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终歇,万籁俱寂。
窗外远方不知何处,仿佛有人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飞虫在微暗的灯笼光芒下交错飞舞,随着夜色渐深,路上行人已无,街道开始变得黑暗无声。连两边楼中屋内的灯火也有些阴暗,仿佛身处其中,便会蒙上可怕的阴影。
一位刚刚伺候完客人的妓.女坐起身来,她摸了摸身上的伤痕,表情麻木的抬起头来。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发现,在这幽暗的房间内,有着奇妙的影子蔓延了出来……
不只是房间内,门窗外也是如此。
门内的影子覆盖在了睡着了的男人的身上。
门外的影子不知汇集到了何处。
胡弘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他并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是一种奇怪的状态——全身无法动弹,连眨一下眼睛,动一下眼珠,弹一下手指都不能做到。
他只是看着自己眼睛能够看得到的地方,那漆黑阴暗中微微颤动的灯火,意识朦朦胧胧的想:天黑了,他又睡在外头了。
可是今夜他是要回家的,家中有点麻烦事,他必须处理一下。因为这麻烦事,他心情已经烦躁了好多天,这才又没忍住,跑来这梦寐乡,发泄一番。
他并不常来这梦寐乡,毕竟狎妓饮酒作乐是风流事,不干这事儿才是土老帽,但找一个怪胎睡觉折磨就不怎么得体了。
他定定的看着那阴影中的火苗影子,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忽然起了一种极不舒服的凉意。周围微弱的灯光,让某种他一直忽略掉的奇怪感觉更加明显了。
他看到好像有人起身站到了红木窗栏边,眺望着外面的黑暗深处。诡异的影子从那人的背后蔓延出来,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珠好像能动了,但他却因此感到了害怕而变得恐惧。
因为他在意识到自己眼珠能动的瞬间,才感觉到了自己身上那种无法动弹的状态。窗前那人身后的影子还在蔓延,变成越来越奇怪的阴影。
更奇怪的是,屋里明明昏暗极了,窗外的残月也被乌云遮挡,他却清晰的看到了那样的影子。
迎风拉出长长尾巴的,那尾巴又变成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人影又变得扭曲,变得越来越可怕。
忽然,胡弘的耳畔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女人的气息,这女人留下朦朦胧胧的闷笑声。
仿佛嘲弄的讥笑。
啊,他看到了,有个怪物压住了他的身体。
错觉、错觉……是他这几日太累了,才梦魇了,赶快醒来就没事了。
醒来了,天就亮了。然后赶快回家中去,把那件麻烦事处理了。
府中到底有什么麻烦事呢?好像也有点想不清了,只是好像有人找到了他的府邸来,说,村子里疫病爆发,人都死没了。
对方求他帮他,说他不想死。
那震耳欲聋的嚷叫声分外的刺耳,不断的提高音量,以增加自己说话的份量,声音却越来越嘶哑。对方那双凹陷的不停张望充满血丝的双眼,惊恐的目光,消瘦的脸颊,连那一片乌黑的眼袋总是莫名的让人熟悉,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当年看到同样有个人找来的时候,一样的疯狂的大声的嚷叫,最后将自己垂挂在的乌头门中央,那穷酸潦倒的身影随着两边的灯笼,倒映在晦暗嘈杂的人群眼底。
怎么又是疫病爆发?怎么会又出现了疫病呢?还是他仍然身处多年前?
胡弘总觉得,自己像忘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啊……是什么事呢?
让他好好回想一下……
啊,对,有人来找他了。
为什么来找他,因为他的村子里感染了疫病。疫病这两个词让胡弘感觉到恐惧,因为多年前某个地方也发生了一场恐怖的疫病,疫病是怎么出现的呢,好像是因为一个孩子。
但为什么因为那个孩子找到他。
因为是他把那个孩子,送到那个村子里的。
但那个孩子,现在回忆,好像怎么想都记不清对的样子了,这件事情很奇怪,因为她的身上应该是有一个极鲜明、极深刻,绝不会让人忘记的特征的。
但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
烦躁之感再一次铺满心底,将其他更多的情绪搅入其中,并且不断的滋生膨胀,让内心深处像被一股火无时无刻的灼烧着。
他想宣泄。
多年前,不知何时起,尝试到这样某种释放情绪压力的方式后,他便只能通过那种方式——在床榻上通过凌.辱他人,达到一种痛快的释放。这种行为虽会让人耻笑不堪,但当这样发泄出来后,确实让人舒服多了。
但这次连这样的方式也不太起作用了,于是,他开始越来越凶残,变本加厉。
他觉得,他身体里面仿佛住进了一个怪物。
所以,他把人弄死了。
啊,对,他把人弄死了。
想起来了,他把梦寐乡常去找的那个长了两张脸的小丫头,给弄死了。
但被遗忘的事不是这个……
那件更重要的事不是这个。
让他想想,再仔仔细细的想想……
把人弄死后,看着对方满身伤痕,瞪圆了眼睛,倒在床榻上再也不动弹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拨了拨那铺了一床的黑发,最后慢慢上移,掀开对方生长出那片浓密黑发的地方,
最后,他久久凝望那些头发下面的那张脸时,才终于想起了那件被遗忘了的极重要的事。
那个孩子……多年前被下令投进湖中也死不了的那个孩子。
也是长着这样的两张脸。
而那晚之后,走出梦寐乡,最后一路狂奔回去,他便看到了那个找上门来的老人。
“大人啊,人死光了……人死光了呀。”
看着那张焊满皱纹的脸,胡弘吓出了一身冷汗,接着,便把什么都给忘记了。
一阵无法抵抗的睡意袭来,哪怕那些东西仍然压在他的身上,他还是又朦朦胧胧的闭上了眼睛。
等眼睛再次睁开,红木窗栏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胡弘掏光钱袋子,再次走出了梦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