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春华拨了一下火堆,看薛懿行很是悲伤,便换了话题道:“好,那咱不说这个。你怎么会来西域?又是被谁打伤的?”
没想到薛懿行的神情更悲伤了,他苦笑了一下,缓缓道:“梁家有三个兄弟,老大梁伟功死了,老二老三认为是我和姐姐害死了他,从山东到兰州,从兰州到这里,追杀了我一路。”薛懿行握紧了拳头,这一用力,手上的伤口裂开,竟又流起血来,“本来就是梁伟功对不起姐姐,他们反倒怪起我们来,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他又长吁了一口气,“好在姐姐暂时是安全的。”
卫春华一愣,“红花会近来诸事繁多,我竟不知你们竟也经历了这么多。”
薛懿行道:“红花会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们都是大英雄,江湖上处处传颂你们的事迹。”
林郁听他二人对话,这其中的故事似乎挺复杂,他实在很好奇,在脑中理了一遍道:“可是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啊?自然是没有梁氏兄弟了。”
薛懿行一惊,忽然急切起来:“今天几号了?我昏迷多久了?”
卫春华道:“我们上午才捡到你的,今天是初六。你担心梁氏兄弟回头找你姐姐了?”
薛懿行当即放松下来,“那就好。我算好了,只要能拖梁氏兄弟到初四,姐姐就能到天水,一定是安全的。只不过我从离了张掖就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日子也算不清了。若非墨墨机灵,还曾得一女前辈相救,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他却不知,自己不止得一女前辈相救,也得了木瓦兹韩钰两人相救,只是救他的那两个人又在哪里呢?
“天水?”
薛懿行道:“卫兄数次救我姐弟两人,我便不作隐瞒了。天水甄家为女择婿,并要主办伏羲祭礼,邀我们观之。那请帖夹缝里却附了纸条,云天地会陈近南之孙陈本务、丐帮传功长老倪叙欲重整帮派,召开武林大会,恢复武林之强盛,与清廷抗衡,救民于水火之中,诚邀有识者参加。”
“倪叙?臭泥鳅他爹吗?”林郁道。
“天地会?怕是有数十年不出江湖了吧?”康熙帝在位时天地会一度繁盛,后退往台湾,此番却又重出江湖。卫春华道:“丐帮和天地会均是大帮派,又数十年蛰伏,却要联手再度出山,这一个消息放出来,怕是引起江湖大动了。”
薛懿行道:“不错,密信后面还留下了两人的亲笔签名。这签名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不少人抱着好奇心要去看一看,况且江湖传闻,甄宥乾之女倾国倾城,他虽未明说,却有意要在众英雄中择优为婿,到时那人不仅可抱得美人归,也能继承甄家财富。所以各路人马均赶往天水。”
林郁道:“臭泥鳅要开武林大会我知道,那天地会是什么?他们跟甄宥乾有关系吗?你是要来求娶甄宥乾的女儿吗?”
薛懿行道:“我不想娶那什么甄小姐,就是来看看热闹,陪姐姐散散心。”
卫春华笑道:“你也该成家了,若是能娶了那姑娘,也挺好啊。”
薛懿行摆手道:“可是我不认识她啊。卫兄,莫说我,你这岁数不小了,该成家了。”
卫春华打岔道:“那么甄宥乾跟倪叙和陈本务又什么关系?”
薛懿行道:“不知,我猜测或许他们是朋友?只不过甄家与天地会和丐帮同时出现,的确奇怪。”
夜风呼呼作响,帐篷中沉睡的诸人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但一路奔波的劳累使得他们继续睡去。
陈家洛却是思绪万千,难以入眠,反清复明的大业,如今的形势,还有霍青桐和香香公主。他忽然羡慕起林郁,他活得自由自在没有负担,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可是有些人生来便背负着责任,如自己,如霍青桐。
次日,卫春华跟薛懿行介绍了同行众人,简单说了薛懿行为何受伤。对于薛懿行不愿细说的地方一笔带过,众人自不会细问。
从星星峡出来后,众人晓行夜宿不敢耽搁,过了玉门关,经嘉峪关,取道张掖、兰州,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到得天水。
薛懿行身受重伤,日夜奔波又损心力,常常精神不佳,勉强能撑住而已。
从漫漫黄沙到茫茫戈壁,再到群山连绵、市镇人烟,对林郁来说甚是新奇,不断问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有他这个活宝在,兼有周绮和李沅芷两个姑娘插科打诨,一路倒也不至于太无聊。
这一日已近黄昏,看到路边大石上“天水界”三个大字,众人不由精神为之一振。
林郁嘟囔道:“虽然没有约定,但师娘和大叔也该留个记号啊,师父还没找着,他们俩倒先丢了。”
李沅芷顿时乐道:“七嫂你输了!”
周绮没精打采道:“知道了,呶,给你。”却是一锭银子。
众人不解,李沅芷笑道:“你们猜林公子这句话念叨了几次啊。”
余鱼同道:“得有十几次了吧。”
可不是,林郁走一段路就念叨一次,过一个城就找一圈,就是没有找到韩钰和木瓦兹的记号,因着怕他们俩有事反而耽搁在后,他还做了好多记号,画匹马,再画匹狼,狼头对着前行的方向。
周绮道:“可不止十几次,这是第三十一次了。”
原来她二人打赌,李沅芷说林郁绝对会念叨不止三十次,周绮却说不会。
徐天宏笑道:“我们一路迎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林公子每日说一次,便也要三十多次了。”
周绮撅嘴道:“就你聪明啊。林公子你说你也是的,婆婆妈妈啰嗦这么多次,我只当你是个干脆利落的好汉呢,亏我还跟青青说你挺……”
霍青桐截断她的话道:“大家赶紧走吧,争取在日落前进城。”
林郁这当儿已在石头下方完成了他的第三十一个记号,对李沅芷道:“彩头可得分我一半啊,我才是决胜因素。”
李沅芷双手使劲掰银子,“哎呀,掰不开,算了,不分了吧。”
便在这时,忽听一声尖叫,是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惊恐。
众人循声而去,界石之后是一片小树林,林中几名男子正围着一个姑娘,姑娘拿着一根木棍与之对抗。
这还得了!众人纷纷欲前去救人,忽听一声厉喝“住手”,斜剌里冲出一马一人,马上那人挥鞭甩向男子,“刷”一声打得男子火辣辣疼。他怒极,“找死!”却是刚抬起头又被打了一鞭,马上之人道:“你要是不想找死就赶紧滚!”
那男子被这两鞭打得已是疼痛难忍,像他这般流氓界的“元老”,自然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恨恨瞪了马上之人一眼,撒腿而去。
林郁等人看已有人仗义出手,便打算继续前行进城,姑娘在跟救她的人道谢了,两拨人即将走近时,忽听一声“卫九哥”,清清脆脆,带着几分欢喜,几分羞怯。
卫春华微微一愣,抬眸看去。
“卫九哥,几位姐姐,林大哥,陈舵主,真的是你们!”
那被追赶的姑娘竟是余怜儿。
“怜儿!”李沅芷高兴地从马上一跃而下,拉起余怜儿的手,“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这还真是缘分啊。卫九哥,你说是不是啊?”
卫春华略微有些尴尬,“是,缘分,缘分。”
救了余怜儿的是个中年妇女,云髻盘发,容貌美丽。她双手抱拳,对众人点头致意,“既然你们和这丫头是朋友,那我便放心了,告辞。”说罢便当即拍马出城。
余怜儿急道:“恩公,恩公!”那人却已走远。
陈家洛道:“这位前辈不曾见过,可有识得她?”
众人皆摇头。
李沅芷问:“怜儿你为何在此?”
余怜儿摇了摇嘴唇,泫然欲泣,“娘,娘死啦!”她的一双眼睛红肿,似是已哭过多次。
出了小树林,在界石处右拐不远,有一小小乱葬岗,中有一新坟,坟前竖了一块木板,书着“余玉珍之墓”。
原来,余怜儿离开家不久,她娘亲思来想去终是不大放心,后悔自己竟要女儿孤身一人远赴塞外,于是便收拾行囊,也踏上了西行之路。可怜她本就患病未愈,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得天水竟是一病不起,幸遇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收留,每日在城门口等着,硬撑着一口气等到女儿赶到便撒手人寰。
余怜儿本想将母亲带会老家安葬,但母亲却要葬在天水,说这样离父亲更近。而要她留在天水,侍奉那对好心的老夫妇。
四月的风吹过,带着沙土的荒凉气息,余怜儿站在母亲的坟前,白裙子随着身体微微摆动,像极了一株脆弱的芦苇。
芦苇,是卫春华对童年最深的回忆。江南的芦苇,大片大片的,在风中翻涌层叠,温柔却又倔强。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个女孩子太冷淡太残忍了。
众人心中悲戚,在余玉珍坟前拜过,同余怜儿一道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