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那仇字微微闪着亮光。
写完字后,仇二爷端过酒来,头一仰,将碗里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云舒见他这么个喝法,忍不住说道:“仇爷爷,您再这样喝下去可不好,喝酒伤身体,还是吃些菜,然后就去睡吧。”
仇二爷听云舒叫他爷爷,冷笑了一下:“你这小娃娃倒是古怪,我让你叫我二爷,你反而跟我套近乎要叫我爷爷。我看你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纵然如今没落,也不该到了和下人同吃同睡的地步,你却偏偏让个下人上桌来吃饭。”
桌前总共只有三个人,一个仇二爷,一个云舒,另外一个便是笙歌了。这样看来,仇二爷嘴里的那声“下人”叫的是谁就十分明显。
云舒见他说得越发没有礼貌,即便知道对方已经醉得没法儿将话过脑子,也并不是很乐意听见仇二爷对笙歌一口一个“下人”的叫。
于是云舒正色道:“笙歌不是奴籍,我父亲在时就将他当作半个儿子,因此我们家也不将他当作下人。”
仇二爷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讽刺的话,而是总算斜眼看向了笙歌,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遂又将眼神转了回来。
之后餐桌上便没什么言语,云舒陪着喝了一盅酒,觉得已经到了快临醉的点了,这才起身告辞,带着笙歌要回去。
仇二爷看着云舒作揖说告辞,也没有话说,只是自顾喝着酒水。
云舒便又找道仇二爷屋里的那个妇人,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晚间打起灯笼,云舒跟笙歌二人一起回家。
他们的鞋底是林氏亲自纳的,鞋子厚且柔软,走在不平的石子路上时也很舒服。
顾家住得偏,地理位置又不大好。
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夜里又黑,因此只注意到对方。
平时家里人多,在云舒心里,顾家除了杨嬷嬷跟吉祥外,顾笙歌确实是排在最末尾的。
今日难得二人有单独相处的时候,想到方才仇二爷说的话,云舒不禁开口道:“笙歌,方才那老头儿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笙歌从来不是那个会哭会闹的孩子,云舒他们自然也就觉得他十分懂事,有事儿就吩咐他做,从来也没对他解释过什么,今日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跟他说这些。
笙歌见云舒这么说,脚步顿了顿,才摇头道:“我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少爷将我当作半个弟弟,我自然开心。少爷将我当个下人,我也乐意。我只要是顾家的人,那便够了。”
云舒见他如此知足,不禁拿些许欣赏的眼光打量他。
笙歌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是放到现代,打扮一下也是个帅气的小哥哥。
他属于英气的类型,人又长得挺拔,即便这会儿在发育期,身高猛涨,也不见他立马瘦成竹竿,而是长出了许多紧致的肌肉,平时干活儿时撩起手腕,立马给人一种健康、朝气的感觉,是跟云舒秀气温润完全不同的风格。
加上他平时沉默寡言,但是经常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主动挡在云舒他们面前,属于话不多,但是有事儿真上的类型。
云舒没有做过什么管理者,但要是拿管理者的眼光看待的话,笙歌绝对是一个很可靠的帮手。
云舒打量完人之后,将视线放回了被灯光照亮的眼前的道路上。
“平时我跟云安教你读书,你要认真学。就算不为入场考试,识字了总比不识字能帮衬家里更多的。”
笙歌十分听话回复他:“是。”
云舒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几乎能相信,这会儿他即便叫笙歌去死,笙歌也能马上找根梁把自己给吊了。
太过听话,顾家人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这要是强行将他的性子扭回来,估计一时半会儿扭不回来。
不如就多读书吧,也能培养培养他看待事务的能力。
笙歌回答完之后,云舒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有时候也可以跟哥哥撒娇的。”
说完,只见笙歌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然后一路无话。
这边二人一起回到顾家,还不到睡觉的时间,晚饭后顾晴就被云舒的姐夫王奔接回去了。
林氏就坐在屋里跟杨嬷嬷随意聊着,听吉祥回说云舒回来了,就让吉祥将云舒叫过来说话。
云舒于是将过去给送了礼,并且陪着喝了几杯酒的事情说了,那些仇二爷说的难听话被他自动忽略了过去,免得林氏听见了心里头不舒服。
林氏听完云舒的话后,喃喃道:“姓仇的倒是少见。”
云舒点头道:“想他应该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口音也很生。家里妻儿都不住在身边,只一个老妇跟着端茶送水的,话也不多。我怕问到他的妻儿的话惹人家不快,因此没有细问。”
林氏说道:“是不该问的。不过恩公孤家寡人的,吃穿条件想必不是很好,以后你替我多带些吃的去吧,听闻他爱喝酒的,正好今年让杨嬷嬷帮着酿了许多杏花酿,下次也让他尝尝。”
云舒点着头应和,只要母亲高兴,不过是几杯酒酿,不值当什么。
说到后来,云舒还是将自己内心的顾虑说了出来:“就是还不知道这仇二爷是个什么来路,咱们这儿离江东并不算近,究竟是个什么原因才来了咱们这里呢?”
林氏原本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对方既然帮过自己家,那么想必不会是什么坏人。然而云舒这么一说,倒是也叫她怀疑了。
这会儿都讲生根落地,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身边又没个一儿半女的跟着,怎么会舍了老家,搬来他们这地方住呢?
但想了想,林氏还是说道:“不管他以往做了什么,如今既然在咱们这一块地界,自然也就是咱们这里的人了。舒哥儿,老人家没有恶意,还救过我跟你姐姐,如果人家介意不想提起过往,咱们以后就别过问他的事儿了。咱们只管咱们的,平时多接济老人便是了。”
云舒见林氏这么说,心里虽然另外有想法,但是面儿上却并不表现出来。
这话题已经聊到这里,也没什么好继续进行下去的了,云舒于是换了些闲话跟林氏继续聊着。
过了一会儿,睡觉时间也到了,云舒这才从林氏屋里出去了。
出了房门,云舒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说林氏年纪不小,也算经历过些风浪,但到底没有出过宅门。
云舒上辈子读过书,看过新闻,人性这种东西向来是难说,因此一时间并没有就相信仇二爷是什么好的。
毕竟这会儿信息传播并不发达,一个村、一个镇、甚至一个城还好说,什么话传一传也都知道了。
只是一个国哪儿发生了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这会儿隐姓埋名到远方居住的人,这个岁数了,又是没有父母以及小辈跟在身边的,不将他当好人才是正常的想法。
好的就不过是隐居,但是隐居的都是有能力独善其身的人,总不至于真的住茅庐。
至于坏的么,最坏的结果,云舒也只能想到人命官司上了。
若真往坏的结果想,那跟这样的人常接触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的。
偏偏对方又于他们家有恩,总不好在没弄清对方来历的时候恩将仇报,因此云舒心里多少有些纠结。
不过林氏方才说得其实也没什么错。不管对方什么来历,他们不觉不明也就罢了,只是正常往来,也不用过度接触,这便够了,以后若真有什么也跟他们不相干的。
想到这里,云舒理出了将来对仇二爷的态度。因此皱着的眉头也松了下来。
借着天井里满地的月光,云舒回了自己的屋里休息。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还太平,因念着仇二爷的好,林氏经常叫笙歌送些吃的过去,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云舒也渐渐对仇二爷那边儿放松了警惕。
想着对方至少在林氏他们遇难的时候帮了忙,那么即便再坏,也坏不到杀人的地步。
这样想来,或许得罪了地方权贵,因此逃难来到燕城的可能性更大。
到了六月底,姐夫那边请了云舒过去吃饭,姐夫今年就要考试,因此约云舒过去一趟,也算是临行前做个饯别。
这一去就有四五个月回不来,可不是要搓一顿么?
这本是他们这些秀才、童生的局,云舒没有功名,连个童生也没挣上,原本不该去的。
但是姐夫看好他,加上他学习确实好,又是书香出身,如今还是顾家大房的当家,年纪与他们相差不大,性子成熟稳重,因此姐夫很愿意带着他玩儿。
云舒觉得要是连这都推脱的话,也太说不过去,因此应了邀请。
这算是云舒第一次参加文人邀请的小宴会,之前跟云舒认识的方衍也在,这次是要同王奔一起去赴考的。
席上其实也就是文人雅客们的那一套,叫个弹曲子的伎子来弄些音乐助兴,然后大家随意起个酒令,玩一会儿再聊聊天,边吃酒吃菜。
云舒是下午来入席的,尽兴玩过后也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之后大家散了席,王奔在楼下拉住了云舒。
云舒不解,但觉得王奔有什么事儿要吩咐,于是跟姐夫到了一旁去说话。
关于孝中吃肉这点,我之前说我看的明清小说主角不吃肉,但是周围人都会劝,已经忘记是哪本小说了。
就记得《儒林外史》里,范进母亲死了之后,范进跟朋友去县令家打秋风,然后大鱼大肉吃了一顿,县令也没说什么。这段虽然有点儿讽刺在里面,不过至少能证明孝内能吃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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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