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立志于做昏君的皇帝,萧灵蕴还是起床了,倒不是她想通了,主要是大童公公在旁边给她分析了利弊:若是亲政第一天她都起不来,那些文臣言官都念叨死她,实在是不划算。
萧灵蕴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伸开双手让莫欢给她穿衣服,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莫欢姐姐,你和大童都不疼朕了!”
“奴婢怎么可能不疼陛下,只是现在您已经是大人了,可不能那么娇气了。”
旁边的大童公公对萧灵蕴赖床不起的局面显然已经习惯,并没有发挥他得势大太监的完美口才,反倒是堆起褶子脸,笑容满面。
萧灵蕴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两人笑得那么温和,她还能说什么。
经过这么一打岔,她清醒了不少,而爬上龙撵之后她又犯困了。
天还未亮,宫灯还未歇,华丽的宫殿鳞次栉比,远处近处都是一片昏沉,看得人心里压抑。
撵下,小童公公捏着嗓子轻声细语地说着宫里闲话,似是闲谈,但里面的内容却都围绕各宫主位娘娘,这分明是把整个后宫都捏在了手里。
而跟在龙撵旁的宫女太监表情没有一丝异样,显然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
萧灵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并不评价,全当听个乐子,甚至还有些无聊,偶然睁开的眼睛却一派清明。
他们时间赶得挺巧,她到金銮殿的时候百官鱼贯而入,乌泱泱的一片,萧灵蕴高座龙椅,冕旒落在她眼前,让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显得大燕天子也更加神威莫测。
大燕吏政轻松,官员地位不低,除了大朝会礼数繁琐一些,其他要求并不苛刻,也不需要三叩九拜,一些年老重臣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座位——
这是大燕某一代皇帝把自己老师气昏之后,才有的恩典,毕竟皇帝也担不起把自己老师气死这样的罪名。
萧灵蕴听着沉重、威严的“万岁万岁万万岁”没啥感想,并悄悄默默挪了挪自己的屁股,这龙椅四方四正,又冷又硬,她又得规规矩矩地坐好,自然是对自己的屁股不太友好。
而且皇帝冕冠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压得她脖子又酸又麻,才这么一会她就坐不住了。
萧灵蕴仗着他们不敢直视圣颜,动了动,再动了动,又动了动,还没等她调整个舒服的坐姿,就被下方洪亮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臣有事要奏。”
这么副好嗓子一听就知道是武将,因为人家文官可不这样扯着嗓子喊。
萧灵蕴在冕旒后翻了个白眼:“你说。”
先前开口的武将身形一震,气沉丹田,他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吗?新帝独立参政的第一次大朝会,只要他抢先第一个开口,就算陛下再不着调,怎么也得重视他说的事情吧。
随着他的讲述,殿内嗡嗡的声音四起,有好些人都在交头接耳,只有前面两排不动如山,稳如老狗。
萧灵蕴眯眯眼,偷偷打量她的臣子样貌,作为世代承袭的颜控,她当然是愿意看赏心悦目的人,这样想砍他们的头的时候还能劝住自己。
这时候她差不多已经靠在椅背上了,并对旁边大童公公的咳嗽声充耳不闻,她年纪小,听不懂不想听到的东西。
萧灵蕴简单地认了一圈人,恍惚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也跟着降低了不少,压根没记住几个人,但勉强记住了几个重要人物是男是女,嗯,出现在大朝会上的臣子自然是男的了。
在她微眯着眼,手打着拍子的时候,那名武将的讲述也逐渐到了最后,萧灵蕴听了个大概——因着先帝病重,古姜国进犯,战事一起,粮草军资都紧着前线,战事胜利以后,几个将军发现军饷被贪污足足三成,甚至有人做了内奸,通敌叛国。
因为打仗,现在国库干净得老鼠都不光顾,兜比脸干净,结果这群蛀虫一个比一个会贪。
萧灵蕴“唔”了声,还没等她发表意见,下面就有御史弹劾户部官员,简直把他骂成大燕罪恶之源,接着,就没有接着了,整个朝堂都乱了起来,好几波人互相攻讦,比早市还要热闹。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面两排老大爷安静无声。
哟,下马威啊。
萧灵蕴垂眸,一言不发,任由下面吵成一锅粥,并不接茬,也让某些人的戏演不下去,左手有规律敲着龙椅,就像班主任用黑板擦敲打黑板一样,下面吵闹的学生也终于安静下来。
“果然呐父皇说的没错,看热闹还得是咱们大燕的朝会,朕甚是欣慰,能看到大燕的臣子如此得富有朝气!”萧灵蕴眯眼笑,手抵住额头,数着面前因她动作幅度过大而不断晃动的冕旒,悠悠然地继续说道,“在朕还当太子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早朝,为什么呢?”
金銮殿上一片寂静无声。
萧灵蕴自问自答:“父皇那时候教朕,说这就叫世间百态,贪欲纵横,为了自己、宗族、党派等等,他们甚至可以叛国叛朕,所谓的忠君爱国不过是屁话。朕那时候还不懂,喜欢看的不过是早朝有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撸起袖子都能当庭打起来,现在朕懂了。”
这话说的重了,百官瞬间跪呼“臣等万死”,连前面两排老大爷都没能幸免。
萧灵蕴舒服了,没藏住脸上恶劣的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片,并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打算,凭什么呢?这不过是另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一刻,她切实体会到了皇权至高无上的含义。
时间一点点流逝,没人敢抬头,腿酸腰酸都得撑着,帝王一怒的后果任何人都承受不住,哪怕龙椅上的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皇帝。
996“嘶”了一声,在萧灵蕴耳边嘀嘀咕咕:【厉害了我滴宝,你以前演过皇帝吗?我直接一个大动作狠狠地爱住了,你知不知道刚才简直帅爆了,攻气十足。】
【我原本还担心你镇不住场子呢,结果你和暴虐且喜怒无常的皇帝气质一模一样啊,就是那种马上就要亡国自缢的皇帝,特帅!】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话到底算不算夸奖?
萧灵蕴忍气:“你不要嗖的一下突然出现,要是我没绷住脸,那我还怎么当昏君啊?”
【哦哦哦,那你继续干大事。】说着,996就没影了。
“众爱卿请平身。”萧灵蕴灿然一笑,那张面若好女、雌雄莫辨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惋惜道,“这史官都记着呢,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写下咱们君臣不合啊,多大点事啊对不对,哪值得你们吵成那样。”
文臣之首的父亲,三朝元老,当朝帝师林太傅转了转古井无波的眼珠,欲上前一步,正要抬起自己的右脚。
萧灵蕴眼皮一动,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朕要你们就是解决问题的,要看吵架去街市上看家长里短不就行了?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你们三司会审,朕就不相信了,还揪不出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实在不行,朕还有不少暗卫。”
果不其然,她这句话还是真吸引不少火力。
林太傅当即皱眉:“陛下,国政怎可如此儿戏。”
皇帝的鹰犬怎么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朝堂!
萧灵蕴被训斥了也不恼怒,嘿嘿直笑,“老师……太傅说不行就不行呗,朕是个善于纳谏的好皇帝。”
下面的流程就顺当了不少,大家的火气也没有那么重了,倒是那群边缘的武将吃瓜吃得快乐极了,就差来点瓜子花生了,她老丈人之一的镇国公竟然在偷摸打瞌睡,萧灵蕴看得直磨牙。
见正事处理得差不多了,萧灵蕴见他们神情都放松下来了,打算给他们提提神,清了清嗓子,凤眸里闪着兴味的光芒,“昨个朕微服巡访,发现个有趣的现象,众爱卿可知道是什么?”
说到好玩的事,那镇国公可不困了,积极发言,给天子递台阶,“臣不知道,陛下发现了什么好东西,臣定要试试。”说完,还对着萧灵蕴眨眨眼。
翁婿二人跟怀揣着大秘密的孩童一样,不住地打着眼色。
林丞相憋着一张冷淡的俊脸,看外貌和林太傅有三分相似,分明是中年版本的林太傅。
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调严肃,“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贵不可言,怎能私自出宫……”
下面就是严厉批评和引经据典了,听得人昏昏欲睡。
镇国公就不服了,天子再年幼也是天子,出个宫的权利都没吗?哪能任由文官拿捏,撸起袖子就要和林丞相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萧灵蕴砸吧砸吧嘴,心想都是老丈人,这要打起来,他是拉偏架还是拉偏架呢,真是让人头秃的选择啊。
萧灵蕴手搭在太阳穴上闭目养神,等下面声音小了才继续说道:“你们不说了?那朕说。”
她突然兴奋起来,“朕原本是想看上京百姓如何生活的,结果误入一地叫似水楼,令朕惊讶的是在其中看到了好的熟悉的身影,有的人啊连朝服都没脱就混迹其中,更别说那些个纨绔世家子,光是宗室子弟朕就见了好几个。”
屹立上百年的金銮殿瞬间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镇国公的手抬起来又落下,再抬起来再落下。
只听年轻天子抱怨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你们聚会怎么不带着朕啊!真不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