更多时候,易清清都不清楚这个男人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在想些什么。
方措由衷叹道:“你的心真硬。不过之后,你会爱我的,越来越爱。”
斯德哥尔摩吗?易清清想。但凡有一天,她生了爱,都不会给眼前这个男人。
情爱这种东西,她这一生都不会相信,因此也就不会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