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官员相继离开,只剩齐吟风与吴檐在大堂中。
经过这么一遭,吴檐对齐吟风是心服口服,不仅让那帮嚣张的老官哑口无言,还狠狠替他出了一口恶气。
“县令果真是慧心巧舌,令下官刮目相看。”
齐吟风摇头道:“不必谢我,本应如此。”
宽大的桌案上此时摆着几叠薄薄的卷宗,齐吟风在等官员们来时已经翻阅过,皆是平日里百姓的小打小闹,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记录。
吴檐虽然知道卷宗文册的存放地点,钥匙却被张主簿收着,所以一直进不去,说是他不通晓民事,实则根本没有让他接触过。
好在吴檐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喜欢到城里瞎逛,跟街坊邻居们混了个脸熟,他人长得又白净,有些大娘大姐稀罕他的模样,没事的时候也跟他唠唠家长里短,所以槿城的事务并非毫不知情。
“槿城现在是一月一税,因为百姓都穷,钱攒不住,若是半年一收,好多人家都所剩无几。按月收虽频繁,但每次的税收也少,凑凑倒也交的上。”
齐吟风皱着眉:“既然已经穷困至此,为何不暂且免除几个月税款,好让百姓休养生息。”
“不是老县令不想这样,只是坪洲皆贫困,若是各县城不缴纳税款,坪洲就无法向朝廷交税,朝廷怪罪下来,刺史免不了要怪罪各县县令。老县令不想惹事,有的时候甚至拿俸禄填补税款的空缺,就这样刺史府还月月嫌槿城的税款交的晚。”
“药品的买卖是官府代行的话,应该有固定的时间和交易地点吧。”
“每两月会与坪洲的药商进行交易,一般是由药师先将草药分为三六九等,记录在册。统一兜售给坪洲首邑的官府,再经由官府衡量货价后统一卖出,所得的收益便根据采得药材的斤数以及品级返还给百姓。一般是先由槿城的士兵送至槿城界外,首邑的士兵会在界外等候,之后便由首邑士兵带回。”
“那交易后的钱财呢。”
“会由首邑官府派人亲自送来。”
齐吟风点点头表示明了。
堂外突然传来响声,不一会儿就看到张主簿带着两个下人搬着厚厚的册录走到堂前。
“县令,这是您要的所有这些年槿城的财政户籍等重要文书。”
张主簿语气生硬,显然还是不服于他,而齐吟风正想着刚刚吴檐所说的那些事,心思不在与他较量上,只垂眸点了点头:“辛苦了。”
张主簿见此人低垂着头,眼神都未分给他,便又火从心中来,向两个搬书的下人摆摆手,甩甩袖子便准备离开。
“请留步。”
张主簿停下脚步,却听身后之人缓缓道:“麻烦您把书阁钥匙留下,待吴县丞规整好财政文书后便归还与您。”
张主簿满不情愿的转身,解下钥匙放在桌案上,便又怒气丛生的离开了。
齐吟风将钥匙交到吴檐手中,吴檐连声道谢。
紧接着齐吟风便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书,仔细的看了起来。
吴檐好不容易也能看文书,便也坐到堂下阅读。不过他与齐吟风不同,他坐不住,不过读了半本,便觉得腰腿酸痛。他起身舒展,却见齐吟风依旧聚精会神的翻阅文书,神情极为认真。
吴檐盯着他愣了一会儿神,又觉得有些冒昧,便又坐下拿起文书,没想到这时齐吟风却说话了。
“账簿有误。”
吴檐走上前去,发现他此时正看着槿城今年的税收。
“……这,一直是这般,如何有误?”
齐吟风笃定道:“那便是一直有误。”
他翻开槿城的户籍,又翻开税收的统计,指着其中一处道:“这处对不上,户籍上有,账簿上却没有……粗略计算,此寨近三年未曾交税。”
吴檐盯着他手指的那处寨子,言语却滞住了。
齐吟风察觉有异,抬头却看到吴檐欲言又止。
“这寨子你可知晓?”
吴檐小心翼翼的点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
“县令,这寨子的税,这些年都是老县令自己垫补上的。”
“为何?这寨子十分穷困?”
吴檐摇摇头:“并非如此。而是……他们寨子不交税。”
“此话怎讲?”
吴檐凑近齐吟风,降低了声音:“这寨子前些年被几个闹事的恶匪占据了,派兵吏前去收税,回来时皆屁滚尿流,十分狼狈,好几次皆是如此,后来就再无人敢去催税了……老县令又不想惹是生非,干脆便用自己俸禄垫补。”
“槿城这般小城,竟也有恶霸作祟?”
“不仅如此啊,此人十分嚣张,这些年还有所收敛,前些年简直恶事做尽,还以此威胁县令若是再强征税款,就闹得槿城鸡犬不宁。”
齐吟风合上文书,揉了揉脑袋。
这是他的老毛病,若是一时间接受的东西太多,便会头昏脑涨,思绪也会断线。一般这时都要独自一人清理乱线直至顺畅为止。
“今日便到这里吧,日后还需要吴县丞多多关照,文书我先留下,明日再交还与你。”
吴檐没想到他要走的如此突然,但是一想到自己也要解放,便笑嘻嘻的连声同意。
“县令舟车劳顿,甚至未睡个好觉,实在辛苦,今日便早些歇息吧,下官便告退了。”
齐吟风独自一人在堂前整理文书许久,回到厢房时天已经昏暗。
他点上吴檐为他送来的新蜡,将文书放在有些简陋的木桌上,脱下新换上的绿色官服,露出穿久了而有些泛黄但柔软的里衣。
坐在榻上,他抬起头看着这屋里陌生的事物,一遍一遍的环视,依旧感到不甚真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短短几月,他的人生似乎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这么多年盘桓在一个小小齐家村的他接受起来,还是略有一些困难。
他在尔虞我诈中周旋了许久,经历了一道难关,又落到了另一处险境。
——又是这样的日子。
贫困的小城,愚昧的官员。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他也是愚昧的官员其中之一了。
他将手臂搭上双眼,嘴角却露出自我嘲弄般的哑笑。
他能改变什么,他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胸前的物什微微散发着暖意,齐吟风将它轻轻地从衣袋里取了出来。
他搭着眼睛的手放到了额头,另一只拿着玉牌的手将它举在空中,玉牌随着细小的动作而摇晃,不剩几根的流苏也跟着轻轻悠荡。
——何时,到底何时能见到你呢。
人生寥寥几万日,几百月,几十年。
而大宁千万人,万万人。
也寻不到,也等不到。
他将玉牌再次珍重的放进胸口的衣袋。
玉牌泛着温热的暖意,让他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或许是因为连日的风餐露宿,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此时他躺在榻上,困意很快便袭来。
——算了,宿命如此便算了。
—一转瞬即逝的东西是抓不住的,亦如清风吹散晨雾,亦如穹宇留不住飞星。
——怪就怪在那日的夕阳,把他照的实在是太好看了。
后二日,齐吟风总算熟悉了槿城的所有事物,而恰逢二月之期已至,坪洲首邑派人来交易药草。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的官员并未在槿城县外等着接应,而是亲自来到槿城接取货物。
“齐县令一表人才,不愧是朝廷派下来的人啊,哈哈哈……”
齐吟风听说此事时略感意外,刚走出县衙,便有一位老者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打量他。
齐吟风正疑惑,迟迟没有应答,却见张主簿与王典史从远处快步走来。
“诶呀,刘司马,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报一声,我们好派人去接应。槿城山路难走,没伤到您吧?”
刘司马爽朗的笑了两声:“我也没老到那个程度吧?况且这次是特意来见齐县令的,刺史催得紧,我就来不及通报了。”
齐吟风这才反应过来,抬手作揖:“竟是司马大人,下官愚钝,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刘司马摆摆手:“莫要拘礼,莫要拘礼,我这次啊,也是替刺史大人来见见你。”
“下官本欲前去拜见刺史后在前来槿城,谁知走错了路,又返程误了时间,便先来到了槿城,正说过几日前去拜见。”
“正是如此啊,县令也猜测你是否走错了路,便叫我赶来槿城看看你是否平安到达。没想到你不仅平安,还如此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想必也能将槿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如此一来,我和刺史都放心了。”
“是下官的失误,害司马和刺史费心了,司马一路劳顿,先进堂歇息吧。”
刘司马满意的点点头:“也好也好,张主簿,王典史,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吧,走走走,我也就当放个小假,咱们好好聊聊。”
齐吟风站在一旁等着他们离去,他始终注视着几人,自然也看到张主簿对他带有恶意的眼神。
吴檐这时姗姗来迟,看着县衙门口的运车不知所以。齐吟风对他摇摇头,示意他看向县衙里。
“这刘司马是何人?”
吴檐还因为险些迟到而自责,听齐吟风发问,脱口而出:“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他便自知说错了话,赶紧捂住了嘴,小声补充道:“我幼时听父母说的,说是此人狡诈阴险。不过我长这么大,倒是也觉得他还行。我官小,平日里没接触过他,都是道听途说,所以县令不妨自己接触接触。”
对不起大家我更得太慢了呜呜呜
感谢大家的收藏,我争取写快点?(°?‵?′??)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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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思君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