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扬州,树林,夜半,无月。)
女子盘着妇人发髻,身着灰色儒衣盖住腰间的深紫色下裙,左手挽着身旁穿着蓝灰色麻衣的男子,脚步很小心,右手时不时会抚着腹部然后欣喜抬头看着身旁的男子,又将右手抚上男子右臂,不说只言片语。
二人走到山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男子放开女子,叹息道:“还说带你来看满天繁星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没事啊,星星看见我们这么期待,一会儿就会出来的。”女子笑道。
“当真?”
“是啊,不如你闭眼数三下再看看?”
男子思虑两秒,闭上双眼,女子满意一笑,转身看向天空,瞳孔紧缩呈蛇孔,双手运功,腰椎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她瞠目结舌,难以呻吟。蛇孔未能幻做人目,双手却再不能运功发力,女子惊愕又困惑地看向身旁的男子,他却没有丝毫惊恐与内疚。女子看见他冷漠退后两步的模样才醒悟,之前的种种都是他的局,他想要的只有这一天,这一刻。
“相——公——”
女子眼中无泪,饱含深情与苦楚,看着她这双含情的双眸,男子无情的目光中有了闪躲。
女子感觉到危险,忍痛双手再次运功,反手接住不知从何处跳出的道士的招,道士手中夹着的符咒被女子死死挡住,不得靠近。女子腰间的木剑逐渐发出金光,女子吃痛,拼死与道士抗衡,双腿开始出现蛇尾的影子,不过半分钟便完全变成了黑色菱纹蛇尾,女子如同双腿被人打折一般毫无防备摔倒在地,道士趁机将符咒贴在女子额间,念起了咒语。
符咒开始燃烧,女子痛苦难忍,双手已无力再运功,连抓着地上杂草的力气都使不出来。道士再次掏出符咒投掷在空中,女子身下生出法阵,随着符咒与法阵遥相呼应发出的紫光,女子的灵魄被符咒强行吸出体内,任凭她怎么拼死反抗,终是没挽回自己的灵魄。
道士加大功力将女子的灵魄震出体内,只见一个半人半蛇的接近透明状的身形从女子体内弹出升上半空,道士跃起,掏出第三张符咒打入女子灵魄丹田之处,灵魄被打回体内,一颗绿色丹药一般的东西从女子口中吐出,尚未让人看清其模样就被道士收进瓶中。
山头种种光芒瞬间平息,一切又回到来时的宁静。
“你放心,五年之内他必然还阳。”道士说罢,从男子身旁走过,御剑下山。
男子看向地上已经无法挣扎与喘息的人身蛇尾的女子,上前给她整理好衣裳,用裙子盖住她的尾巴。
“对不起,我必须让他还阳。你安心投胎,待他回来,我自会去地狱受罚。”男子抱起女子,将她葬在山脚下的泉水边,无碑无坟,无人知晓。
(当下,临安,冬去春来,省试在即。)
“好了,这次总是你了吧?”杭秋放下笔墨,招招手让外面躺在摇椅上乘凉的瓈扶进来看看这幅画作。
瓈扶消失在摇椅上,出现在杭秋身旁,随意看了一眼画上乘凉的自己,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你都没仔细看。”
“杭秋画的都好。”
“上回你怎么不这么说?”
“上回你跟我不熟。”
“如今你这样会让人狂妄自大的。”
“那你试试?”
杭秋无奈叹口气,将透干的画卷收起,交代道:“好了,明天我就要去考试了,这段时间你把自己藏好了,不要在这宅子附近出现,我可不想考完以后在鬼曹大哥手上看见你。”
“不要,我就要住在这。”瓈扶说着,潇洒躺在榻上以示决心。
“你要作死是吧?”
“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杭秋把画卷收进筒中,放进画篓,冷嘲道:“也不知道是谁三两次从鬼门关出来。”
“你不也天天从鬼门关出来?”
“我求你了好吗?”
“你求我啊?”
“是!”
瓈扶摆手起身爽快道:“好!”
“、、、、、、”杭秋无奈,只要这位大爷能保护好自己就行。不过——一个困惑涌上心头,杭秋不解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鬼曹大哥的消息呢?临安的冤魂都还阳了,他们应该来逮捕我们才对啊?”
“你这么想跟我做亡命鸳鸯啊?”
“你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
“我们大唐,就是这样用这个词的。”
“是吗?”
当然不是。
“做好事不留名,他们找不到我们的,你现在应该乖乖看书。”瓈扶把杭秋推到案几旁坐下,拿起书塞进杭秋手上,转身去把桌上的笔墨收起来。
杭秋摇摇头不想那么多,打开书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入了神,他习惯看书的时候把玩茶杯,每次看了半小时的书之后都会不自觉伸右手去拿手边的茶壶倒茶,分一些余光去看准茶杯的位置,运气不好的时候茶水会把案几淹了。喝完茶放下茶杯的时候杭秋的余光看见瓈扶在桌旁好像盯着一瓶墨水看了很久,他放下书,观摩了瓈扶好一阵子,发现瓈扶好像对那瓶墨水很感兴趣。“你在研究什么?”杭秋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瓈扶有回应,他起身走过去拍了拍瓈扶,“阿扶?”
瓈扶回神看向杭秋,问:“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见你在这观摩墨水就来问问,你在研究什么?”
“为什么你去文墨店一个字不说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我当是什么问题——
“文墨店都不大声招呼的,进门首先看见的是毛笔和镇纸,如果客人还在找寻,那必定是要买文墨与砚台。”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瓈扶嘀咕着。
“你说什么?”
瓈扶立刻摇头。
“五百年前的文墨店不是这样的吗?”
“没去过。”
“啊?啊——也是,你是王孙嘛。”不上进的王孙。
次日瓈扶将杭秋送到考场门口,让他好好考试,待杭秋进入考场瓈扶立马变了脸色,他抬头看了看西南方向,皱眉思虑片刻退步离开人群,来到无人小巷消失不见。
瓈扶来到一座银白宫殿之中,周围寂静无人只有一长者身披黑袍内着白衣,带着石冠坐在正殿之上。瓈扶跪拜,叩头三次,直起身拱手恭敬道:“玄卿大帝。”
“扬州有妖道作祟,你去擒住他,让他顶罪日后冥界便不会追捕你了。”
“辛苦大帝为鄙人劳心。”
“今后你可能安分下来?”
“自然。”
玄卿大帝观摩了瓈扶一会儿,道:“你话里有话?”
玄卿大帝暗忖:你这声“自然”只是保证你手脚安分,那张不安分的嘴指不定又要教唆谁。
“岂会?大帝让鄙人安分,鄙人自然不会主动闹事。”瓈扶虽一脸真诚,说话的语气却是半点信服力都没有。
玄卿大帝挑眉,反问道:“你还管不了临安引魄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
瓈扶意味深长一笑,道:“人只能管好自己,哪能左右他人?”瓈扶看了看空荡荡的周围,转移话题道:“殿下身边怎么从来没有守卫?”
“你想让谁来抓你?本座给你安排。”
瓈扶笑道:“不劳殿下费心,告退。”瓈扶转身走了两步,回过身再次跪拜,“叩谢殿下瞒下鄙人身份一事。”瓈扶磕了九个头方才离去。自杭秋告诉他鬼曹没有把堕仙是谁一事告诉他以来,瓈扶就揣测是玄卿大帝出手在冥界传达命令的时候将他就是堕仙这个事情瞒了下来。
玄卿大帝端正坐在正殿之上,搭在扶手上的左手已经把扶手下端的木头抓出了四道鸿沟。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主!
考试结束,杭秋同众考生一起出来,在人群中看见了等候的瓈扶。与其他看见亲友的考生不同,杭秋并没有欣喜,而是赶忙过去责备道:“不是让你藏好吗?你怎么敢在这里等我?”
“我藏好了,这不是完完整整站在你面前吗?”
“那你也不能在这时候出现,万一他们就在这等着——”
瓈扶戏谑道:“他们怎么会在这埋伏?你怎么介绍我的?”
杭秋意识到自己担心过头了,舒展眉头,转头离开,回答道:“我没介绍,我不认识你。”
瓈扶不觉有趣,跟上他,问:“放榜之后什么打算?”
“如果上榜了就等待殿试,届时衣锦还乡,如果落榜了就回家接着努力。”
“杭秋满腹经纶,当然是衣锦还乡。”
“借你吉言。”
“还乡之后呢?”
“报效朝廷,成家——”杭秋突然打住话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顿住,但是瓈扶听到这几个字应该不会太开心。
瓈扶果然变了脸色,嘀咕着:“没有我么?”
“那是之前的打算。”
“现在呢?”
“现在——”杭秋尚未想好,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打算呢?”
“等你放榜之后,去扬州。”
“你要去扬州?”
“怎么了,你舍不得?”
“不是,我家就在扬州,咱们可以同行了。”
“是吗?我们这么有缘的?”瓈扶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他怎么会不知道杭秋是哪里人氏?不过是像上次说在此游玩一样,不让杭秋觉得自己是在跟着他罢了。不过这次,确实不是有意跟随。
“你去扬州干什么呀?”
“烟花三月下扬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