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马氏说了一晚上,陈皎一大早就抱着自己的衣服到河边浆洗。反正赵钰的衣服马氏是不让她洗,非要自个儿洗。马氏的衣服陈皎不乐意洗,这样弄得她倒是很清闲。
但她清闲中不见得多欢乐,他们这一家子都在坐吃山空,虽然赵钰卖药挣了不少银子,但他还要读书那些钱是远远不够。没个正经营生,又是吃人家住人家的,陈皎心里不踏实。
“赵家娘子,你今日也来洗衣服了?”一位丰腴却不肥胖的女人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这女人穿得布料虽不多好,却水红鲜亮,别着根木钗子整个人有几分姿色。
说话的女人是溪水村的刘寡妇,陈皎穿过来得到原身的记忆模模糊糊,除了赵家和原主亲爹的情况知道些,其他都很模糊。
所以为了清楚身处的状况,她和刘寡妇有了份女人间八卦出来的友谊。刘寡妇的丈夫病逝三年了,她为人大胆性格聪慧。
虽然刘寡妇聪慧,却是窝于一方的小聪明,陈皎的演技足以让她看不出灵魂吊了个。只当她与自己投缘,才在自己面前开朗起来。
“真巧碰到婶子你了。”陈皎笑着点点头,把木盆放在了她旁边。
说来还刘寡妇和刘河生家沾亲带故,但名声泼辣不得刘家人喜欢。在陈皎看来她恰是因为泼辣之名吓退了那些涎皮无赖,所以倒没有清誉方面的污名传出。
这时候大多数妇人都在做饭奶孩子,河边洗衣服的很少。她没来之前只有马氏与朱姓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缩在溪水另一端,与刘寡妇隔着许远。
刘寡妇觉着没劲得很,见陈皎来了,觉得终于有个说话的人了。于是她兴奋起来,还专门放慢了洗衣服的速度,和陈皎说起村中那些瞒不过众人的大小事。
“你瞧那缩得跟鹌鹑样的丫头片子。”
陈皎知道刘寡妇要说她家的事了,所幸困于一隅很是无聊,听听刘寡妇说的八卦。不仅能摄取所在的地方变化的信息,还能解闷。
陈皎捧场地随她的目光看去。
朱家的小姑娘衣衫破旧,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动作怯怯懦懦,顶两个普通木盆的大木盆里放着小山堆一样的衣服,都快看不到她的脸了。看着很可怜。
刘寡妇看到陈皎的神情,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你别看她穿得烂,过得不好,她后娘弟弟可是吃得起白馍馍穿得起花布。”
溪水村这一片也有几个富农和地主,贫富差距极大,但极其重男轻女的思想却是统一。陈皎以前听刘寡妇说过,朱旺财家里有几亩好田,在溪水村还算不错。
他头个妻子难产大出血而死,留下个女儿。后来朱旺财娶的第二妻子生了个男孩,全家宠爱。
朱旺财的第二任妻子是个厉害角色,仗着生了儿子。不在家在外都没顾忌的贪财阴人,所以朱家大丫头过得不好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
“朱旺财这个软根子,竟然把他老娘给丢深山老林。”
陈皎的半盆水差点倾在了外面。
刘寡妇很满意自己带来的巨大影响。
接着她叹了一口气,眉间一皱带上了愤恨与无奈:“也是他老娘命不好,操劳一辈子,临到头还得了怪病。人都七八天说不出话来,一粒米饭一滴水也进不去肚子,找大夫看开药也不见半点好。都是乡野粗民哪生得起病,她婆娘就天天为这事和他闹。”
所以就把母亲给人扔了吗?
古人虽然重男轻女,却极为重孝,凡是孝字为先。朱旺财却因为妻子的教唆把母亲给扔了。听说他自小也是父亲早逝,他娘一人把他拉扯打得。陈皎的听得不禁毛骨悚然,一股冷气自下而上。
“阿奶!”缩在另一端的洗衣服的朱家大妮,忽然站起来,直冲冲涉水跑过小河到对岸。
陈皎和刘寡妇惊异于她大嗓门和动作,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一个穿黑衣的老婆子杵着一根木钗,头发乱糟糟的,袖子和下裙被划破好几道口,布满褶子的黑黄脸上露出的神情,迷茫呆滞。
朱大妮抱住她:“阿奶,你去哪里啊……”说着哇哇哭起来。
刘寡妇眼睛也红了一圈:“作孽哟!”
陈皎见此知道这个跟乞丐一样的老婆子,就是朱旺财的娘。
贫穷或许是所有错误的原罪。
陈皎擦了下流出的一滴泪,抬头一瞥时看到两个人影。她疑惑道:“婶子你看河西头那边是什么人?”
两个男子快步顺河走来,前面的格外引人注目。他身材高瘦约莫二十多岁,白衣白发,面容看着十分俊美,如玉般雕琢。后面的十几岁介于少年和幼童之间,背着一个硕大空篓筐,愁眉苦脸很是喜人。
刘寡妇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祖孙,喜道:“这老婆子真是命不该绝。前面走得正是咱们方圆百里有名的谢神医,就没他治不好的病,听说一年前云游去了,没想到现在就回来了。”
刘寡妇虽然好说却并心肠歹毒的人,她觉得人人生活都不易,若能帮一把也是好的。
刘寡妇瞅瞅前面走得白衣神医,头皮发麻,心里有些发怵。这谢神医医术高超,人心肠非常好,从不收过穷苦人诊费,还经常倒贴药费。就是……看着冷冰冰的,虽然知道了他就是这样,但刘寡妇还是觉得吓人。
她拉着陈皎的手一起,才赶走到那个两个男子面前,把朱家老婆子的病情简单说了下。
白衣男子未说话,看了一眼背筐的少年。少年神情像是有些松了口气,把大大的背篓放在地上。然后他松了松腰身,又扑扑一块较为平整石头上的灰尘,扶老婆子坐下。
朱大妮瞅瞅刘寡妇和陈皎,本来凄风苦雨的小眼神眼睛成了感激,又转头满含期待地望着谢神医。
被称为神医的白衣男子,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才开始把脉。他原面无表情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微蹙,有了几分人气。
他依次看了老人的喉咙,舌头,片刻后对着一双双聚精会神观看的眼睛问道:“她平时是不是喜食辛辣之物?”
从见面到现在这是陈皎首次听他的声音,和溪水村这边的腔调有些不同,音色清甘不显尖锐,给人一种典雅出尘感觉。
朱大妮点点头,怯怯道:“阿奶吃饭喜欢生用胡椒。”
“喜食辛辣炙煿之物过度,易致脾胃蕴热,热毒攻上喉核。”
说了一串,这几人也不懂。朱大妮抬首,因为急切声音提高了些:“神医,我奶的病能治吗?”
对于小姑娘的急切,谢神医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神色稍温和,抚慰道:“吃两剂辛凉发散药即好。”
朱大妮抱着奶奶大声高兴道:“阿奶你的病能好了!”
忽的她双膝噗通一弯,朝谢神医磕了一个头:“谢谢神医。”
“不必如此。”谢神医淡声道,身体在她跪下的那瞬间转向一边。
刘寡妇把朱大妮扶起来,掸掸她下身沾的尘土,“咱们谢神医最忌讳下跪道谢了,要折寿的。你记在心里想着以后报答就好。”
朱大妮年纪小,陈皎嫁人了,但看着也是小姑娘,所以刘寡妇反成了这事主张的人。她发怵的心理被冲淡很多,她说:“谢神医把方子写下来吧。”
刘寡妇摸摸朱大妮瘦小小的头:“这回叫你爹去拿药就行了。总不该连拿个药都不干,那真成天杀的了。”
谢神医转首对放下竹筐捏脚揉臂的少年说:“纸笔。”
少年听到咋咋呼呼从石头上起来,支支吾吾:“师父,我……”
“谢神医,我里家有笔纸且离这里不远。我回去拿吧。”陈皎朝少年笑了一下。她本身长得就好看,这一笑就跟春花绽放,秀致柔婉到极点。
陈皎本意是安慰这忘拿东西的少年,少年看了却是满脸羞红。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
陈皎刚从赵钰的书房拿出纸笔,不想迎面就碰上来打扫房间的马氏。她瞧见陈皎手里拿的东西,顿时火冒三丈,大声质问道:“你拿二郎的东西干什么,这纸笔精贵着岂是你个贱蹄子能碰的?快给我放回去!”
今天运气真是有点不好。陈皎暗暗叫糟,若是马氏知道事情原委肯定不会借的,除了她儿子谁都不是人。忽然陈皎笑语盈盈:“娘,是小叔叫我拿去学堂给他的。”
马氏狐疑,明显不信。
“村里有人路过学堂给小叔捎的信。”她拿着东西快步外走,“听说挺急的,娘我年轻走得快,我去送去了。”
马氏心里嘀咕嘀咕,却没有阻止,但凡涉及到儿子的半点事,她都不能冒风险。万一就是小儿子急用呢。
谢神医用陈皎带的纸笔,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落笔。几人都围过来看,选得石头较为平整但也有凸起锋利的地方。谢神医似乎提前有了感应,下笔轻重得体,飘逸润利的字体流泻。
对于繁体字陈皎只能连蒙带猜知道几个。但这人字体陈皎却觉得真是好看,与赵钰不分伯仲。赵钰的回折钩更为圆滑些,谢神医的字锐气锋利,和他人一样如隔云端,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疏离。
谢神医写完,把纸给了朱大妮,把笔给了陈皎。陈皎在接笔时碰触到他的手指,温润冰凉。她心里一阵自卑袭来,唉,天天做家务洗衣服手都起薄茧了,不比当年了。
“谢谢姑娘。”谢神医临走前冲陈皎说道。
此人生了一双多情的丹凤眼,却偏偏气质澄澈凛然,如开在雪山的富贵花。
“其实我有一件事没说。”
“衣服回来再洗,先送你奶回去。”刘寡妇嘱托朱大妮后让她扶着自己奶奶还家了,就听陈皎在这嘀咕,疑惑道,“妹子你在说什么?”
陈皎握住笔,把话生生憋了回去,这不是在二十一世纪,可是颜控的特点她还没改。这谢神医真是品貌俱全,气质绝好,比现代那些扑粉上眼影涂唇扮演起来的男神仙更像谪仙人。
陈皎拿着裴叔的纸笔去撩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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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弃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