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手指微动,面无表情地再次点击红色按钮,‘砰’的一声砸上车门,语气中森寒的冷意即刻漫出来,伪装的温和此时卸了干净:“不用,李星锦,我们到了。”
李星锦被方誉恒弄得这档子事轰成面糊的脑子,猛地被冰得打了个荡气回肠的寒颤,......靠,这一句话就把他凌迟得七零八碎的杀气,不是林晦那魔鬼上司时潇,还能是誰?
下意识撒丫子翻窗溜走的李星锦,掂着自己肚子上的肥肉,咬牙看着面前荆棘铁刺般的铁栅栏,大门他傻了才会去翻,绝对搁那儿等着他。
就得是这个角落离他的车最近,李星锦硬挤在铁栅栏之间的缝隙中,刚想把另一条腿也跨过去,就被阴影处拿着奶茶环手等在那儿的时潇堵了个结结实实。
......吾命休矣,李星锦心里为自己奏响怀旧经典的铁窗红泪。
时潇半抬眼皮,勾起嘴角,走出阴影处,顶着不远处骤然长鸣的警笛声,咬住吸管喝了口奶茶。
明摆着港片没少跟着某人看,时潇操着口李星锦实地呆半年都没学出师的粤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唔出声,跳嘢,我撑你。”
讯问室的椅子本来就小,肥透半边天的李星锦肉被挤得逸出来。
李星锦故地重游并不想念,颤颤巍巍地开口问时潇:“哥,咱能换个大点的椅子吗?我觉得我上次坐的那个就挺好。”
时潇并拢两指,点了两下额头,似笑非笑说道:“本来可能没事,李星锦,你这一跳可就算畏罪潜逃了,这罪能不能定下来,就看你搁这椅子上交代成什么样。椅子还不舒服吗?”
李星锦腹诽他也没敢跳啊,他现在反应过来了。
他真得感谢时潇,要不是时潇把他堵那儿当半天风干腊肉,后来双腿发软被赶来的警察拎下来,借口说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时潇听到了也没拆穿他。
但他要是真跑了,有理他也说不清。
李星锦特狗腿地对时潇说:“哥,说笑呢,特舒服,您问!我一定回答的板板正正的。”
时潇翻着李星锦干干净净的案底,挑眉问道:“李星锦,方誉恒背地里干的你真一点都不知道?”
李星锦挠了挠头,努力思考着之前方誉恒的一举一动,实诚道:“哥,......额,不对,时警官,你这一问我还真想起来了,先说好,方誉恒真的特乖,除了好玩一点,真没什么别的。”
李星锦自己还没摘干净,先想起隔壁待遇不知道好他多少倍的方誉恒来,叹气道:“他家庭情况特殊,你也知道,林晦当时找人的时候,还是我从聂双那儿知道,主动找的林晦,我跟方誉恒那小子真挺投得来,他做不出拐人家小闺女的事,更何况才多大,哥,你一会儿仔细问问,说不定不是拐的,而是主动跟着来......”
时潇翻过手,指节敲了敲审讯桌,打断道:“方誉恒那儿我们警方之后会重点问,你把你这儿的事交代清楚,别扯其他有的没的,想起来什么。继续说,好玩又是怎么个情况,......李星锦,你跟林晦说的可是一回家就学习,不肯出去玩,林晦还专门请心理医生来过几趟——”
李星锦心虚地左右瞟了瞟四周的隔音棉,睨了眼时潇身侧表情奇怪的记录员,回:“......这个,这个,那不是林晦忙吗?他万一又拿方誉恒学习说事,哪儿还有空玩不是,我就......哥,这年龄段男孩子哪儿有不好玩的,你知道。”
李星锦像是完全忘了自己处境,义愤填膺地:“再说了,我觉得没事去游乐园玩玩其实也挺好,我又不是特有空,他想去了,就找个靠谱的成年人领着他去,不过老是跑的没影。”
时潇表情捉摸不透,李星锦越说越心虚:“真的特乖,手机一喊就跟着一起回家,有时候还请着朋友一起,跟我一样特仗义。这事儿说不定真是意外,您找到小女孩父母没,我一会儿领着方誉恒一块儿给人好好道个歉,请吃个饭——”
时潇眉头轻皱,思忖片刻,突然问李星锦:“......哪个游乐园?”
李星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眯起眼往右上方看,想了想:“小孩子玩的东西,忘了,容我想想哈,最大那个游乐园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
“......童梦?”
李星锦眼睛一亮,连带着手上也叮呤咣啷地响,接茬:“哎,对对对——就是那儿,记忆力真好,洪城大大小小的真多,你看我一时都没想起来。”
砰。
林晦一见时潇出来,眉头舒展,放下手机走时潇近前,问:“李星锦,怎么样,是不是能......”
时潇伸出手,任由林晦给他戴上手套。
林晦端起来披萨盒里,时潇捏了片牛肉披萨,说:“嗯,他没什么问题。”
林晦偏过头,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时潇嘴角沾上的酱,笑眯眯道:“我刚跟他妈通过电话了,阿姨半夜被电话吵醒,烦得厉害,直接跟我说要是能关就关他一阵,看守所里餐饮住宿费给她发过去,正好让他减减肥。”
到底是在局里,时潇没给林晦机会,拽了张纸擦嘴。
林晦眼底泄出的遗憾丝毫没遮掩的意思,又说:“那小子古惑仔看多了,戏瘾贼大,......我估计李星锦回去多少得挨顿揍,没事,手续没办完前让他椅子上坐会儿,誰让他老是偷偷摸摸腹诽你坏话。”
“......那他出门在外天天嚷嚷家中老母八十岁?”时潇挑眉道:“你直接跟他妈说没他事了?”
林晦现在突然也有点饿,捏起块儿披萨自己吃,等咽干净才含糊着回:“本来还有点怀疑,看到那小姑娘的脸就基本上都明白了,方誉恒也够厉害的,我估计聂双也是他故意闹走,聂双没那么容易糊弄,大头比较纵着他,我觉得方誉恒为的就是......”
隔着扇玻璃门,时潇看着里面正在给小女孩擦拭伤口女警动作,等女警把沾着血的棉签隐晦地放在医药箱后的透明袋子才收回视线。
可能是有点疼,长椅上坐着的小姑娘露出被玩偶挡住的五官,俨然就是两年前林晦让方誉恒看过的那张黑户小女孩照片的长大版。
“她叫什么名字?爸妈是誰?”时潇接过纸擦拭着手指,突然问林晦:“问出来没有?当时那张照片你让方誉恒拍下来了?”
“杜笙安,她不知道她妈妈的名字,不知道家住哪儿,大概意思可能平常有专门的司机和车接送她。”
林晦眉梢挑起,轻声说:“只知道有人叫她妈老板,她之前也跟着叫过,据她自己说,她妈听到后反应特别大。再问怎么也不肯说了。”
林晦盖上披萨盒子,现在还穿着离开警局时的那套短袖短裤,垂下眼黯然神伤地摇了摇头:“时潇,我没让方誉恒拍下那张照片,......他自己报了个素描班。”
时潇闭了闭眼,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来回晃腿的小女孩的身上。
“嗯,知道了,明天白天等问完方誉恒之后,再看这小姑娘能不能描述出她母亲模样,画像画出来送到户籍科。”
“去调方誉恒带走杜笙安的地方沿途的监控,找到疑似车辆,调出车牌号送交管所查车主信息,暂时先让吴漾往外发通告,杜笙安的事先压下来,找人先带杜笙安和方誉恒去休息,其余的事等天亮了再说。”
时潇话音一顿,看向正往备忘录里打字的林晦,轻抬下巴:“去换身衣服,局里空调温度那么低,不冷?”
林晦轻笑出声,冷然的神情回温,嘴角勾起,嗓音染上笑意:“嗯,知道了,袋子里的披萨你再吃两口,果茶没了,哄小孩哄没了。里面还有蛋挞,想吃什么就吃,吃不完的就放着我回去吃,时潇,你先拎着回宿舍,我去找值班的同事转接下任务,一会儿就去找你。”
时潇没走,只是从背后目光沉静地盯着林晦。
两步外,林晦站定,并不回头,说:“方誉恒没满16周岁,他的事我不方便问,他外公来了,卓定远问的他,就四个小时盘问时间,有时间限制他还抵触,就比你出来早一点。”
“我大致问了卓定远方誉恒的态度,......不太顺利,那个度不好把控,可能每天你得亲自问他,他还不能送候问室。”
突然,林晦转过头,见时潇盯着他蜷起的手指,掩饰似的往身后藏了藏,没事人一样对着时潇道:“......我没事,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时潇直到林晦离开也没再开口,只深深看了眼处理完伤口后凳子上蜷着腿的女孩,怀里还抱着不知道哪个干警特意出去给她买的泰迪熊玩偶,转身拎着袋子大步流星离开。
......林晦,也认出来了,时潇想。
四下无人,走廊里,时潇此刻像被抽干所有气力阴影处靠墙,等天泛出鱼肚白,才搓了把脸起身。
久坐后酸软的四肢百骸告诉他得休息,他不能再想,更何况未成年人跟成年人的询问方式不一样,问错一句,笔录就得作废,过几个小时还有场恶仗要打,他必须得回去补觉。
但是——
林晦。
走廊很静,静到除了时潇一个人的脚步声外,什么都没有,恍惚中,风卷起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扑向高天。
“......张局?”
张如海是在角落里看到林晦,正趴窗户上不知道想什么,还是那身奇装异服,还腹诽半天小伙子活力足,不怕冷。
张如海一听是未成年的事,有可能还涉嫌绑架另一个未成年人,接到电话时,手是抖的,人是懵的,大半夜泡了杯浓茶就冲回局里。
“张局,您放心,连手铐都没上,......上了,不是给未成年。”林晦神色无奈,表情伪装得天衣无缝:“给李星锦上的,他成年了,去的是别墅群,又是大半夜,哪可能有媒体?警笛声就响了一小会儿,真就是提醒人让路,人让完路就关了。”
张如海拧开保温杯,左手还拿着那15粒速效救心丸,问林晦:“那两个未成年呢?他们监护人到了没?”
看着张如海明摆着装出来的‘完蛋,天塌了,崩溃了’表情,林晦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嘴角抽了抽,轻描淡写地挤兑过去:
“张局,真用不着那么多粒,您才多大,就是长得着急了点,体检报告上比我骨骼密度都高,再说了您又没心脏问题,怎么老拿速效救心丸唬人。”
张如海看出来了,今晚没事。
他到局里时,局里气氛还是还是老样子,一派加班的死气,那么祥和肯定没出大事,再者,时潇都没知会他。
要不是这小子装到深更半夜又穿的嫩的跟颗青葱似的林晦趴窗户半天不动,他也没必要演这出。
张如海上下一打量现在没任何破绽的林晦,终于放下心,他还是觉得也是王钦那老小子雷声大雨点小,林晦这打扮估计也是半夜被抓过来,他能被抓来加班,时潇肯定也早就来了,那就没大事。
早知道他就该当没听到,多睡会儿不好?
张如海拧开速效救心丸的瓶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手上的十五粒又塞回去,这瓶子里就这十五粒,全是老演员,少一颗演戏都不到位。
“知道自己骨密度不高就少喝可乐,爱喝可乐什么破爱好。”张如海拧上保温杯,瓶子揣回怀里。
林晦的话他压根光捡能听的听。
这反应也正常,他早闻到林晦身上的香水味,要是他年轻的时候跟对象出去约会约一半,被拎回局里加班,他能比林晦怨念更盛。
张如海一摆手,大摇大摆离开:“行了,时潇应该都安排好了,走了,没班就别加,去宿舍睡一觉,明天早点起也一样。”
“......”林晦漠然地转身离开,硬生生把材质柔软的T恤甩出钢刀般冷硬的弧度。
他算好时间往衣服上喷的香水,散味散到下班,后调刚刚好,最后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还被半夜拎回局里加班。
加班就算了,还得住宿舍。
住宿舍就算了,还惦记他明天早点上班。
林晦搓了搓脸,等确定身侧再无旁人,表情重归原先那副拒人千里的冷然。
林晦攥紧终于不再颤动的指尖,幽深的眼眸映出旭日映红的天际线。
只是那团火再热,面对九幽下冻硬的坚冰时,也时常会捉襟见肘。
砰。
时潇先行走进询问室,林晦紧随其后,顺手把门关了。
张如海亲自准的林晦进去,不参与询问,单纯坐那儿当背景板记笔录。
打的主意就是希望方誉恒能看到熟悉的人跟倒豆子似的,把肚子里的东西全自觉吐出来。
林晦试图反抗,他真的觉得他进去会适得其反,拗不过张如海左手打报告,右手批条子,硬生生把林晦摁进询问室当吉祥物。
......其实张如海的考量还是有道理的,不过考虑的人错了。
不是林晦,而是时潇。
如果昨天问方誉恒的是时潇,说不得方誉恒早说的一干二净。
方誉恒不等时潇他们按章程走程序,扣着指甲,下意识看向时潇:
“......昨天那叔叔跟我说过,那些话别再给我念了,我替你们找到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了,要不是......我早带给你们看了。时潇哥,我是不是帮你们大忙了,那......我妈能减刑吗?”
当初白月梅心意回转翻供,最后在多方鉴定下,硬是在案件移交检察院后,尚未审理前,撤下来重新交了材料再等法院排期。
白月梅定罪成意外伤人致人死亡。
虽然真正致人死亡的不是白月梅那一刀,但方天理作为其具夫妻关系的另一半,死了。
方天理唯一在世的亲人,他叔父方思成在了解原委后,思虑良久签了谅解书,就算如此,就算存在惯性作用,白月梅的那刀部位就算验伤也该是重伤。
而且尚未离婚存在夫妻关系的白月梅,的确当时并未实施任何救助行为,甚至多次浪费警力资源。
怎么判的怎么罚,三年以上没有缓刑,没余地。
四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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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 1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