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眯着眼盯着汇报完就老神在在站着的林晦,啪的一声把笔录摔到桌面上,语气凉薄:
“所以这就是你问出来的全部?特意没带卓定远进询问室问的东西?你就非得把那么简单的一个案子拖那么长?”
时潇压低声线,双手撑着桌面直接问: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嗯?林晦,那么天真干不了警察,呵,天真,誰知道你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儿,闭嘴,这没让你解释!一会儿你有的是要跟我解释的,我问你,厉容琪学校里只跟段曦婷走的近,就算你不知道,复原出来的聊天记录上面显示得还不够清楚吗?”
时潇顶了下后槽牙。
“如果连段曦婷不知道,你告诉我还有誰能知道?段曦婷她既然能瞒一次,凭什么不能瞒第二次?卓定远呢?为什么卓定远没进询问室?再拿尿遁当借口,你以为还管用?执法记录仪呢?备份拿过来给我看!”
林晦憋住嘴,神情悻悻地把备份放在时潇桌上。
他其实,行吧,时潇能看出来他也不奇怪,但是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也终于共情卓定远口中远古时代霸王龙的终极形态什么意思,唔,挺生——
时潇吊着眉梢看着吞吞吐吐的林晦,调查原因推翻结论后一直到查到现在都没查利索,这会儿看着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嫌疑人就烦。
时潇语气压到冰点:“有话直说。”
林晦收拢飘飞的思绪,叹了口气,面部肌肉有点僵,眼观鼻鼻观心坦白。
“那我直说了,我觉得得再看一次厉容琪的作品——不是,你让我说的,你吊着眼看我干嘛,......是去学校,但是不是去上次那个场馆,厉容琪作品还进不去那,我是说她导师那。”
林晦顿了顿,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混不吝地耍无赖。
“如果真有感情,一个摄影师的镜头藏不住爱意,她毕业作品里或许有线索,反正一时半会儿摸不着,不如咱俩不加班的时候抽空去看看,找不到就当陶冶情操了呗~我觉得再过半个小时就不错,就当下班之后散散步成吗?”
时潇皱起眉头,线索不可能凭空蹦出来,又是段曦婷私底下说的?
时潇沉思少顷。
期间下巴一直无意识地摩擦手指末节,时潇抬眼看向一句话半句真半句空的林晦,终于提起点儿探索的兴趣,冷哼一声。
“半个小时?她导师那边你通知过了,计划得挺紧凑——”
危机解除,林晦五指往后一拢碎发,茂密的黑发从手指缝中呲出来,跟主人一样是个乖张性子,毫无罪恶感地咧嘴一笑。
“......黄利兴,黄副教授。”
“哼哼,手到擒来。”
林晦手指夹着从黄利兴手里要来的钥匙,滴里当啷地晃了下,直奔光秃秃的玉兰树底下站着的时潇跑来。
厉容琪她导师开组会没空理会两人,或者说不想见。
黄利兴又催得急,直到来意后,她导师叹了口气,索性干脆把钥匙交给黄利兴,算是半个中介人。
“林晦,你看归看,不该动的可千万别动!”
年过五旬的副教授心累地扶着门站在办公室门口。
他真是怕了这小子,大声嘱咐林晦:“你那什么三倍赔偿的鬼道理可不能再用了!不是你闹着玩的地儿有点分寸!”
正跟时潇笑着说什么的林晦也不回头,远远地朝着黄利兴一摆手,大声回。
“知~道~了~教授,要是有需要,我会打报告!”
黄利兴冲着听到声音纷纷从门里窗户里探出头的同僚,连连点头赔笑。
“......副的,副的,这穿得跟相亲似的混小子胡说的,还没评上呢。”
时潇瞧了眼一进门就忘了任务,眼珠子快挂到钢琴上的林晦也没管。
有了大致范围,时潇自顾自地绕着周围看。
直到他听到几个艰涩的音节过后,流水般轻松泄出来的乐声。
时潇才略带诧异回头。
他真不知道林晦会弹,一次都没提过,上次去他家......好像也没见钢琴?
林晦轻取下红色荷兰绒的布罩,指尖拂去琴盖上的浮尘,轻声感叹。
“嚯,他们条件还真挺好,一个阶梯教室竟然还配的有钢琴,呼——”
橘黄色的落日擦着风起轻盈舞动的布帘边,淌进阶梯教室。
光线的映衬下,林晦闭着眼,修长的手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起起落落,自如地触动每个音符。
白色烤漆的钢琴紧挨窗边,林晦五官隐没在阳光里,晃眼的光晕描摹出俊挺的五官,音符行到低处,随之低垂下来的眉眼。
林晦西装领上别着的胸针折射出星碎微芒打在睫毛尖,十八学士上翩跹的蝴蝶翅翼自由地迎风欲飞,却被与霁雪下盛开的重瓣山茶相连相托的那段别针桎梏。
清冽的琴音柔如冬日暖阳,盈盈亮亮地洒满空旷的阶梯教室,连带着墙上零星散着的几幅相片,恍惚间也跟着亮堂起来。
时潇随着起伏的琴键收尾那段激起涟漪骤然高亢的基调,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下。
时潇不动声色关闭听歌识曲,垂下眼看了下屏幕,《Damascus》,大马士革。
林晦摁了个重音,才猛然反应过来。
下意识回头寻找时潇,林晦略显慌乱的视线沿着层层延伸而上的长排桌椅,找见坐在最后一排正中央侧身托腮的时潇,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时潇嫌他磨叽,拿完照片就走了。
等林晦准备开始盖琴盖,时潇交叠的双腿踩到实处,自然地起身,穿过狭窄的坐排椅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时潇顺着两侧下沿的楼梯,单手插着风衣侧兜,大踏步径直走向林晦,揉着额角轻松地派活:
“弹的不错,以后警局联欢晚会你包了,省得吴漾天天张罗黎杰和卓定远几个次次有节目就表演四小天鹅,鸵鸟似的,一锅都炖不下。”
听着时潇的描述,林晦笑弯腰,修长的手指不小心压在琴面。
“咔哒”的声音快速流泄出来。
“笑完了就准备走,喏,看这个。”
时潇眯着眼走到侧边桌子上,捏起其中一副书里夹着的相片,相片上是一个嫣然含笑的长发女孩,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她导师特意留的。
不过——
林晦这下意识的表情怎么看得比他还懵,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时潇挑了下眉,翻过指向相片背后的清秀的字迹——“致吾爱”,意有所指地空中轻点几下。
时潇起身拍去穿过狭窄桌椅间膝盖上蹭到的灰,语速很快:
“她导师好像只有厉容琪一个女研究生,收拾好拍给值班的卓定远让他拿着去找人,你......”
时潇站在阶梯第一层居高临下地俯视林晦,目光里带着抹威严和不容质疑,等林晦不明所以抬脸,才不咸不淡补充。
“......找黄利兴打报告,这张相片要带走。”
林晦还是第一次试在社交距离自下往上瞧站着的时潇,有点新奇。
怪不得总有家属拉着他唠闲嗑讲时潇长得凶,原来是角度问题,唔,算是高眉骨深眼窝的痛吗?
可是他的也不矮欸?
“好。”林晦心情很好地垂眼开始联系黄利兴。
办公室里提着心吊着胆的黄利兴一听林晦的要求,获得全权委托的黄利兴二话没说直接替厉容琪导师答应,
紧接着,他屁股后面有狼撵似的,立刻掐断林晦电话。
嘟嘟嘟——
再次接通,电话里声音有点失真,黄利兴语气里藏不住的无奈,不情愿地开口:“我的小祖宗哎,不是都答应你了吗?还有什么要求啊?”
林晦无奈地看了眼旁边闻言饶有兴致挑眉的时潇,真心实意地轻声说:
“......导员,真没了。快下雨了,我能不去办公室送钥匙了吗?直接放门岗成吗?”
一听没自己事还不用见林晦的黄利兴的声音瞬间明媚起来,连连答应:
“好好好,没问题——那我挂了。”
嘟嘟嘟。
林晦顶着时潇投来无声似有声略带戏谑的目光,无奈地把手机扔进兜里。
两人对视良久,时潇突然抬眼瞧了眼称得上晴朗的天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猝不及防发问:
“你还挺不招待见呢?随口扯的理由,他就真信,喏,万里无云,一点要下雨的迹象没,他信你?”
林晦笑了笑,含蓄承认:“肯定没时队你招待见。”
啪!
林晦忙不迭双手接过被噎住的时潇掷来的玻璃相框,苦笑了下。
证物可随意摔不得......嗯,不对,林晦翻过相框一看,原来只是空相框,相片早没了。
时潇今天穿了件黑色大衣,藏青色西装裤的羊毛混纺面料挺括有型,内搭一件白色真丝衬衫。
撇开林晦对颜色的偏见,大致形容下就是酷毙了,当然如果没盖到他头上的话,肯定更酷。
林晦抬眼盯着头上盖着的风衣有些心累。
他要是知道今天下雨,怎么也不能穿西装出门,刚才是没云,没多久还没出校门乌压压的一片云过来,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明摆着一时半会儿雨停不了。
时潇一句话没说把相片递给他,紧接着没犹豫风衣也一块儿甩给他。
唔,虽然力气稍微大了点,不过也是主动把衣服给他,这是不是说明对他也不是一点感觉没有?
林晦脑子放空也不耽误手上活计,相片随意往兜里一放,反正不掉就行,故意曲解时潇意思。
撑开大衣挡在两人头顶,林晦垂眼对上时潇皱着的眉头,平和地笑了下,没做声地大步流星赶上时潇脚步。
“.......下次我会记得带伞的,下不下雨都带。”
风衣的遮挡限制二人的视线只有眼前平直的一片,沉静的雨帘垂落,厚重的布料将朝着宿舍奔去的学生好奇的探询隔绝在外,两人并肩逆着人流离开。
连绵的雨就这样无声地落在心间。
湖面灰蒙蒙的一片,胸针上的蝴蝶翅翼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林晦眼底藏很多没说出口的话,笑了笑,缓声解释起他怎么知道会下雨的原因:
“......我喜欢快下雨的味道,雨前是泥腥,雨后是小草,直到长大我才知道那是放线菌的气息。”
时潇没做声,不动声色地撤回盯着胸针的视线,他没闻到过。
......他不喜欢下雨天,甚至一度厌恶雨天到极点。
林晦顿了顿,嗓音轻缓:
“那时候,我头靠在我妈后背,搂着我妈的腰,我爸拿着我俩的伞在后面紧赶慢赶追不上,我妈拉着我的手踩水,青蛙雨披被雨水打的哗啦哗啦的,......那感觉真的很安心,可是,我回不去,其实......那天带了三把伞,可就我一个人身上是干的。”
时潇知道一点林晦母亲的事迹,可也只是书面的事迹而已。
一个人的事是笔写不尽的,时潇转头瞥见林晦脸上晦涩难懂的表情。
忧伤,怀念,都有,还有更多看不清的东西,时潇还是没做声,这个口他开不了。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总有千种万种不同的原因,更多的可能就是没有原因吧。
时潇听着耳边只有林晦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出神地想,他把衣服扔过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想。
真要找个原因,可能就是上次嘴里修了个四处漏风的露天茅草屋的万绥阳,嘴里有句无意扯到的话到提醒他了。
誰能想的到天天盯梢别人按时喝药,死板到极点的林晦,自己就是个甭管什么药用漏勺灌都灌不进嘴的主儿。
怪不得上次同样进水里,他感冒好得速度比林晦快了不止一个星期。
时潇脸色微变,思绪涌动,心慢慢绞紧,他看人从来都是先看眼。
人真心笑的时候,眼睛总是最先笑的,藏不住。
......所以,林晦这时候竟然真的在笑,就好像只是是想把他童年记忆的快乐掰下来送给他,没有一丁点掩饰的直白。
张如海背地里恨不得揪着他耳朵念叨不纯良心思重的林晦,竟然真的也只是在单纯地再分享喜悦。
时潇攥紧的指尖把掌心硌得生疼。
只余雨声的静谧夜色下,林晦一点没掩饰地牵起嘴角,眼底漾满笑意。
他现在真的特开心,这感觉他形容不出来,用什么说都感觉差点。
......就好像他幼儿园的时候送出去的那颗糖回来了。
甜的。
***
幼儿园小霸王拿零食班级里绕了一大圈收买全班,冷不丁又被老师领进一个插班生。
翻完所有口袋才发现,自己竟然只剩下一颗最喜欢舍不得吃的糖果,原地踟蹰半天。
他别扭地鼓足勇气走上前双手摊开藏在手心的糖果,闭上眼一阵窸窸窣窣后,惊讶地发现手上的重量轻了又重。
睁眼的瞬间只手心里多了颗躺在颜色鲜艳的塑料纸上的糖果。
***
林荫路旁的宿舍楼里,早早亮起灯。
昏黄的灯光透过洁净的窗玻璃,映照在雨水浸湿的路面上,深浅不一的大小水洼,泛起幽幽亮光。
初冬连绵的雨幕下,整个校园被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伞填着,分不清誰是誰,原本大步流星远去的两人不知怎的约好似的放慢速度,并步而行。
“时队,查出来了,确实是厉容琪拍的,字迹比对也对得上,这姑娘也是洪城大学的。”
卓定远顿了顿,忍不住好奇地开口问:“......不过,要是消息没错好像......是休学了?”
听到卓定远语气中的迟疑,时潇也没管,嗯了声:
“几年级的?哪个学院哪个系的?名字?休学原因?”
卓定远不敢再迟疑,讪讪开口回:
“郝蕾,陶瓷设计系大四的学生,额,没休学的话现在该大四了,严格意义上应该算大三。休学原因好像是抑郁症?她父母替她办理的。”
知道点内情的卓定远心里也纳闷,艺术类的都那么生猛的吗?
陶瓷设计跟摄影的都能整到一起。
卓定远偏头看了一眼一边补报告一边还敢在领导眼皮子底下转笔的林晦。
别提了,这还有个更猛的,跨考侦查上岸没几个月,就拎包入住笆篱子骗吃骗喝,最后还能全须全尾出来的。
林晦听到卓定远突然提起抑郁症,微不可察地愣了下,很快恢复正常。
时潇快速地扫了眼旁边砰的一声砸到桌面的笔,声音丝毫没变化地继续交代。
“嗯,先确定她现在在哪儿修养,一会儿你找季槿舒联系下没排班的女警,尽快协调个时间去一趟,提前跟家属视线做好沟通,接下来有排班没,要是没就配合女警跟着跑个结果出来。......有困难?”
一听到又要去医院,卓定远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哭丧着脸说:
“时队,真有点儿,你看我能不能先只联系,要是郝蕾搁家休养,我和林晦二话不说立马去,要是在医院,您看——”
时潇眉毛一挑,眼神游移了下,快速闪回,突然反应过来卓定远可能郁结的原因。
有可能上次真不是林晦信口扯来糊弄他的,他可能真误会了。
时潇没多做纠缠,点了下头,又问:“其他外勤呢?”
卓定远脸色更苦瓜,声音小如蚊蝇:
“那不是出大任务市局借走了,没借走的也派出去跟别的,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总不能让文职去——”
“......”
“算了,我再找人。”
时潇扶着额头,没什么情绪摆手,补充着说:
“季槿舒那边也先别去,是拖得有点长,你出去吧。”
明摆着张如海嫌他这个没什么好挖的案子闹腾,想让他收收心。
时潇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拿过旁边的案情资料继续翻。
没翻几页,愣头青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能跟吗?我没排大班,只要程序上能过,怎么都成。就是找女工作人员可能得花点心思,得要安抚情绪的,抑郁症......挺累的,卓子不去跟张局没关系,他就是怂医院,不怂针头,就怂医院,进里面就想打喷嚏,你别怪他。”
时潇似笑非笑地眼尾扫了眼颠颠的什么都往外处说的林晦,张如海藏着掖着不敢明说的东西让这小子几句话全提炼概括出来了。
顺带还不忘顺嘴把自个儿搭档洗干净,这理由听着扯了点,他还真有点信,提两次了吧,也真不愧他俩敢在张如海开晨会查的没那么严的时候,轮流弯腰蹲躲最后面祭五脏庙。
行,过零点了,今儿到晚上十点为止,更十三。
一更五千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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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