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在人间 第2章 第二章

差不多消化了死者记忆的程树树规规矩矩的坐在名曰“地铁”的人类交通工具里，随着它不断的朝着目的地前行。

地铁的速度很快，却有种让身处其中的人无法通过脚下的震动感受到其快的能力，还能让“乘客”几乎始终保持平稳站立或者坐着的姿态，对于里子是“树先生”，皮相是程树树的“程树树”来说，这真是个非常厉害的“发明”。

而像这样厉害的东西，人类世界真的很多。

程树树看见了“摩天大楼”，修建的得比他的树体还要高的建筑物，用于让人类可以居住其中的一种存在；

看见了宽敞平整的“马路”，路两旁栽种着不知道衍生了多少代的别的树种，名为“行道树”的，被修剪的齐整规矩的设置；

还看见了似乎充满魔力的叫“手机”的小物件，人人都喜欢将其拿在手里，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看着看着，忽的就会不由自主似的发出各种奇怪的，或笑或闹的声音。

挺有趣的。

看着对面坐着在看手机，看得入神的姑娘，程树树得出了这个结论。

看来，人类世界似乎比二十年前更加丰富，更加有意思。

地铁的报站声响起，提醒着程树树他的目的地到了。

步行了八个多小时，赶到了山边最近的村庄，根据程树树的记忆，来到所谓“农村客运中心”的地方，学会怎么购票，怎么过安检，怎么绑安全带以及习惯车辆开动后所带来的奇妙感受，总算让他坐上了最早去更大城市的客车，在晃荡一个多小时后，再用那张名叫“身份证”的小卡片，用薄薄两张纸式的“现金”买了一张“GT”票，再然后一个多小时的GT过来，终于回到了程树树来的城市。

之后再历经公交和地铁，终于，他到了。

此时正是Z国人间历的7月21日，“早上”十点过几分。

天已盛亮，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好一派繁华景象。

依着死者的记忆，程树树找到了其家所在的“小区”。小区门卫明显认识他这张脸，不待他找“门禁卡”，便自发帮他打开了门，并送上了一个礼貌的欢迎的微笑。

小区看起来很大气，规模也十分的大，程树树跟着记忆慢慢的向前走，大概好几分钟后，眼前景象随路而变，他来到了程树树家所在的那栋楼下。

不想楼下站了许多人，停了好几辆车。有蓝色的，有白色的，还有一辆黑白相间的，并且都有个相同之处——就是头顶上都亮着红色的灯。

不等程树树辨认出那些人和车可能代表的身份，一个人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且十分大力的将他抱在怀中。

扑过来的人浑身都在发抖，连带着抱住自己的那个力量都似乎大的不可思议，仿佛是要把他给揉进骨髓里。

“……程树树，你去哪儿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液体在程树树的耳边不断的宣泄着，声音里面的恐惧和担忧也毫无保留淌进程树树的心里。

“是程树树回来了！”

不同于正抱住自己不断哭着的年轻男子的不镇定不冷静，另一些带着惊喜的声音随之响起。

还有正朝着他这边跑过来的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这么会儿工夫，程树树已经从记忆里辨认出了正跑来的人的身份——

从着装上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种名为“警察”的“公职”人员吧。

至于正抱住自己几乎嚎啕的男子，名叫崔允，跟死者同龄，是死者的同学，初二转学到自己的初中，之后直到大学乃至今年大学毕业，都一直跟程树树一起读书，也算是缘分深远了。

犹豫着，最后，程树树还是放弃了，没有选择挣脱开崔允的怀抱，而是任由其抱着自己在那哭着。

虽然他并不懂崔允为什么会抱着自己哭，不过他那残存的一点灵力能让他看到生灵的魂魄颜色而辨明一个人的好坏善恶。

就像眼前的这个人，其所拥有的魂魄干净澄澈，是个实打实的善良人。想来，善良的人会抱着自己哭，还说出那样的话，八成是真的因为担心吧。

而跑过来确认身份的警察自然不如程树树想的这么深远，但是他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已经见识到报案人崔允在发现一时之间找不到目标人物时，就像是从四肢百骸里疯狂涌出来的那些恐惧，是怎样实实在在的被其给淋漓尽致体现出来的。

所以，在看到刚才还一脸暴怒焦躁，半是绝望半是疯狂般的寻找目标人物的家伙，此时却一副终于重获珍宝，哭的惨兮兮的样子时，警察不由的踟蹰了。

他总觉得，如果现在去打扰到这个拥抱的话，自己可能会被崔允骂恨上吧。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直觉成功拯救了警察先生的尊严，让他不至于因为被打断拥抱，导致被现在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迁怒，而被毫无道理的骂上一顿。

当然，即使真被骂了，等到骂人的家伙被带回警局接受训诫和处罚的时候，估计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吧。

“还好——”

完全不在意陌生人在一边看自己“出糗”的崔允此时则抽噎着吐出来两个字，只是那声音小的可怜，如果程树树不是因为修行的原因早就练得耳力惊人，或许根本就听不清楚崔允说了什么。

“什么？”

程树树下意识问道，当然，他不是在问“崔允说了什么”，而是在问崔允的还好是指什么。

像崔允刚才说的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如果他是真实原生的人类的话，其实大抵是能猜出崔允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些什么话来的，但是可惜他还不是。

所以，不是人类的程树树并不能这么简单就听出崔允在说什么。

听见程树树的声音，就像是被打了强心针一般，崔允抱住怀中人的力量更大了。

他一边将程树树抱得更紧，紧到一旁的警察先生都有点不忍心，想说“你能不能先松开点”之类的话了，一边说道：

“还好只是个梦。”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程树树感觉仿佛是有把小刷子，在崔允说话的时候，在一下一下刷着自己的耳膜，让那些话在自己听起来就有了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

“……什么梦？”

程树树依然不懂崔允话的意思。

说到梦，崔允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不过他总算抬起头来，看着程树树的眼睛。

“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去自杀了。”

程树树愕然。

这个人类……是有预知的能力吗？

就像他在修行时曾经遇到过的一些异士一般？所以才会做出这种跟现实很像的梦？是以梦境的形式来进行预言和感知吗？

只是，崔允身上好像并没有丁点怀揣异能的影子啊。

“还好只是个梦。还好你回来了……你都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我都想——”

崔允接下去的话却完全回答不了程树树关于崔允身份的猜测，反而越说越让程树树糊涂了。

而说着说着，崔允自己却又说不下去似的，眼眶红红的他看着程树树的脸，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只有眼泪还在不断的滚落，甚至有几滴滴到了程树树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让程树树有种仿佛被烫到了的错觉。

沉默一瞬，被融合掉的记忆终于默默的跟程树树“说”了此时此刻该如何更好。

“……没事了。”

顺从着记忆的教导，程树树将一只手放在崔允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是个安抚的动作。

这个动作几乎立刻让后者脸上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所以没事了，不要担心了。”

他轻声说道，记忆跟他说的“温柔”却实在学不太会，只能把声音弄的轻一点，也只是出来个低阶般的“温柔回答”，但即便只有这样，崔允听了，那双本就好看的很的眼眸一下子就放出了光。

仿佛黑夜中却能够璀璨的微光。

瞬间让程树树移不开视线。

原来，那只白鸟跟他说过的人类在某些时候眼里会放光，是这个意思啊。

他在山林里待太久，能有机会见过的人不算多，对人类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于从人间回来后的白鸟跟他讲的那些，而他最初听到白鸟说人类眼睛里会放光这种事的时候，他还以为所谓的“眼中有光”是指会光之术的异士，却不想，会是眼前这番场景。

——眼里有光，灿若星辰。

“树树——”

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在一旁看了良久的警察先生终究还是仁至义尽，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打断了两人的“缠绵悱恻互诉衷肠”，脸上维持着名曰“我是警察我是专业的”的“文明”笑容，“亲切”的对两人说：

“人没事就好。例行公事，有些笔录还要麻烦两位来做一下。不耽误多久，最多半小时。”

警察先生果真是专业人士，说“最多半小时”就完全没有超出既定时限，很快，笔录就近就在程树树家里做好了，这宗“寻人案”也能差不多收尾归档，社区、派出所、协查的物业等派来的工作人员也都撤了，最后只剩下在笔录之后，从刚才笔录起就坐在程树树家的餐厅椅子上，到现在还没有挪过窝的崔允，以及庆幸“还好是密码锁并且程树树记得密码，所以才能够这么容易就进了家门”的程树树。

此时，崔允坐在餐椅上，程树树坐在沙发里，一高一矮的姿态，面面相觑的两个人，一时之间保持了沉默。

气氛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