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上,夜星坠满高空,压在少年眉睫之下,润泽的黑色瞳孔在此刻摇曳生姿。游时宴挑挑眉,熟练地改了个宁州方言,半抱怨道:“哪能假的了呢?好大哥,你往前头一问,怕是都糟了九洲大盗了!就我一个丢了货,还能跑出来。你说倒不倒霉?正压上这柳家买卖,如今,怕是全遭殃了。”
老头闪了闪眼睛,“你就是给柳家押镖的李公子?我就是柳家管事的,这正要回幽州。你这把事情办砸了,等到了幽州,还得得跟我们大公子说道说道。”
“行啊,”游时宴指了指自己头发,面上尴尬道,“这说起来,您也别笑话我。那九洲大盗听着便吓人,我跑得时候太急,一把给自己扔泥地里了。”
柳管家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开身子便让他进去了。游时宴等着侍从引他进去,心中却冷笑起来了。
这柳家大少爷,不是早就被他杀了吗?难道还真能起死回生?
若干年前,柳家众人陷害师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法场一剑把大少爷斩了。而柳家二少爷也在场,俱是亲眼所见,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还能同意大婚?
还有,沈朝淮为什么不记得自己了呢?这大少爷虽然当年是个麻烦精,却也算是帮了自己一把,和自己还有柳家二少爷都算竹马好友,怎么就能翻脸不认人了呢?
幽州一定有问题。游时宴边走边想,一定要引沈朝淮进来查清楚,否则,单凭自己名声,恐怕进去就被抓了。
船厢内香气阵阵,雾色在空气中一丝丝扩散,连着皓月落在地上,飘入鼻尖内。游时宴跟着进去,坐在软垫上,见侍从端上水桶,一把拉住他,“小兄弟,你这给我的衣裳,是不是有些太华贵了?我想着柳大少爷一向不喜欢太奢靡的装扮,还是这两年变了?唉,你别怪我,我今夜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怎么就能把镖丢了呢?”
侍从愣了愣,解释道:“大少爷向来脾气好,虽然对食物有自己的喜好,却不失偏颇。”
“照你这个说法,到真是君子本性了?”游时宴和他打趣道,“那他怎么不娶亲,反倒轮着咱们病怏怏的二少爷了?”
提起柳二少爷,侍从无奈地笑了笑,“这能有什么办法?人命好……唉,不说了,您先沐浴吧。”
游时宴见他停嘴,也不拦他,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人走后,又关上门后凑到火堆前,一把将符纸扔进去。
符纸落到火光中,噼里啪啦发出几声脆响。游时宴等了一会儿,泡进水桶里后再钻出来,头发已经变成普通的黑色了。
他擦了擦头发,哼了几句歌,外面门却突兀地被拍响。
游时宴高声道:“怎么了?”
外面人微微一眯眼,冷声道:“沈家查人。”
不是哥们,你狗吗?游时宴正想捏个符纸,却想起符纸没得差不多了,压低嗓子道:“别急,这位公子,我还在换衣裳呢。”
外面人似乎倚在边上站定了,“速度。”
游时宴将窗户打开,左脚接右脚就登了上去,跳到外面后,大摇大摆地顶着黑发就往外走。
他隔着沈朝淮有些近了,只能低头刻意避开。沈朝淮的竹萧在月下耀出温润的玉色,眨眼间,却从手中挥出,斩断空中稀碎微香。
“好香,”沈朝淮面不改色地扫了一眼他的黑发,将剑抵在他后背上,“你是里面沐浴的人,为什么不走正门?”
游时宴感受到后背的冷意,扫了一眼船上众人,发现众人都不想出手解释,可现在再提出令牌的事情,沈朝淮肯定能把自己认出来了。
没办法了,好在也快到幽州了,游时宴长叹一声,手腕往后打了个响指。
侍卫肩上突然迈出一只鸟儿,一啄啄掉了衣裳带子,他面色煞白,连忙捂住□□,“不是,怎么回事!别看我啊!”
沈朝淮正对着侍卫,被迫享受了一番美景,脸都绿了,“追上去!”
他凌空跃起,船上众人面面相觑。柳管家却是眯了眯眼睛,淡淡开口道:“慌什么?这小子上船,是正正经经给了令牌的,哪怕我们是故意的,也不会受到责罚。而且,诸位也都清楚,少爷们说过,凡是婚宴来客,无论身份,不论贼盗,一律通行。散了吧!”
他拂袖离开。而浩浩波涛内,游时宴一跃跃上船边,借力在空中飞起。此时雨歇云霁,恰逢天明,熹光绽开,风平浪静,他微微低下脊梁,脚尖轻点迈在河面上,直冲幽州内部。
沈朝淮跟在后方,轻点过几步后便意识到追不上,确定周围只有游时宴一个人后,灵力运气,飘在空中吹起了竹萧。
一声声音律敲在耳侧,悠扬空灵。游时宴随意一笑,钻进幽州巷口里,喊道:“大少爷,吹得不错!要不,我改日给你搭个台子,送去馆里当唱戏?”
沈朝淮并不生气,竟然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落在巷子中,踱步往前走着。
眼见甩掉了人,游时宴在巷口左拐右拐,按照记忆直直冲向早市,早市内人正多,又赶上幽州大族柳氏婚宴,连些贩卖灵物的摊贩都多了起来。
正好在这里买点防备沈朝淮的东西,游时宴随手偷了一个荷包,直奔主题问道:“阿婆,你这灵器都怎么卖的?”
这阿婆摆着一个大摊子,端得也是仙风道骨,见他手里拿了这么多银子,起身挨个介绍道:“小伙子,你真是来对了地儿了,正赶上本州婚宴,阿婆给你打折。左边这个是解酒丹,不怕喝醉,右边这个是姻缘簿,可以远程通话一次,但是啊,得心意相通才行。”
鸡肋。游时宴摇头道:“中间那个呢?”
见他问起这个,阿婆殷勤的神色不由少了几分,“这东西可贵,小伙子。绑上去便能跟另一人同生共死,一般人却用不了。非得两个人俱有执念才行,你还是瞧瞧别的吧。”
游时宴挑挑眉,“那旁边——”
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箫音人声嘈杂地集合在一起,宛若密网网住每一寸思绪。游时宴捂住头,踉跄靠在摊位上,阿婆担忧地说道:“小伙子,买不买啦?你没事吧?”
游时宴抬头看了她一眼,让开后艰难地喘了几声。
沈朝淮这是什么招数?自己当初怎么不知道他还会这个?
弦声愈来愈近,游时宴看到汹涌人潮之外,沈朝淮一身白衣,翻手负箫,远远站定落在外侧,正闭目吹奏。
这声音落在别人那里也就是个普通箫音,连悦耳也算不上,但在游时宴耳朵里,却是一声声反复的命令。
“给我过来,游时宴。”
游时宴双腿一动,差点不收克制地走过去,反手用剑撑住身体,单膝跪在地上,凝神对抗这音律,默默念叨起了师父。
他越想耳边的声音便愈来愈小,深吸一口气后站起,正准备再次穿进人群内,后方一道迅影劈来,杀招迅猛。
“疯子!”游时宴反身抽剑挡住。
两剑相抵,蹦出一声铮然裂响。沈朝淮化箫为剑,沧澜光影变幻,冷声道:“意志到是很坚定。”
游时宴俯腰避开这一剑,剑光飞溅惊到摊贩,催促道:“看什么,还不逃命?!”
周围人眼见情况,早早便跑了起来。游时宴说完这句话,黑发被削走一截,勉强挡住下一剑,“大少爷,别闹了,咱们还有的商量,这可是扰民啊。”
沈朝淮哼了一声,“就凭我是沈家人。这些人,到时候去找沈家讨钱就是了。”
他们二人正在缠斗,四周摊贩丢下东西离去,只有一道远远的马车疾行的身影,看得并不真切。
游时宴打不过他,正面逃跑也没有机会,脚尖轻点一次次往后靠去,纠缠的发丝在风中拂起。
他好声好气地劝解道:“大少爷,你想,你这身边多孤单啊,你不抓我,我就陪你一直玩,好不好?再说了,这传家宝不都是传家的吗?今天,我认你当大哥,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唉,沈哥哥!停下!”
沈朝淮脸色更差了,“油嘴滑舌,闭上嘴。”
游时宴皱起眉头,他这个角度,已经能看到后方马车直冲大路中央,速度极为恐怖,而这大路中央,周围人全跑了,好巧不巧,只有他和沈朝淮两个人。
谁想和他一块被创死啊?游时宴正有些急躁,沈朝淮却还在逼他前进,眼见这马车就要飞奔来了,游时宴一咬牙,干脆一脚踢起了选好的摊铺,马车迎面撞上木块,踩做木屑后,被迫停下来。
烈马嘶鸣几声,摊铺上的姻缘锁与解酒丹落在地上,最中间一根细绳飞到空中,颇有灵识地扣上了沈朝淮的手腕。
另一端,却挽住了游时宴的小指,原本土黄色的细绳很快化为赤红线条,牢牢缠住二人。
战势陡然结束。微风掠过二人贴近的呼吸声,额间细汗一丝丝滴落,落在缠绕的红绳上,洇开几渍水色。
沈朝淮面色一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临州特供的扶摇仙绳?同生共死,情绪越强越坚固,游时宴,你故意的吗?”
游时宴一把推开他,却见红绳被他骂后更加坚固,一时间乐了,“是你执念太深吧?哎呀,怎么说还离着有几米呢,不至于真的贴一起。事已至此,咱们谁也别想杀谁了,是吧?大少爷,等您不生气,不惦记我了,不就自然解开了?”
沈朝淮听他这样说话,眸色无波无澜,红绳却又紧了一圈,勒得游时宴发疼。
沈朝淮微微蹙眉,“让开,我把你小指砍断。”
游时宴呛道:“凭什么不砍你的手呢?难道你就格外尊贵吗?”
沈朝淮点点头,将剑拿出。
游时宴见他要来真的,讷讷道:“少爷大义,真的砍了?”
沈朝淮瞧他一眼,竟然有几分笑意,“你的。”
游时宴一听,在心底暗骂几声狗东西,马上挡住小指,后背却牢牢实实被一个人抱住。
什么东西这么凉?他蹙眉转身,正听见黏黏糊糊的一道声响:
“砍什么?放开游哥。马车坏了,不好玩。嗯——游哥,你身上好香啊。”
来人眯着眼睛,似乎是没困醒的模样,湿漉漉的眼睛嵌在白皙的脸颊上,后侧长发无精打采地垂在肩上,软湿黑沉。哪怕再精致漂亮,病气却不如死气重了。
他的手不老实地往游时宴脖子上摸去,冰水一样的体温寒凉无比。游时宴恶心地一抖,压着骂声躲开他,弯唇笑道:“哎呀,柳辰溯!咱们家大新郎官?怎么舍得跑出来玩了?”
来人被他一问,平添了几分精神气,眉睫微微一转,含着几分委屈道:“游哥,你怎么出去当小偷了?也不回来看我,你缺钱,我总愿意给你的啊。”
游时宴将警惕心藏在眼内,不留痕迹地问道:“看你,只怕你哥哥会骂死我吧?”
“哥哥?”柳辰溯怔了一会,缓慢地眨了眨眼,“嗯,好像是有这回事。管他做什么?我许你来你就来嘛,游哥,我情愿你多偷些我。”
闻言,沈朝淮皱了皱眉,出声打断道:“柳弟,还未恭贺你大婚之事。”
柳辰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拉住游时宴道:“游哥,给你看个好玩的。”
语罢,他挑起帘子,马车内,一个不辨人形的烂肉豁然躺在车内,眼珠孤零零滚在地上,在光下泛出诡异的光泽。而新鲜的血液铺在金丝软垫上,染红车厢内每一寸角落。
游时宴嗤笑一声,“你也真是敢啊,大街上整这一出。”
柳辰溯直勾勾盯着他,“原本是准备拖死的,但是觉得无聊,玩腻了。你一踢,我便想个好主意,干脆举起挡摊子了,聪不聪明?”
游时宴准备给他拍掌,红线牵住二人,沈朝淮借力扣住他两只手,将他牢牢压住,一字一顿道:“堂弟,不必继续客套了,速速回府。”
游时宴被他压住,阴阳怪气道:“哎呀堂弟~不必~继续客套了~速速回府~”
他刚说完话,红线又紧了一圈,勒得小拇指生疼。
沈朝淮颤了颤眼睛,用最脏的词汇骂道:“此人,当真非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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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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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竹马“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