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灵 第17章 第 17 章

堂里镇后边有条小河，从前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鸭子的影子，呱呱叫着，游来游去，那是村里人家养的。

后来因为河水污染严重，政府要治理，就再不许鸭子下水，垃圾随意倾倒了，于是河水开始变得清澈起来，甚至可以看到有鱼游过。

小河两岸还进行了绿化，现在也成了堂里镇的一处风景。

朱磊家距离小河比较近，而且这里平时也很少有人来，看孟浪的样子，应该坚持不了多久，恐怕随时都会显出本体，严历担心被人看到，就把他抱到河边去。

和上次一样，严历仍旧等在树下，到了夜幕笼罩大地的时候，孟浪才恢复过来。

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像闪闪发光的碎玻璃，耀眼却不刺眼。

孟浪坐在严历旁边，把头依靠在他肩上，望着河面上波光粼粼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岁月静好吗？

和心上的人一起看优美的风景，就是他心中所愿，所想，现在都已经实现了，孟浪觉得自己有了十足的信心可以去面对任何的风暴了。

“咱俩像不像逃课的学生，旷工的打工人？”孟浪笑弯了的眼睛，如同还没圆满的月亮。

严历也难得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自从镇子上出了命案，他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刻都不愿意让自己停下，就算身体休息，思绪也从没停止过，因为静下来会让他心里空了的那一块被无限放大。

他会担心朱磊的神经绷的太紧，是因为他就是如此，严历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因为陈年旧案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片刻都不曾离开过。

孟浪的出现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却没有清除掉他原本背负的重担，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旧案未破导致的，还是他心里的愧疚累积而引起的。

每次想到这里，负能量都会像无限延伸的黑洞一样，根本没有尽头。

他笑笑：“像，上学难，工作难，我们每个人都像被机器制造，组装的零件一样，被社会这个大机台一刻不停地消耗着，就当今天是难得的假期吧，我们谁也别提工作的事。”

“好~”

两个人在河边吹吹风，看看月，听听即将消失的虫鸣鸟叫，一直坐到了凌晨才回去，好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摊还都热闹着，他们就在摊子上填饱了肚子。

爬上四楼，严历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手顿了顿，他忍不住回头看看对门，那扇关了十五年的门早已破旧，当初建老小区的时候，门统一装的是铁制的，要不是他过来偶尔刷上一层红油漆，这门早就锈蚀的不成样子了。

孟浪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想进去看看吗？”

“不去了，说好了今天不谈工作的事的，”严历有些迟疑地拒绝了孟浪的提议。

孟浪把手机甩到严历眼前：“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是第二天了。”

孟浪看得出来严历是很想进去的，他看到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站在对门的门口发呆，即便他不说，心里牵挂着的东西也骗不了人。

他过去握住门把手，看着严历：“怎么进去？”

“我有钥匙，”严历晃晃手上的那串钥匙，里面有一把就是唐林家的，好像十五年前就在他这里了。

他迈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走到门前，把钥匙插进去，应该是常年没用过了，锁芯有些生锈，钥匙插进去，动都动不了。

严历不敢太用力，怕钥匙断在里面，只得慢慢让锁芯松动松动，这个过程仿佛很久，久到严历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拧动钥匙的瞬间，严历觉得心里的枷锁仿佛也被打开了一般。

孟浪拉着他一只手，刚一打开门，一股霉味就扑鼻而来，呛的两人都干咳不止，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里面的灯已经打不开了，应该是没电了，灯泡恐怕也坏了。

严历站在玄关处，脚再动不了一下了，当时打开门看到客厅里的两具尸体和喷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那画面清晰如昨，现在就站在那天站的位置，当初是吓得转身跌跌撞撞地就跑了。

现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往前再走一步了吗？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就着月光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屋里的陈设没怎么变，比起那血腥的一幕，给严历留下的更多的回忆是，他和唐林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玩具看动画，你追我赶，而唐林爸妈则在厨房里忙活，从厨房飘出来的饭香味，到了今日他都还清楚地记得。

也许是长大了的缘故，严历此刻并不觉得可怕，而是对物是人非的缅怀，和人去楼空的伤感。

孟浪打开手机的灯光，照亮屋子里不大的一片地方：“没事，没事......”

他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没有发现自己变得哽咽的声音。

“你怎么了？”严历发现了不对劲，扭头看他，孟浪脸上的那两道泪痕特别显眼，他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孟浪真的哭了，他不禁着急起来：“你没事吧？”

孟浪好像还不知道一般，在严历担心的眼神里，他抬手摸摸脸，湿润的感觉把他也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

严历轻抚着孟浪的肩头：“我没关系，你别担心，现在我都能走进来了，说明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以直面当年的事了。”

这番理解似乎解开了孟浪的一时惊恐，他随之点点头，把不受控制的眼泪归结为对严历的担忧和心疼。

手机的光线实在有限，加上孟浪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严历就没有再多作逗留。

“明天白天我们再来吧，顾强的案子现在好像走进了死胡同，我们不如在这里动动脑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孟浪本来也是为了严历才进来的，听他这么说就同意了，毕竟自己现在的情况太过特殊，他还没从那股莫名的悲伤里走出来。

两人转身出去，刚关上门，就碰到了赵阿姨，赵阿姨扭伤的脚还没好，扶着栏杆正慢慢地往上爬，看到两人从唐家出来，立时呆在了那里。

“你们俩怎么会从那里出来啊？”赵阿姨指着唐林家的门，惊恐万分，“那里不干净。”

“没什么，就是进去看看，”严历尴尬地应付着，他没想得到三更半夜地还会碰到别人，所以就没有事先准备好应付的台词。

哪有人会在凌晨时候跑去别人家里，还是十多年没人居住的凶宅，出来还凑巧地遇到了邻居，这种事出现的机率微乎其微，没想到就被他俩给碰到了。

赵阿姨“哦”了一声，然后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脚，走上来：“我也是过来看看的，当时唐家的事发生不久，老赵就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所以我上来拜拜。”

两人听的一头雾水，却也都没插嘴，而是看着赵阿姨走到唐林家门口，正式地鞠了三躬，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两人这才明白，赵阿姨是怎么回事了，她是把自己老公的死归结在唐氏夫妇被杀这件事上了，和很多人一样，她信鬼神一说。

拜过之后，赵阿姨没说别的就独自下楼去了，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

孟浪洗漱了之后，刚要关灯，严历就推门进来了，整个人光溜溜的，穿着条内裤，抱着枕头，样子有些憨厚。

孟浪忍不住打趣他：“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要去逃难吗？”

严历进来把门关上：“哪有刚开始交往，就和男朋友分开住的，我不管，我就要跟你睡。”

“求之不得，”孟浪笑笑，极其暧昧地看着严历然后拍拍旁边刚给他留出来的位置，“快来。”

严历也不矫情，马上上床躺下，又把孟浪揽在怀里：“你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像什么吗？”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孟浪问他：“像什么？”

“像一个心怀不轨之徒，又像一个老道的情场浪子，”严历也笑了，和孟浪在一起，他总忍不住会笑，还会忘记心里的伤和肩上的重担。

孟浪撑着下巴看向严历：“像什么都好，重要的是我的眼里就只有你，别人想都不要想。”

“你来这里才多久，能认识几个人，还怕有人惦记你吗？”

“那你呢，你怕吗？”

“怕什么？”严历想了想，“怕你会看上别人，还是被别人给惦记上？都不会，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个人魅力怎么也强过那些空有皮囊的人吧。”

“你今天在朱磊家楼下不是说了句随缘吗，我和你一样，相信缘份，或许在你我都不知道的时间里我们早就认识对方了，只不过都没认出对方来，所谓的缘份就是不管时间或是空间把我们俩隔开，我们最终还是会找到对方，然后对彼此心动，所以我们的缘份肯定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天不可拆，地不可夺。”

这样的情话，严历是第一次听，他觉得心里暖呼呼的，像是吃了一口刚出炉的面包，甜而不腻。

他捧着孟浪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知道吧，我对你的喜欢每一分钟都在增加。”

孟浪点点头：“我知道，只是你最好克制一点，今天太晚了，明天不是还得去所里吗。”

“听你的，”严历定定地看着孟浪，他干净的脸上愈发青涩，“今天是不是很辛苦？”

“没有，我只是尽我所能，”孟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严历心疼地又在他额头上温柔地吻了一下：“快睡吧。”

就在孟浪刚要睡着的时候，严历突然喊了句：“赵叔叔是怎么过世的啊？”

孟浪不明所以：“赵叔叔，怎么突然想到他了？你是想案子想魔怔了吧，大晚上的。”

“我记得赵叔叔好像是在唐林爸妈被杀不久之后去世的，什么原因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你是怀疑赵叔叔的死和唐林爸妈的死有关系？”

严历也不知道脑海里为什么会突然萌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或许正如孟浪所说，他真的魔怔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孟浪拍拍严历的手臂：“没事，明天去问问赵阿姨不就结了，已经很晚了，你就踏实睡会儿吧。”

严历点点头，搂着孟浪，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反而孟浪一直没有睡着，看着眼前熟睡的脸，他心里不知道从哪儿涌入一股悲伤，让他没办法入睡。

他努力地看着严历的脸，似乎看着严历的每一刻他都不舍得放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