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海 第10章 凝魂

雨歇溪更欢，山青花欲燃。

一夜雨疏风骤，竹林萧瑟，日出后却风和景明，万象俱清。

竹舍内，青裙少女守了他两天，他才幽幽睁开眼，若不是青花婆婆医术绝妙，他估计要躺上一年半载。

“哎呀，你醒啦！”

“婆婆，婆婆，他醒了，他醒了！！”

青裙少女开心极了，跑出屋外就去找婆婆。

“来了，来了，小姐你慢点。”青花婆婆就在外面晾晒药材，那九蒸九晒的黄精黑里透红，有灵慧的大鸟前来偷吃，但也守规矩，偶尔会跑到砂锅里去。

青花婆婆让青裙少女端来汤药，给他服下，汤药中有安神补气的功效，少年喝下后，又沉沉睡去。

这日夜，青花婆婆再次为沉睡的少年郎寻脉，九枚金针用去其七，在纸上写下:胎光，爽灵，幽情，尸狗，伏矢，雀阴，容贼，非毒，除秽，臭肺。然后独独圈住了胎光和尸狗。

“唉，确应是如此了。”

青花婆婆收回金针，用手揉揉少年的眉心，黯然走出竹舍，静立于月辉之下。这满天月华化作星光点点引入她的体内，这是妖族极为高深的采月术才能引起的天地异象。

天地混沌初开后，盘古大神以身化道，三魂六魄也各有所衍化。

三魂为阳，其胎光为凡人开辟了丹田道海，凡人因此而可以修炼成仙。其爽灵为世间飞鸟走兽开启了灵慧，从而有了妖族。其幽情化为情志之火，情志没了约束而疯魔，魔火不灭，才有了魔修。

六魄为阴，自成阴鬼。

如果追根溯源，所谓的仙、妖、魔、鬼，其皆由凡间事物所化，这恐怕就是那位镇狱司愿意留守凡间的原因吧。

月落南天，东方即白。青花婆婆收拾神通，坐在竹制摇椅上思虑。

她昨日偶然看见那少年背上被人用墨笔写了一篇深奥的法决，她细看之下，心中如惊雷乍现。这篇名为《封妖九禁》的法决竟然是用正统的妖文撰写，内容晦涩难懂，就连她这位当今妖皇的亲姑姑都看不懂，着实怪异。

青花婆婆偷偷将这篇残缺不全（部分墨迹被江水洗掉）的法决抄录下来，小姐她自幼博览群书，又师承半浮子，希望她能补全。

渭城朝雨浥轻尘，竹舍青青柳色新。

盛夏时节，蜀地多烟雨，竹舍下青烟弥漫，茶壶里是新烤的竹沥水，甘冽而清爽。屋内，青衣少女伏案而作，时而皱鼻思忖，时而挥毫泼墨，那篇《封妖九禁》竟然被她补了个七七八八。

青衣少女后面，有胸口绑着药包的少年在伏地吹火，炉子里炖着溪水里的银鱼。这个家伙真奇怪，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就凭一只能动的胳膊，抓来了一条藏在溪流深处的银鱼，足有三斤多重。

青花婆婆在一旁坐着收拾葱薤，一头肥嘟嘟的食金兽肚皮朝上，躺在她的脚边，两只圆耳忽闪忽闪地动着，在给青花婆婆扇风。

少年醒来后，便询问这是何地，得知是横澜山中时，就提出离去，但被青花婆婆拦住了，说他体外伤虽不严重，但内病仍需医治，否则他活不过后年。

少年惊愕，这老婆婆竟然是个神医，能看出他的隐疾！

思索后，他才决定先留下来。

青花婆婆和那位小姐已经在这里隐居了数年，因地处偏僻，没有被外人惊扰过。如今乱世已成定局，这里却如世外桃源一般安逸，少年还真有点随遇而安的念头。

蹲在火炉旁的他摇摇头，清除这些杂念，心思都放在火苗上。

入夜，风微寒，从竹舍窗楹缝隙里钻进来，还夹杂着细细雨丝，少年体质虚弱，睡在窗楹之下，不由得曲蜷成一团。

这时青花婆婆持灯而来，手里抱着一个厚实的兽皮毯子，盖在少年身上，温热慢慢从手脚出蔓延，一直都是野孩子的他，竟觉得不适，身体微微颤抖。

青花婆婆眼神复杂，终究一句话没说，给少年关好门，就离去了。

次日，少年一大早就被青裙少女喊了起来，她要教少年识字，先从诵读那篇《封妖九禁》开始。

妖族文字不同于人间金鼎文，过于精练，发音也比较特殊，这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少年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如听天书。

青裙少女为他取了个名字叫:莫。

“莫”在妖文中的意思是很硬的木头，意为像石头一样不开窍，榆木疙瘩。

少年笑嘻嘻的，总好于“狗”吧。

时间久了，少年越觉得这些文字的厉害，每每诵读过后，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精力充沛，甚至力量也有了增长。再后来，他每次诵读时，胸口处就会发热，一柄小剑若隐若现。

一日清晨，少年诵读后，那柄小剑竟然飞了出来，钉在了房梁之上！

这把屋里的三人吓了一跳。

青花婆婆取下小剑后，仔细查看，却看不出这宗物品的跟脚，但此物品上残留着一丝故人的气息，她大概能猜出少年身上为啥会有《封妖九禁》了。

上古年间，妖域也出现了一个少了一魂一魄的邪修，他将两件妖域神器偷来，封印在体内，并采用养器之法温养出器灵，来代替一魂一魄，从而走出一条至尊之路，这位至尊留下的无上经典就是《封妖九禁》！

这孩子身怀异宝，未尝不能效仿先贤之能，补齐魂魄，堪破死关！

两个月后，竹舍后山，竹林深处，少年独坐在一块青石之上，他心中默念《封妖九禁》，取眉心血一滴，滴在了小剑之上。

那小剑通体碧绿，但此时却发出幽幽黑光，少年又看见了那个神秘的冰冷空间。坐在高台之上的黑裙少女大惊失色，血色的符文如雪花般飘落，纵使她有无上神力，此时却也被禁锢在高台，挣脱不得。

“这是专门针对器灵的血魂禁！你好恶毒啊！”

黑裙少女指着少年，疯狂咒骂，只可惜此时的少年也在承受灵魂撕扯的疼痛，根本听不到，也看不见，他极力保持一丝清醒，咬紧牙关，疯狂背诵学到的妖文，一遍又一遍。他每默念一个字，天空就会落下一片符文。

一炷香后，神秘空间里已经被血色的符文淹没，那座封印黑光的冰山开始融化，直至黑光脱逃而出。

少年只觉得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直贯云霄，来自灵魂的战栗，压迫他跪倒在地。万千符文疯狂钻入黑光之中，久而久之，黑光褪去黑色，变得赤红，少年这才看到它的真实形态，一把纹着火焰图腾的古朴长枪！

此时的长枪通体赤红，锋芒内敛，神韵消散，像是一根生锈了的赤铜烧火棍。

被禁锢在高台上的黑裙少女虽然心有不甘，但此时也是神情萎靡，任由片片符文钻入她的体内，她化作一缕黑光出现在少年的灵台上，至此，胎光归位！

虚脱了的少年倒在青石之上，但这个器灵所化的胎光给他带来了极为磅礴的魂力，原来灵台只是扎根在一方魂池之上，如今魂池变成金色魂海，无边无际。

魂力反哺少年的身体，在青石上形成了一枚光茧。

青花婆婆带着青裙少女躲在暗处观察。

“婆婆，他莫非也是我圣域之人，这光茧跟蚕族很像哎！”

青花婆婆摇头道：“这是魂茧，如此看来，那神秘宝物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原来婆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青裙少女歪着头说道。

青花婆婆摸了摸她的头，说:“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就连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祖都无法破开全部混沌，婆婆我又怎能事无不知呢？小姐，你要记着，无论何时都要有谦逊之心，这才是我辈逆天修道之士仅存的一线生机！”

“晓得了，婆婆。婆婆，你快看！”

少年所化的光茧逐渐暗淡下来，光茧所含的生机之力被少年的身体所吸收。半刻钟后，少年醒来，他活动活动筋骨，浑身气力倒是增长了不少，但衣物似乎小了一圈。

青花婆婆带着青裙少女悄悄离去，少年却像是上蹿下跳的猴子，在竹林里玩的不亦乐乎，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隐疾似乎好了一大半，再也不是病恹恹的模样了。

青花婆婆的恩情他必铭记于心！这一天，他回到竹舍时，竟然拖着一头野猪。

前些天，他可是听到青裙少女抱怨说腊肉快被吃完了的。

……

锦秀城，鬼王晁末坐镇炼血大阵之中，那口血池近乎圆满，他掏空了自家家底才勉强制成九支空白炼魂幡，每一支炼魂幡都吸纳了一城死气怨气，待血池凝炼的煞气成熟后，三气合一，炼魂幡才算大成。

炼血大阵外，突然出来一个声音:“这阵法马马虎虎，但要凝炼高品质的血煞之气，恐怕还要改动一番。”

鬼王晁末心惊肉跳，他堂堂一尊鬼王，在鬼域也能横着走的存在，竟然没有觉察到有人来到此地，难道他被禁锢几千年后，人世间的鬼仙就多如狗了？

“来者何人！”

鬼王晁末色厉内荏，准备报上主子名号。

“呵呵，我家主人的名号也是你能知道的？”一个轻佻的女声传来。

鬼王晁末收起了法阵，站在面前竟然只是一头小小的鬼伎，什么时候这种小喽啰也敢叫板鬼王了，难道世道真的变了？

当他看到女鬼伎身后那个胳膊下夹着破旧雨伞的读书人时，顿时没了嚣张气焰，跪倒在地，谄媚道:“小的晁末，见过前辈。”

那中年的读书人皱了皱眉，没想到这头鬼王竟是个卑躬屈膝的软骨头。嫌弃道:“起来回话！”

晁末当然不敢起来，甚至把头埋的更低了。开什么玩笑，您可是一尊鬼仙，可以跟阎罗殿那几位并驱的存在，小的跪着腿都哆嗦，哪里站的起来。

那女鬼伎看不下去了，道:“我家主人叫你起来回话！你咋还赖在地上了？莫非是要对我家主人图谋不轨？”

晁末一听，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哀声道:“姑奶奶啊，您就放过我吧，就是将我这老骨头放在油锅里炸，我也不敢起歹心啊！”

“哼哼！”

中年书生道:“你回去通报一下，说故人来访。路上腿脚麻利些，我且将你这炼血阵改动一下，堂堂二品法阵，被你布置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太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