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师妃暄一时大窘,“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婠婠好整以暇道:“我问你,你背后那道剑伤,你打算怎么自己来?”
“我……”
“是要背对着镜子,把自己的手拆下来伸过去去涂吗?”婠婠好笑道,“还是圣女会什么伸骨功,胳膊能伸缩自如?”
“咳咳,其实我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再上药了。”
“哦?是吗?”婠婠轻拍了拍师妃暄的伤口。
师妃暄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已经大好了?”婠婠摇头嘲笑道,“师妃暄,难道没人教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
婠婠将白瓷瓶伸到师妃暄面前道:“这是上好的龙骨祛伤膏,不仅能止血止痛,治好刀斧剑伤,还能生肌复肌,之后不留疤痕。”
“留疤也没事……”
婠婠斜觑一眼:“实话说了吧!瓶里其实是毒药,涂了之后伤口就会溃烂流脓。你现在打不过我,已经没得选了!以后你只能日日夜夜疼死了!”然后补充道,“我只涂你背上的伤,其他地方你自己来。”
看婠婠不依不饶的样子,师妃暄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认命道:“好。”
她在床上转过身去,背对婠婠,再三犹豫,才慢慢解开衣衫。
先是露出雪白的香肩,然后一寸一寸向下褪,肌肤光洁如玉,婠婠挪不开眼,心神一漾,不禁咽了咽口水。
昨晚没看清,今天一看才发现习武之人身上肌肉匀称,线条分明,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不过很快,一道狰狞的剑伤露了出来,从右肩胛骨斜劈向下,虽然已经愈合,但暗红的伤痕在背上仍显得格格不入,触目惊心。
婠婠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她挑了一些药膏,细心地抹上师妃暄的伤处,轻轻揉开。
婠婠的手指刚碰到师妃暄背上时,师妃暄身体便如触电般一颤。
婠婠瞧她用力捂住胸前的紧张模样,突然觉得很好调戏,不由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妃暄,放松点~不要这么紧张嘛!”
师妃暄受惊转头蹙眉道:“你快点!”
婠婠很满意地回复原样,手上涂抹不停道:“你说你,慈航静斋的弟子,戒断七情六欲,应该也不在意这身皮囊,干嘛这么紧张兮兮的?”
药膏刚抹在伤处时,师妃暄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有一瞬几乎疑心这药膏是不是婠婠所说的毒药,不过很快痛感就消退了下去,继而是一股令人舒爽的清凉。
“静斋素来有训,衣装须干净整洁,非礼勿视……”
“诶呀,非礼勿视……昨晚我已经看了一遍了。衣衫不整……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就算知道了,也会原谅你我的。”
“你……”师妃暄有些头疼,差点忘了婠婠一向歪理一套一套的。
“你呢,都这样了,别老想着什么静斋的条条框框了!这样的事,你师父知道也不会怪罪的。”
师妃暄腹诽,师父如果知道我和阴癸弟子有过这样的事,一定大发雷霆。
婠婠顿了顿:“而且我和你同是女子,还要避嫌?”
师妃暄暗想,你若对我有情意,那还是要注意避嫌的。
这样对话一番,师妃暄倒真的松弛下来,没有那么担惊受怕了。
婠婠上药时很注意力道,好似怕把师妃暄弄疼,师妃暄渐渐地也习惯了她的触碰揉压,甚至觉得有点舒服。
不多时,婠婠后退一步,利落道:“上完了。”
师妃暄连忙把衣服拉上合拢,婠婠把白瓷瓶递到她手中,莞尔道:“剩下的你自己来吧。”说完,便离开屋子给她施展的空间。
师妃暄听声音知道她是真的走远了,才放心继续给自己涂药。
抹完药后,师妃暄等了许久,也不见婠婠回来,心里奇怪,又想到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出去走动,筋骨懒怠,便披上衣服出去看看。
外面是一处方方正正的小院子,地上黄泥土砖,整体空空荡荡的。一角搭了个灶台,看上去很久没人用了。虽然留下一小长块花圃,但内里只有些枯枝杂草,显然久无人打理。
师妃暄在院中环视一圈,也没见到婠婠踪影。
正茫然间,她听到斜上空传来婠婠的声音:“妃暄?你在找我啊?”
师妃暄抬头向上望去,婠婠坐在在屋顶瓦片上,曲着腿,双臂抱在胸前看着自己。
今晚难得的月光很好,一轮圆月悬在中天,像个硕大的玉盘。一点云影都没有,清辉疏疏朗朗地洒下来,落在婠婠身上。院边的树投下婆娑的阴影,正好及到师妃暄脚边。
“谁找你啊——我闲来无事出来走走,你在干嘛?”师妃暄问。
“赏月啊!看不出来吗?”银辉裹着婠婠,婠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不怕风大的话,要不要上来坐坐?”
师妃暄没有拒绝,只好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娇弱!”然后纵身一跃,停到婠婠身边。
“嗯哼,看出来好不少,很有精神嘛!”婠婠谑笑道。
师妃暄给了她一个“那是当然”的眼神,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和婠婠离得不远也不近。
她才看到,婠婠身后的屋脊上摆了个肚子圆圆的陶盅。
“那是什么?”
“啊,这个啊?”婠婠伸手把陶盅拿过来晃了晃,神秘笑道,“自然是最配今晚月色的东西啦!”
“西山白露?”师妃暄脱口而出。
婠婠微露错愕,“你在说什么?”
师妃暄尴尬笑笑:“没、没什么。”这种茶她在书上见过,不知怎么就蹦了出来。
婠婠喝了一口,爽然道:“当然是酒啊!烧春酒!”
“酒?”师妃暄皱眉。
年少时她和石青璇偷偷饮酒,那是她第一次喝,又辛又辣,只觉得很难喝。还不小心醉了,因为违反门训,被师父狠狠责罚了一番。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喜这杯中浊物,而且实在是没有茶万分之一好喝。
“对啊!酒可是世上最好喝的了!水平淡无味,茶又苦涩寡淡,哪像酒辛辣……”婠婠说到兴头上,转头看见师妃暄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眼神唬人,突然就头脑清醒,话风一转,“当然了,这只是我鄙陋的看法。实际上茶、水和酒各有特点,不分上下!”
师妃暄垂头笑了起来:“你哪里鄙陋。各人喜好不同罢了。”
“你喝吗?”婠婠将酒盅递了过来。
“不了!”师妃暄斩钉截铁地摇头。
“唉,好吧,好东西没法分享了。”婠婠惋惜道。
二人坐在屋顶上,婠婠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师妃暄不说话,就静静在一边陪着她看月亮。
夜风徐徐拂来,吹动二人发梢衣摆,周围蛙叫虫鸣,衬得静谧安详。
师妃暄不觉得冷,她觉得身边有人很好。
至于是不是因为身边是婠婠,她不愿深究。
“妃暄,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婠婠忽然感叹道。
师妃暄看了看她向后躺倒的舒服姿势,然后抬头看天上的月亮,道:“是啊,很好看。”
不知道是否因为夜更深了,圆月变得更亮更大,像是精神抖擞。
人也沉进了月色,不似在人间了。
“你在慈航静斋看的月亮,也是这样吗?”婠婠问。
“不是,”师妃暄摇摇头,“在山中看月亮,觉得它挺小,远没有今天看这么大这么圆这么亮。”
“巧了,我也是。”婠婠悠然道,“那这就是我们两个拥有的月亮了。”
明月照万家,怎么可能只照两个人,师妃暄刚想反驳,就听婠婠继续道:“在派中的时候,我最讨厌看月亮。月黑风高或者月朗星稀,都是杀人的好时候。你说它为什么要圆圆缺缺,变来变去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既然不喜欢,何苦又来看它?”
婠婠故作严肃道:“我作为阴癸高徒,怎么能怕一个月亮?”然后神色转而温和,“兰姨和我说,她看着月亮,月亮照着我,就是她看着我。她还说,人死后,魂魄会升到月亮上,我的父母亲人,也会这样看着我。”
师妃暄有些诧异,阴癸派中还有这样特立独行的人物,能对婠婠说出这样温暖的谎话。
“很傻是吧?”婠婠撇头看向师妃暄,笑,“兰姨就是这样傻,我才不信。”
“她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师妃暄忽道。
婠婠微愣,心里发涩,面上笑道:“你和她各有特色,凑成一对傻子。不过她已经在月亮上了,你要比她聪明点才好。”
原来婠婠口中的“兰姨”已经不在了。
师妃暄看她表面云淡风气,知她心里难过,便温柔道:“她不会寂寞的。月宫有吴刚伐桂,玉兔捣药,嫦娥仙子还会邀她同游品茗。你的父母亲人也是。”
婠婠闻言不知怎么,眼眶发红,背过头去,吸了吸鼻子道:“那完了,他们不喜欢喝茶。”
大概今夜容易醉人。
师妃暄忍不住“嗤”地笑了起来:“那就不喝茶了,喜欢什么就喝什么。”
婠婠被师妃暄逗乐了,心情畅快道:“你是讨巧了,但这一张嘴,嫦娥仙子就要跑断腿了。”
师妃暄抿唇笑了起来。
近来婠婠总是会想到梦兰,可能是遇到师妃暄后,她尝到了情滋味,那是种若即若离,忽喜忽悲的奇怪感觉。也明白了梦兰当时说的那些让自己不知甚解的话。
许是因为自己是被梦兰抚养长大,沾染了些她的宿命,对人动了心。梦兰因情而死得凄凉,自己会有比她好的下场吗?
婠婠偶尔会想这个问题,并且得不到答案。不过今天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此刻身边是师妃暄。
她不在天边,不在对面,而在身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自己也不会是第二个梦兰。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昏昏西沉。
“好了,回去休息吧!”婠婠一手拎着酒盅,一手拉着师妃暄站起来,“要是把你冻风寒了,又得给你备药,太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