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趴在墙头并没有立即跳下去。
秦姑娘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难免心神恍惚,她这一来若是吓到了人家姑娘,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么想着,顾知脚蹬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手紧紧地扣着墙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她找的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看见门口。
秦姑娘正坐在门口,已经不哭了,似乎朝着门外的人在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太低,听不清楚。
纵然离得有点远了,看不太清秦莲的表情,但顾知还是松了口气。
她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这姑娘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现在看来,难过归难过,倒还没丧失理智。
顾知看了一会儿,手一松,从墙头跳了下来。
刚刚从人家墙头落下来的顾知,没有离开,而是向东走到了另一户人家。
这里正是那柳邵谦寄宿的地方。
里面住的一位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眼睛也看不太清了,大概是因为这样,今天晚上的事情倒没有惊动他。
现在是丑时将过,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顾知进了院子,伸手将门关好。
院子本就不大,屋子也就那么两个,前两年顾知跟着朱从三来着里帮过忙,房间位置大体还记得,老人家肯定住在主房,旁边位置偏一点的应该就是那柳邵谦住的地方了。
顾知快走几步,将房门小心关好。
借着昏暗的月光,顾知从怀里火折子,点燃了屋子里的灯,屋子一瞬间明亮起来。
这柳邵谦是个文人,平日里看起来也瘦瘦弱弱的,个子不算太高,说起来和顾知也没差多少。
顾知在屋子翻动了一遍,找到了一个包袱,里面放着一套柳邵谦换洗的衣服还有些一些书本。
顾知将衣服拿起来,便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低头一看,地上正躺着两张纸,隐约还可以看见字迹,正是刚才从柳邵谦衣服里掉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顾知犹豫了一下,弯腰将那两张纸捡了起来。
只是这两张纸似乎已经很陈旧了,上面的字迹也有些脱落,不知是沾了水还是什么的,好多处的墨迹都已经散开,唯独最后那句“以吾儿相拖之”清晰可见。
顾知看了半天,也没看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是有人叫柳邵谦代为传信还是有人给柳邵谦的信。
不过总之,这东西现在都没什么用了。
顾知将纸重新塞回了包袱里面。
她手脚麻利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又将柳邵谦的衣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幸好他们身形没有太大差异,这衣服穿起来稍微大一点点,但不仔细看,应该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顾知将头发散开,拿起一根布条将自己的头发吊起,学着男子常用的发式将自己的头发绑好,前面还特意留下两缕头发盖住了脸颊两侧。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沓迟疑。
穿好衣服以后,顾知想了想,将多余的一件衣服撕成了三块布条,叠在一起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高度恰好遮住了她小半张脸。
顾知从床上拿了一个小纸包出来。
这是她走前特意从朱家带过来的,是她的宝贝。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白色的糖一样的东西。
顾知伸手拿了一个扔进了嘴里。
苦涩。
沙砾一般磨着她的喉咙。
这是她之前偶然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东西,含在喉咙里可以使人的声音变得粗哑,大概维持个两三天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一会儿,那东西便化没了。
喉咙一阵疼痛,再张嘴,已经听不出是顾知的声音了,或者说,已经听不出是个女子的声音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开始转亮了。
顾知将屋子里的东西收好,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在太阳即将出来之时,顾知从床边站了起来,将柳邵谦的包袱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柳邵谦——至少,在“柳邵谦”离开淮家镇之前。
柳邵谦这么大的一个人,是不可能突然消失的,顾知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大家以为柳邵谦自己走了。
只是她来的匆忙,准备的也少,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想其他的办法了。
顾知从房间出来,将门关好,便走到了那老人家的屋子面前。
顾知心里叹了口气,对那老人家连连说了三句对不起以后,便砰砰敲门。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听到屋子里面传来的有些拖沓的脚步声,便知道是那老人家起床了。
顾知连忙后退几步,弯下了腰,双手叠放在身前,将头埋了下去。
老人家一早上被人吵醒,倒也没什么心情好不好的,老人觉少,本来他也快醒了。
只是担心这么早来敲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老人家一开门,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个人,还弯腰拱手的,恭敬得不得了。
老人家也没多想,伸手想要扶他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顾知后退一步,避开了老人家的手,扬声说了句,“昨晚受了风寒,您老离我远点,省得过了病气!”
顾知抬眼瞄了一眼老人家,看他眯着眼睛,不知道他看不清他的脸了,一时间放松了许多。
老人家耳朵不好,顾知一句话,他统共就听见了一个“风寒”,嘴里嘟囔着,“看来是昨夜冻着了,得加个被子。”
顾知心里一酸。
心里想着,顾知的背挺直了一些,说道,“老人家,家里来人催了,我今儿就得走了!”
老人家侧了侧身子,“你说啥??”
顾知叹了口气,大声道,“我要走了!!!”
“哦哦哦,”老人家点了点头,“声音都不太一样了……风寒挺重的……”
顾知一噎,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老人家:“这就走啊不多留两天”
顾知摇了摇头,没说话,也不知道老人家看到了没有。
老人家笑了笑,对着顾知说道,“走就走吧,我也不留你了,路上小心点。”
顾知抿了抿唇,学着那些文人的样子朝着老人恭敬地弯了弯腰。
这是柳邵谦欠老人家的。
柳邵谦还不上了,她便替他来做吧。
离开老人家的院子,顾知将门关好的那一刹那,还可以看见老人带笑的面容,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朱从三在秦莲的门前坐了一夜,此刻不只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的,竟然靠在门上睡着了。顾知将写好的纸条塞到了朱从三的手里,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一阵。
这秦姑娘真是有点心狠啊。
叹了口气,顾知看了看天边,太阳还没出来,这个时候最好,既可以看见人了,却又看不清人。
今早恰好还起了些雾气,带着微微的清风,看起人来要更加模糊一些。
顾知拿着东西一路假装离开,偶尔路过几个人,低头将脸遮好,也就过去了。
柳邵谦毕竟是外乡人,来这里住了两天,和周边的人也不算熟,路过也就是点个头的交情。
不远处,两个骑在马上的男子正紧紧地盯着顾知的背影。
“老大,主子说的这个人吗?”其中一个矮小一些的,看着顾知的背影皱着眉头问道。
“老大?”眼见着身边的人没反应,矮小的男子又叫了一声,脸上哭丧着,“老大,咱可出来快一个月了,主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子仰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突然想起来了,就让咱们过来找人,那画像……”
男子突然闭紧了嘴巴,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不能背后说编排主子,尤其是说主子的坏话。这是主子亲口说过的话。
可是那画像……
“呼——”身侧的人呼出一口长气,笃定地说了一句,“就是他!”
说完,也不顾身边的男子,纵马就追了过去。
那矮小的男子一愣,赶紧追了上去。
顾知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心里正打算着再走一阵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换了衣服,再换一条路走回去。
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似乎有什么急事。顾知心里想着,也没当回事。
到了一个岔路口,眼见着远离了镇子,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人了,顾知停了下来。
刚刚打开包袱,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一股邪风,将放在最上面的那两张纸一下子吹了起来,猛地飞到了顾知的身后。
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骤然停止。
顾知一抬眼,便看见了一张马脸在眼前,鼻孔里还冒出噗嗤噗嗤的白气,喷在了她的脸上。
“这什么啊?!”那两张纸飘到了其中一人的怀里,将那人吓了一跳。
顾知默默把包袱收拾起来,悄悄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马上的人。
“麻烦将东西还我。”说完,顾知才看见马上那两人 ,顿时愣住了。
这两个人她见过。
昨日在镇子上面“招摇撞骗”的时候,就看见过他们,出手阔绰,还向路边的人问了哪里有卖武器的,顾知悄悄上前,给他们指了那家贵的离谱的店。
没想到,今日就遇上了。
顾知眉尖微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两人一身利落的黑衣,身形健硕,只是一个高大一些,一个矮小一些。
高大一些的男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矮小的男子将怀里的纸扯出来,“这东西是你的?”
顾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头也低了一些,点头,“是我的。”
身侧那矮小的男人将怀中的纸拿起来看了眼,眼睛顿时瞪了起来,看了顾知一眼,便递给了身边的人。
“你是柳邵谦?”男子递过来看了看,问道。
原来是找柳邵谦的。
这两个人明显不认识,很可能替别人来寻人的,蒙混过关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他们找柳邵谦的目的是什么。
顾知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反而问道,“不知道两位大哥是什么人?”
矮小的男子看着她,脸上带了笑,说道,“我们是永南郡王府的护卫,此次是奉小郡王之命,请柳先生去郡王府的。”
顾知对于这些一点都不了解,但唯独两个字她听得明白——郡王。
这两个人不认识柳邵谦,那郡王未必不认得,她要是真的去了,被郡王认出来,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顾知是个惜命的,于是当机立断地否认,“我不是柳邵谦,你们认错人了。”
那矮小的男子没想到自己说了句话,这人就直接改了口,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不是,这……”
那高大的男子哼了一声,“说你不是,那这信为什么在你手里?这可是老郡王亲手写的,如若你不是柳邵谦,那么就是你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了。”
顾知一噎。
这事本就难说请,若是真的叫这些人知道了柳邵谦的事情,青红皂白未必会问,估计会将她直接就地正法。
男子将信三两下收好了塞进怀里,看着顾知,“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柳邵谦?”
顾知仍旧摇头,“您真的认错了。”
“那这是哪来的?”
“捡的。”
“你别告诉我,你走在路上,随随便便就捡了一份老郡王的亲笔信,”那男子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从怀中掏了个东西出来,严词说道,“有小郡王亲手的画像为证,你还敢说你不是!”
他实在是懒得同这书生打嘴仗。
书生最烦,无理也能讲出三分理来。
旁边的男子一看这情况,憋着一张有口难言的脸转过了头。
真是奇怪。
这人竟然如此笃定……
难道那柳邵谦真的和她长得这么相像?
顾知将落在地上的画像捡了起来,伸手打开……
顾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
随手画了一个圈,上面两笔算是眉毛,两个绿豆大小的圆圈……难道是眼睛王八的眼睛都比他大!
一张脸,就这么两个眉毛,两个勉强算是眼睛的东西,嘴都没有。
似乎是画画的人烦了,头上划拉了两笔就直接当做了头发。
顾知一言难尽。
说是画像,那简直都是抬举,顾知就是抓只鸡,让它随便划拉几下,都应该比这要好。
顾知手里拿着这幅画,脸色有些僵硬,一字一句地问那男人,“敢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那男人果然厉害啊,竟然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顾知气笑了,另一个男人低着头不说话,估计是没脸再看了,“小郡王随便画画的,柳先生别当回事儿……毕竟好多年了。”
那男人看着顾知的样子,心下一横,声音也冷了,“这是小郡王的命令,你若是脑袋不要了,或是那泼天的富贵不要了,也可以考虑不去。”
泼天的富贵。
男人特意强调了这几个字,意有所指。
那低着头男人也终于抬了头,“我知道柳先生为什么不去,可是这是小郡王的命令,我们也没办法啊,柳先生全当去郡王府游玩了,倒时候随便找个……”随便找个理由让小郡王把自己赶出来就是了。
“不要乱说话!”
只是他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顾知也冷静下来了,慢条斯理地把……画像……合上。
说这东西是画像,真的是难为她了。
看来这两个人是赖上她了。
这小郡王也真是有意思,要么是画功极差,要么就是诚心折腾这两个。总之,这小郡王本就没打算正经找什么柳先生。
顾知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游移。
“咳,”旁边的人轻咳了一声,“柳先生想好了,郡王府什么都有,我家小郡王……咳,心善,若是以后不想做了,跟小郡王提就是了。”
说谎话会不会天打雷劈啊。
想着,他还抬头看了看天。
顾知收回了看着两人的视线。
冒名顶替啊。
她做的可一直都是冒名顶替的买卖啊。只是这次的买卖有些大了,而且,不做还不行。谁让她现在顶了柳邵谦的名头呢?
况且,依她现在看来,这个传说中的小郡王多半只是想要寻个乐子,问题不大。
另外……郡王府总该有些钱吧?
“好,我跟你们走,”顾知顿了顿,笑道,“还有,我的信该还给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