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只因一笑误倾城,宁做野鬼不为仙。
万年以前,离诟神君焚寂在人世间开创焚香谷一脉,使退居十万大山的楚人有了立族的根基。
楚人起源于江水以北,曾占据神州大地大半疆域,繁盛至极,常常欺辱弱小部落,五洲十国皆为大楚奴役。
后有梵天神君游历人间,怜小国寡民命如草芥,遂开立天心剑宗,广纳弟子,传授金科玉律,使生民开化,开立神州王朝,将楚人赶到江水以南的荒芜之地。
焚香谷与天心剑宗不同,谷中弟子修炼自然之道,精通医术,尤其擅长炼制丹药。君子不争,故无人与之争,故能长远。焚香谷凭借怀柔的君子之风,吸引了诸多文人雅士追捧,慕名而来的人,多如商旅。
所以楚人好修道,而远朝政。
从东海之滨来了个读书人,姓姑苏,名春晓,说着楚人都听不太懂的地方雅言,但能写一手好字。跟许多人一样,他翻山越岭来到楚地也是为了能成为焚香谷的弟子。
姑苏春晓文质彬彬,不善与人打交道,楚人把他错认为江水以北的汉人奸细,在郢都被抓入牢狱,两年后,放逐在青丘。
青丘多凶戾猛兽,自古以来都是楚人勘定的禁区,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流放到这里。姑苏春晓因长了一副好皮囊,遭狱吏妒忌,被私刑流放。
在青丘外围,荒草萋萋,孤坟边野,狐鸣狼嚎声不断,两位押解狱卒心惊胆寒,喝令姑苏春晓孤身入山,不准回头,自个则悄悄溜走。
姑苏春晓在身处囹圄的这两年受尽了屈辱,情志灰冷,至于求师焚香谷一事的念头也油尽灯熄,他就像流落在青丘脚下的孤魂野鬼,又何惧这虎豹豺狼。
踉踉跄跄,失魂落魄。
斜月冷落荒山路,只与鬼神问阴阳。
青丘山下有一宅邸,天黑时灯火通明,高墙院内有佳人吟唱,有才子对诗,有推杯换盏,有红袖添香……
姑苏春晓背倚着朱色大门,沉沉睡去。
次日,东方露白,鸡鸣日升。
繁华如闹市的朱门宅邸竟然变成了一处破败不堪的祠堂,祠堂内供有一座木制牌位,牌位上书:
“读书人都是负心人”!
字体清秀纤细,但入木三分,似乎是用利爪勾画而成。
姑苏春晓悠悠醒来,他梦到昨夜有人为他端来了酒菜,但要拿他一缕精气作为交换。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些,体躯的本能让他饮尽了那碗酒。今日,他仍能看到那只摔碎的酒碗,以及灰了一半的指甲。
他起身仰天大笑,毫不留情地大骂那些空有獠牙的畜生,也骂有眼无珠的楚人,骂累了,就坐在门槛石上,狠狠想念昨夜梦里的那个背影,他捡了个尖角石头,笔走龙蛇,在地上写下了一篇《失魂帖》:
风冷西窗,声撩旧思漾。又见年少多轻狂,孤身薄履深巷。念的是心虚妄,作的是荒嬉章。一言一行糜朝夕,一思一绪坠念想。怎懂灯晚茶凉。抽丝缚影,忆断瑟瑟风。燃香飘散那孤城,空守十年灯。描的是无颜画,抚的是绝音筝。多多少少凄凉情,来来往往终如梦。试问谁人清醒?
与屋中牌位上的那句遥遥相对,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一夜,朱门洞开,如梦似幻。从寒窗苦读到金榜题名,从茅草寒舍到洞房花烛,从孑然一身到一呼百应……一场繁华如洗,唯独辜负了那个红衣姑娘。
梦境中的姑苏侍郎还在听着郎骑竹马来的戏,戏中人戏外人,清泪两行。
他伸手竭力去挽留,那一身红衣,却从未回头!
天又亮,风中似乎有句话:
“你终究不是他!”
这一日,两名焚香谷弟子御空来到此地,手持掌门赐予的上古异宝炼妖壶,缉拿天妖。
一头巨大的狐狸从炸裂的荒祠中显现出来,那位躺倒在门口的可怜虫被震飞出去,头撞在乱石上,陷入昏厥。
这场大战持续许久,山头都被削去一层,只有那片乱石堆被妖女庇护,未伤及分毫。
焚香谷的二位亲传弟子开始催动炼妖壶,这异宝专门克制妖族,天妖的实力被压制了一个大境界,这才落得下风,恢复人身。
头痛欲裂的姑苏春晓模糊看到一柄带着炽阳之力的飞剑从天而降,要将那个红衣背影洞穿,他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纵身一跃,挡在那剑锋之下。
“你!”
在天妖心目中,这个男人跟他一样薄情,见异思迁。
而姑苏春晓在弥留之际终于看到了那张俏脸。
她微动檀口,说了一句:“涂山青袖。”
突如其来的焚香谷之人并未因此手下留情,而是牵引着炼妖壶将那神色凄厉的天妖收入其中。
“多谢慕容师叔出手!”
三位焚香谷的仙师丝毫不管这里还有一个弥留之人,破空而去。
都说怨多成鬼,煞多成僵,姑苏春晓的魂魄竟然缓缓离体,面带血目。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仙人!
既然做不了仙,就做厉鬼,他要掀翻了焚香谷!
……
万年之后,焚香谷已化作烟尘,炼妖壶不知所踪,那个生前是读书人的鬼王,被人囚禁在焚香谷的遗址之下,经受地火烤炙的刑罚。
二位掌教误打误撞进入此地,映入眼帘的就是七根巨大的铜柱,铜柱上有碗口粗的铁链,中间锁着一头形神枯槁的鬼魂,下面是一座地火池,热浪扑面而来,铜柱和铁链都被烧的通红。
“这是焚香谷的镇教法宝,七铜锁魂柱!”希言祖师惊诧道。
“不错,你这小辈也算是有点见识!”
被铁链锁着的鬼魂突然抬起了头,露出锋利的獠牙。
“两个连仙人境都不是的愣头小子,洛郏没有给你们说过三清以下不要来此地吗?”
二位掌教一愣,洛郏这个名号没听说过,但三清他们是知道的,祖师爷曾言及过天界的境界划分,飞升以后是仙人,也就是人仙境,后面还有地仙境,天仙境,然后才是大罗金仙,也就是三清境。
听这鬼魂的口气,即便是大罗金仙都不放在眼里,他到底是谁?凡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生灵的存在。
那鬼魂突然分出一道化身,顷刻出现在二位掌教面前,二位掌教顿时像是被被冰封,不仅身体无法动弹,就连灵力也无法调动。
鬼魂化身围着二位转了一圈,突然出现在沈玉辞体内的灵台之上,巨大的魂灵遮天蔽日,一口吞掉了这位掌教的神魂。
许久以后,二人恢复了行动,被那极为强大的鬼魂用放逐之力打出这个空间,希言祖师还被抹除了部分记忆。
沈玉辞深深看了一眼希言祖师,他在想要不要将此人也吃掉。毕竟如今的人世间跟一万年前大不同,飞升境以上的妖魔鬼怪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点小虾米。
希言祖师被沈玉辞看得发毛,言道:“玉辞道友,老衲还有点事,就先行一步了。”话音未落,这老小子就溜得没影了。
此时的沈玉辞还在消化涌入神魂中的大量信息,他突然邪魅一笑,翻出那个奇怪的路引,道:“没想到万年以后,还有人懂得巫炼之法,不错,不错。”
……
四娘娘山,古井之地。
沈玉辞悄然出现,他手中拿着一幢制作简陋的炼魔幡,遇到的魔仆都被这仿制的赝品收入其中,化成丝丝魔气,被这宗邪物所吞噬。
古井之地的魔域封印依然在发挥作用,沈玉辞这尊鬼仙化身虽然对这七十二晶碑感兴趣,但也怕沾染因果,索性置之不理。不远处有个地方有着强烈的鬼气波动,他身影一闪,就出现在那个隐藏在石壁内的神秘空间里。
沈玉辞眉心一皱,看着熟悉的青铜立柱和铁链,心中已经断定,这地方也是出**香谷的手笔。高台上锁着的那头鬼尊,此时在装死,枯骨散落一地,丝毫不敢动弹。
沈玉辞手掌一挥,捆绑四位仙门弟子的锁链破碎如粉,四人见来人是天心阁掌门师尊,激动万分,赶紧过来见礼,尤其是天心阁这俩女弟子,眼睛里都有泪珠在打转。
青璇委屈道:“掌门师尊,我们几人误入此地,谁料那高台之上锁着一头强大的鬼物,弟子毫无反抗之力。”
沈玉辞不想听这几个道行微末的蝼蚁阔噪,一甩袍袖,将几人传送至千里之外的西漠。
他闲庭若步,登上了那座高台,踩在那枯骨上,自言道:“焚香谷在神州大地上设有五十处牢狱,牢狱内所镇压的都是些高阶的鬼巫之类,并夸口说要天下无鬼。可笑至极!无鬼?鬼一直都在这里!”他指了指心脏所在的位置。
某只装死的鬼王在偷听。
“遥想当年,秦逍遥被许衍生拿着天师印追杀,如一条丧家之犬……”
某只鬼王后悔了,他恨不得拿自己的骨头塞住耳朵,秦逍遥啊,那可是鬼仙啊,放在鬼域里就是称王称霸的存在,还能被人打成丧家之犬,真是吓死鬼了。
他不知道许衍生是谁,如果这个时候跟他说许衍生是焚香谷的谷主,梵天神君的化身,他应该会直接自毁魂魄吧。
沈玉辞踢了踢那堆枯骨道:“不想被扔到山里喂狼,就赶紧起来。”
那堆枯骨迅速化为人形,弯腰弓背,满脸谄媚,哪里像一介鬼王,分明就是一奸臣。
“鬼巫之术跟谁人所学?”
“前辈,小的晁末,原本追随过云游仙大人……”
“云游仙!”沈玉辞思忖,这位的名头可就大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跟脚,只晓得他似乎是活了无数岁月,就连三界六域的霸主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你继续说。”
“小的追随云游仙大人的时候,侥幸学到几分巫鬼之术。”
“这么说来,你也懂血池凝炼之法?”
晁末摸摸头,道:“略懂一点点。”
“好,给你半年时间,我要见到一口血池,事成,放你脱困,事不成,你魂飞魄散。”
晁末连忙跪地磕头。
他不敢质疑一尊鬼仙,尤其是如此强大的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