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后传之塞上曲 第1章 物非人非事事休

陈家洛从未想到过，自己再次来到回疆会是以这样一种凄凉的方式，以这样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往日清水潺潺、青草遍地的草原已破败不堪。黑水河胜仗后，清军反扑，木卓伦和霍尔伊战死，回人死伤极多，部落里甚是萧条。

有人在放马，有人在挤羊奶，天苍苍，野茫茫，人心也茫茫不知所往。

只是在那么一瞬间，看到那一顶顶的帐篷，红花会那些生长于南北的英雄竟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路，红花会群雄带着天山双鹰和章进的尸体，押着富康安一路且战且退。乾隆明知放虎容易擒虎难，但自己亲生儿子在人家手上，也不敢阻拦，清兵遥遥跟着群雄一路到了回部。

这一路竟然走了两个多月，虽未添死伤，但毕竟提心吊胆殚精竭虑，终于到得回部木卓伦部落。袁士霄长居天山，虽有住处，却也住不下红花会这许多人，他们目前也只能到木卓伦部落暂且安身。

“翠羽黄衫回来了！翠羽黄衫回来了！”

随着一名回人的呼喊，帐篷里的回人走出来，纷纷惊喜地大喊，诚挚的声音吸引出外放牧的回人赶回来，他们跪在霍青桐面前，感谢真主安拉的庇佑，请求霍青桐做新的首领。

霍青桐看着族人，看着零落的部族，想起父兄和师父师公惨死，心头一痛。她背过身去，跪在族人的面前向真主安拉祈祷，祈祷之后转过身去，“大家都起来吧。”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道：“翠羽黄衫，你还没说要做我们的首领呢。”

霍青桐对那年轻小伙子道：“你是塔希尔吧？”

塔希尔眼睛一亮，“你认得我？”

霍青桐点头道：“你很聪明，也很勇敢，身上的伤好了吗？”

塔希尔没想到翠羽黄衫会识得自己，并且关心自己，高兴得一下不知所措，两手直拽衣服，连说：“好了，好了，好了。”

霍青桐强忍心中悲痛，理了理思路道：“塔希尔，我有两件事要交给你。第一，我们被清兵掳走的族人会被他们放回来，你挑两个人守在清泉镇，看到清兵过来不要行动，迅速回来报告。第二，清点族人数量，先做一个简单的名册给我，等族人们都回来了，再做一份详细的。”

塔希尔道：“好。族人们会被放回来吗？”

霍青桐点头道：“有真神庇佑，有这个人在我们手里，一定会的。”

回人看看福康安，又看看陈家洛，均感叹世上竟有这样相像的人。

塔希尔道：“翠羽黄衫，这人跟陈公子长得一个样，怎么分清啊？”

霍青桐强笑道：“好办，你在他脸上画个乌龟就行。”

红花会群雄只听霍青桐和塔希尔在交谈，陈家洛翻译了一遍才知道什么意思，众人看霍青桐强自坚强，沉着冷静，甚是敬佩。

霍青桐领着众人到帐子中，吩咐人准备了食物，大伙儿饱餐一顿。

徐天宏把一粒药放在羊奶中，灌到福康安嘴里，“这毒药炼制繁琐，解药只有我有，而且不能彻底解毒，需得每月服一粒解药缓解毒性。迟上一日便会毒发身亡，所以你最好乖乖的，不然……”

福康安吓得脸色苍白，他是个公子哥儿，自小锦衣玉食，千人疼万人爱，哪里受过这等罪，“你……你们说话不算数，不是说……皇上只要做到那三条就放我吗？”

徐天宏道：“是啊，狗皇帝做到那三条，一年之后我们自会放你。”

福康安道：“可是这……这毒……”

徐天宏道：“放心，到时候给你带上十二粒解药，够一年吃的了。”

“你好毒，这样我不就一辈子被你控制了吗？”福康安心里却又一转，我带解药回去让太医研究研究，未必就研究不出来解药。

徐天宏看他眼珠子骨碌碌转，已猜到他心中所想，“我这毒药要是不知道怎么炼的，怕是十年八年也配不出解药哦。”

周绮本来以为徐天宏在诓福康安，可是看他说得煞有介事，便信以为真，笑道：“福康安你以后来取解药的时候可不能空着手，得带点钱啊吃的喝的。”

福康安气极就要发作，看到徐天宏似笑非笑顿时就蔫了。

霍青桐叫一名守卫把福康安带走，守卫抽出一根绳子在福康安手上绑了个结结实实，直勒得福大少爷痛得跳脚。

守卫道：“翠羽黄衫你放心，我派人严加看管，绝不让他跑了。”

霍青桐道：“嗯。福公子，只要皇帝守信，我们自然不会杀你。你也别想着逃跑，且不说你身上中了毒，我们这地方狼多，倘若走出去遇到狼群，谁也救你不得。”

“狼？”周绮很是兴奋，“我听总舵主说过斗狼群的事，好生向往，什么时候再来一遍？”斗狼群那次她在阿凡提家休养，并未亲身经历，颇觉遗憾。

周仲英道：“这孩子，都当妈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周绮吐了吐舌头，“爹你明明说我是孩子，那当然得是孩子心性啦。”

众人不由笑起来，心里的伤悲稍稍冲淡。

众人各自休息，次日便聚在一起商量之后的事。

霍青桐道：“就算福康安在我们手中，清兵也不是不会偷袭。”

陈家洛道：“不错，皇帝也知道我们不会杀福康安，不然就没了筹码。”

文泰来道：“狗皇帝要真是不守信用，咱们就真得杀了福康安垫背。”

骆冰道：“这是下策，咱们得留着那人，又要做好准备。”

霍青桐道：“陈公子，这里诸位都是红花会的英雄，还要劳烦大家保护我的族人一段时间。”

众人纷纷道客气了，理应如此。

陈家洛道：“霍姑娘吩咐吧。”

霍青桐道：“好。”又吩咐人把塔希尔、古达麦叫来，“请三爷七爷八爷帮忙训练兵士，塔希尔会说汉语，就由你做队长。请九爷十二爷十三爷和古达麦一起到周边布置陷阱，不但部落周围要布置，星星峡要布置得多些。请五爷六爷在北边侦查，四爷夫妇在南边，十四爷夫妇在东边，清军当不会从西边过来，我往那边传个信儿，请牧民们注意下就行。陆老爷子先不忙，等族人回来了还要劳烦您去接，二爷可去打探消息。”

众人皆道好，周绮道：“我呢？大家都派活了，我干什么？”

李沅芷笑嘻嘻道：“在家带孩子啊。”

周绮道：“孩子给娘带，我要出去干活。”

李沅芷道：“哎呀，霍姐姐你应该把七嫂也派去训练士兵，可以每时每刻都看着七哥啊。”

众人大笑，周绮羞得满脸通红，却也不甘示弱，“你跟着十四弟去东边，哎呀，东边，只有你们两个人哎。”

众人又是大笑，霍青桐看他们几对夫妻恩爱，想到师父师公斗气几十年，师公惨死师父殉情，不由黯然神伤，又想到自己、妹妹与陈家洛，心里乱的很，吩咐塔希尔给众位英雄安排住处，自己便去族人中走走。

到得晚上，这些日子劳累得很，霍青桐倒头便睡，睡了一觉醒来，却再也难以入眠。走出帐篷，明月在天，远山苍茫，万籁俱寂，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霍青桐漫步走去，忽然听到一声狼叫，接着又是几声，微微一笑，这是她事先安排好的，族人中有个叫奈兹哈的会学狼叫，用来吓吓福康安。

走着走着她停下脚步，就是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偎郎大会上，喀丝丽挽住了陈家洛的胳膊。喀丝丽，喀丝丽，那么美丽那么纯洁的妹妹，老天爷怎么那么狠心把她带走呢？

师父，师公，父亲，哥哥，妹妹，你们在天国团聚了吗？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霍青桐转过身去，不由一震。月光下那人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正是陈家洛。

霍青桐想了很久，对父兄有爱有气，气他们不信自己；对陈家洛有爱有恨，恨他用情不专更恨他把妹妹送入虎口。喀丝丽说希望他们三人一起住在翡翠池边，安静快乐。那个时候，喀丝丽的世界是单纯的，陈家洛的世界里不止有爱情更有苍生，自己的世界里有爱情也有责任。为了苍生，陈家洛放弃了喀丝丽；为了责任，自己错过了陈家洛。

“还没睡？”

霍青桐道：“你也没睡？”

陈家洛抬头望着明月，“你说喀丝丽现在在哪里？”

霍青桐也抬起头，是上弦月，弯弯的像喀丝丽的眉毛，“她一定见到父亲和哥哥了。”

陈家洛看了一眼霍青桐，她半仰着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憔悴的容颜散发出凄楚的美。这一眼竟是心神俱醉，仿佛回到初见她时，那种一见倾心的感觉。突然又想到喀丝丽为向自己示警而死，这才两个月，自己怎么能为她的姐姐痴迷，可是喀丝丽说希望我们好好在一起，一时间心里万千念头闪过，犹豫不决。

霍青桐道：“你怎么了？”

陈家洛猛然惊醒，暗道惭愧，大事不成，自己竟又为儿女情长乱了心神。当下收敛心神，“没事，夜凉了，早些休息吧。”

霍青桐忽道：“我送你的那把剑还在吗？”

陈家洛拿出来道：“我一直带在身上。”

霍青桐微微笑笑，拿过剑来，当初送他剑，本以为两情相悦岁月长守，谁承想……

陈家洛一愣，“青……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