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莲镇位于松山脚下百米外,属杋城管辖,因阿狗外伤严重,李凤璟便在此地寻了间客栈住下,打算待他养好伤再继续寻找线索,贺若真与段忱都未反对,只是每到夜里,段忱都以客栈房满为由,在李凤璟的房中睡的地铺。
如此过了五六日,阿狗的伤势已好转许多。
这几日,李凤璟几乎是亲力亲为的照顾阿狗,连上药都未曾假手于人,这还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小殿下第一次照顾人,虽生疏却格外的尽心。
段忱斜坐在二楼临街的栏边,看着底下抱着一堆药材和吃食回客栈的小殿下,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阴郁,暗中跟着李凤璟的贺若真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也进了客栈。
“小殿下心善,从未见过如阿狗这般可怜之人,难免怜悯些。”
段忱听道身后传来的声音忙跳下护栏,朝贺若真拱手道,“国师。”
贺若真轻轻颔首。
“小殿下心中不止有怜悯。”段忱转身看向街头行人,幽幽道,“在小殿下过往的认知里,如今乃太平盛世,便是人人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却不知在很多个角落,依旧有食不果腹,衣不避寒的百姓。”
“阿狗瞧着才十来岁,与小殿下相差不过几岁,两厢对比,小殿下心里便生了些愧疚,加上阿狗因收留我们而受伤,小殿下便将这一腔真情尽数给了他。”
“只可惜...”
贺若真沉默片刻后,道,“差不多了。”
段忱眼底划过一丝杀意,“嗯,是时候了。”
次日,段忱便寻李凤璟告知他梨花有了线索,此时李凤璟正在阿狗房里与他说话。
李凤璟一听梨花有线索了自很是高兴,站起身急急问道,“她在何处,可安好?”
“我托了江湖中的朋友暗中查找,刚刚送来消息,已经找到了人贩子的窝点。”段忱道,“我打算去报官,请官府带人一道前往,不过未免打草惊蛇,我们可暗中行事。”
李凤璟闻言喜不自胜,“该是如此,这些人极其可恶,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段忱,“嗯,小公子说的极是。”
“阿狗,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李凤璟转头看着阿狗,笑的格外灿烂,“还有,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名字,等此事结束,便带你去县衙落籍。”
阿狗感激道,“嗯,谢谢哥哥。”
“这些日子多谢哥哥的悉心照料,可我...我身无长物,大恩竟无以为报。”
李凤璟闻言微微一愣,而后他压下心头的怪异朝阿狗摆摆手,宽慰道,“举手之劳,你不必言谢。”
阿狗却道,“此般大恩,我怎能不谢,日后我便跟在哥哥身边,尽心尽力伺候哥哥。”
“着实不必...”
李凤璟唇边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淡了几分。
“哥哥不答应,可是嫌弃了我。”
阿狗低下头声音低沉,满是自卑。
李凤璟最见不得他如此,连忙摇头,“没有,我从未嫌弃过你。”
“那哥哥是答应了。”
阿狗期待的看着李凤璟。
李凤璟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好,我答应你。”
“多谢哥哥。”阿狗欢喜的道,“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从今日开始吧。”
“快到午时了,我这就去为哥哥准备饭菜,待回来再替哥哥浆洗衣物。”
李凤璟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段忱道,“那便劳烦将我与姑娘的饭食一并送到公子房里。”
阿狗连忙点头,格外恭敬道,“是。”
李凤璟看着阿狗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他既一心留在小公子身边,若不用他他反而不会安心。”
段忱以为李凤锦是因为他使唤阿狗而不高兴,便压下心头的郁气,温声道。
李凤璟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而后一言不发的随段忱回了房,就连贺若真过来,他都没回神。
“哥哥,公子,姑娘,饭菜来了。”
不多时,阿狗便端着饭菜进了屋,殷勤的替他们摆好碗筷后站在了李凤璟身后,道,“哥哥,我替你布菜。”
李凤璟紧紧抿着唇,低低的嗯了声。
他盯着碗中的饭菜看了半晌,突然抬头朝阿狗道,“你也一起吃吧。”
阿狗忙低下头道,“我等哥哥用完再吃。”
李凤璟收回目光,长袖翻动,隐有银光闪过。
贺若真与段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讶异。
约半刻钟后
李凤璟三人先后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阿狗眼里浮现一丝精光,他上前轻轻推了推李凤璟,“哥哥,哥哥?”
李凤璟毫无动静,像是彻底陷入了昏迷,阿狗见此勾了勾唇,转着脖子晃动筋骨,骨骼咯吱响了几声,此时他的身上哪还有半分卑怯,眼神深沉阴险,根本不似十岁少年。
“若不是为了你这张脸,老子可没耐心陪你演这么久的戏。”阿狗伸手拍了拍李凤璟的脸,啧啧叹了几声,“那些货加起来也不及你半分。”
阿狗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缓缓走向段忱与贺若真,“嘁,我还道多大本事呢,那些废物竟还折了几十人进去,今日,我便大发慈悲替他们报个仇吧。”
“下了黄泉可别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多管闲事!”
阿狗眼神一凌,握着匕首狠狠的扎向段忱,但出乎他的意料匕首竟扎空了,阿狗一惊,不待他有所反应,刀已破空而来,他连忙转身避开,震惊的看着面前手握长刀的段忱。
“你!”
段忱冷笑一声,“怎么,意外?”
贺若真也在此时睁开眼,神色淡淡的盯着阿狗。
阿狗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紧紧皱着眉,“...你们明明吃了...”
话还未落,却见李凤璟也缓缓坐直了身体,阿狗身子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凤璟,“哥...”
“闭嘴!”
李凤璟沉着脸斥了声。
阿狗此时哪还有不明白的,他平复好心绪盯着李凤璟大笑几声,“哥哥这戏演的真是...毫无破绽啊。”
李凤璟紧握双拳半晌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将手心的银针放在桌上,“我未与你演戏,别叫我哥哥。”
他听了想吐。
阿狗瞥了眼那根半截泛黑的银针,眯了眯眼,“你何时发现的。”
“刚刚。”
李凤璟抬头盯着阿狗,隐忍着胸腔的怒火,缓缓道,“你与我说,你五岁就被卖到那个村子,从未读书习字,没有夫子,也不懂礼仪,更没见过像我这样的贵人...”
“可刚刚你那番话,出门前行的那一礼,绝非胸无点墨,不通礼仪,且,布菜一般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你又怎如此熟练?”
阿狗一怔,感觉很不可思议,“就因为这?”
李凤璟袖中的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攥着,他的声音极其低沉,“我原只想试一试,没想到...”
他身上的银针是三尺塞给他的,在宫中他的饭食都要以银针试毒,在外头更是如此,只是这几日同恩人程伯伯一道用饭,他才没有试过。
“我昨日无意中得知客栈一直有空房,可程伯伯却每日都在我房中睡地铺,我当时并未多想。”
李凤璟继续道,“且这几日我每次出门,恩人都会暗中跟着,我起初以为是因我曾经被绑架过,恩人有此担忧,直到刚刚...我才有了猜测。”
“恩人和程伯伯或许是一早便看穿了你,他们日夜轮流护我就是在防你,而你在程伯伯说有了人贩子下落,要报官暗中捉拿后,便一时情急按耐不住,露出了端倪,所以我便拿了银针试毒。”
“但那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他并不相信阿狗会害他,直到银针变黑他还抱着几分侥幸,或许这饭菜本来就有问题,阿狗并不知情,可惜...
阿狗听完略有几分惊讶,“我原以为你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没想到脑袋竟这般灵光,倒是我看走眼了。”
李凤璟没再接话,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之后的事李凤璟插不上手,贺若真也没动。
段忱与阿狗从屋内打到了街头,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许久后,李凤璟才轻声道,
“恩人何时知道的。”
贺若真听出他隐隐的鼻音,沉默几息后才道,“遇见他时。”
一腔真情喂了狗,哭鼻子倒也不稀奇。
李凤璟猛地抬头,微微泛红的眼里满是惊愕。
而很快他又低下头,连头发丝儿都在诉说着委屈。
贺若真轻轻垂眸。
他应当很委屈吧,为何他们都知道却不告诉他,眼睁睁看着他真情错付。
可这不正是陛下想要的么,若在外头还将小殿下护的刀枪不入,那此行又有什么意义,只有自己经历过,体会过,才会在心里留下烙印。
“你明明已试出饭菜有问题,为何还敢吃?”
李凤璟别过头不语,似是还在生气。
贺若真便也没继续问,只安静的等着,果然,不多时便见李凤璟耸了耸鼻子道,“这几日,程伯伯每日都往我嘴里塞了一颗糖豆,虽然糖味重,但还是尝出了清心丸的味道。”
原是这样。
贺若真弯了弯唇,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回京了吧。
“程伯伯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刚刚进房间时尤甚,差点将我呛着。”李凤璟带着鼻音委屈的控诉道。
贺若真,“......”
明知小殿下悉心照料的是恶人,段忱心头自是气的,气人骗小殿下,也气小殿下不懂得保护自己。
毕竟是看着小殿下长大的,又被唤了这么久的伯伯,难免偏护着,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程伯伯说,有梨花的下落,是真的吗?”
李凤璟想起段忱刚刚的话,忙问道。
“假的,是为了让阿狗显露原形。”真相虽然残忍,但李凤璟应该知道,“阿狗并非十岁,江湖中有种武功秘法为缩骨功,可将身体短暂回溯,但这门功法极难炼成,如今江湖中仅有一人,唤作魑,已近四十,原就犯过命案,乃官府通缉要犯。”
贺若真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后,继续道,“杋城客栈的伙计说过,吴父的儿子约十岁,所以我们在第一眼看到阿狗时,便已有所怀疑,后到了此地才暗中查清阿狗的真实身份。”
“祭拜神树只是编造出来的谎言,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将我们引到早已布置好的陷阱,杀人灭口,此计失败后,便将魑放到我们身边,寻找时机下杀手。”
顺便带走李凤璟。
李凤璟听完震惊无比,所以这些日子叫他哥哥的人,竟已年近四十!
这是多么荒唐而又瘆人的事。
过了许久,他才勉强压下心底的翻腾,闷声道,“都怪我错信于人,耽搁这么久,不知道梨花怎么样了。”
“并非如此。”
贺若真看着李凤锦,正色道,“梨花失踪的动静闹得太大,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不动,我们就没办法寻找新的线索,便只能先安抚住魑让他们放松警惕,这几日我们已经暗中查到附近几县近期共有十三位失踪的少女,前几日便已通知了各地官府,如今松山附近所有的城门皆已只进不出,梨花她们还在杋城境内。”
“几县府衙皆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现身。”
李凤璟微微张着唇,眼里满是讶异,“真,真的?”
就这么几日的功夫,竟什么都安排好了?
“嗯。”贺若真,“按照计划,你程伯伯会放走魑,再暗中跟着他找到他们的窝点。”
李凤璟轻轻松了口气,“那便好。”
“那...能追到阿...魑吗?”
贺若真,“能。”
只要魑回去,段忱必能追到。
然她没想到,魑没能回去。
他走到半路被暗杀了。
段忱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暗杀,还没有抓到凶手,对于锦衣卫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能将魑收为己用,自然不会只养他一个。”
贺若真道,“背后之人不简单。”
段忱黑着脸嗯了声。
“如此,线索又断了?”
李凤璟皱眉道。
段忱,“如今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必定会隐匿行踪。”
“虽说城门已封,便是一寸一寸的搜也能搜出来,但是耗时太久不说,梨花她们也等不了。”
狗急跳墙,若逼的太紧,那些人难保不会对梨花她们下死手。
“城门不能封太久,否则他们送不出去人,便有可能会...”
贺若真道。
李凤璟紧紧攥着拳,气的眼尾隐隐微红,“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屋内一度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贺若真突然道,“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段忱和李凤璟同时看向她,“什么办法。”
“我们找不到他们的窝点,但失踪的少女知道。”
贺若真缓缓道。
李凤璟一愣,“可她们又不能告知于我...”
李凤璟话锋突地一顿,“恩人是说...以少女为饵...”
“嗯。”
贺若真点头,“严查几日后,城门适当松懈,找符合他们要求的少女,暗中派人保护,一旦他们动手我们便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窝点。”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失手,她们救不回来怎么办?”
李凤璟道,“而且,怎能保证他们会动手,而不是赶紧趁此机会将梨花她们送出城。”
贺若真,“若能保证可以出城,怎会不愿多带走一个,只要饵足够诱人,他们便不会放过。”
“但那么多城门,又怎知他们会走哪一个?”
李凤璟,“且又去哪里寻足够诱人的饵。”
贺若真默了默,看向段忱,“所以,就要请程大哥演一出戏了。”
段忱凝眉思索片刻,道,“他们想要离开杋城管辖内,必经阳林县亭水县两个城门,阳林县是进京的路。”
段忱说到这里微顿,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李凤璟。
他已查到杋城府衙有他们的内应,但此人并不知他们的确切身份,传出去的消息恐怕只是有来自京城的人盯上了这个案子,所以他们才敢对小殿下下杀手。
“我猜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大胆子赶往京城去,所以便只会走亭水县,前往柏羽城,我们只需在亭水县布局,便有办法摸到他们的窝点。”
李凤璟惊道,“杋城竟有内应!”
此事若有官员的手笔,这件事恐怕牵连甚广。
不过,程伯伯怎会查到这些?
李凤璟目光复杂的看向段忱。
他一直都觉得程伯伯不像是江湖人,如今便愈发觉得他行事很像是朝堂中人,且有时,还会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曾相识。
可他确定,他并没有见过程伯伯。
突然,李凤璟看向贺若真,恩人能易容,那程伯伯是否也会?
段忱被李凤璟这般直愣愣盯着,当下便明白应是他露了端倪,让小殿下生了疑心。
毕竟,小殿下跟他们锦衣卫混的很熟,对一些查案手法并不陌生。
果然,只听李凤璟道,“程伯伯为何能与官府联手,且我观程伯伯行事,颇为熟悉。”
像极了锦衣卫!
段忱心中一喜,他昨日还在想小殿下何时才能认出他来,今日便有苗头了?
但他面上却故作讶异,理了理衣摆正襟危坐,“是吗,或许是因近日小公子常与我相处,才觉得熟悉?”
李凤璟一怔,直直盯着段忱放在膝上的手。
这个动作,好生熟悉!
贺若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段忱。
果然,得意忘形时便容易露端倪,锦衣卫千户也不例外。
亦或许,是故意为之。
“其他人力尚可为之,但这位足够引他们犯险的姑娘该如何寻?”
贺若真轻缓道。
李凤璟回神,别有深意的看向贺若真,半晌后道,“我想,应该没有比恩人更好的人选...”
贺若真迎上他的目光,“他们要寻的是未经世事,单纯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你觉得我像?”
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李凤璟突然想起他恩人在乱葬岗一剑划破一个黑衣人喉咙的架势,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像!”
他恩人跟手无缚鸡之力沾不上边。
“内力虽可隐藏,但练武之人与闺阁少女大有不同,且他们背后既有魑这样的高手,会不会武功怕是有人能分辨,我们不能冒险。”段忱道。
李凤璟点点头,“也是。”
他叹了口气,托腮将手肘撑在桌上,眨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低喃道,“那要怎么办,又要生的极好看,又要十五六岁,又得不会武功,这上哪儿找去。”
“就算能寻到,人家能放心让姑娘以身犯险吗?”
段忱与贺若真同时转头看向他。
李凤璟眨眨眼,“你们这般看我作甚?”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李凤璟福至心灵,猛地坐直身子,“停止你们荒唐的想法,我是男的!”
来啦,跟昨天的一起,比心心。
还有一章结束这个剧情,就掉马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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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