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后的第三年,弟子要下山历练。
三人一组,抽签决定,由一位师兄或者师姐带领,地点任选。
陈鹊抽到的全是熟人。孟逸带队,队员是鹿苑和周霁。
“小鹿,好久不见。”她给鹿苑一个结实的拥抱。
“周师兄,好久不见。”和周霁互相行礼。
鹿苑得了蒙木的亲传,修为大涨。
周霁也不赖,功力长进的同时,这三年和江离走得近,对黄雀小时候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周霁:“谷枫没有跟你一起?”
陈鹊:“他去灵都峰了。”
顾瞻还是外门弟子,没有资格历练,便去帮金翎教导新弟子。
鹿苑:“他不来才好,不然多煞风景。”
顾瞻:“你这朋友眼光不行,换一个。”
陈鹊笑一笑,没有说话。
她学会以心传声了,可惜下山后两人相隔太远,灵力不足以支撑,会听不清楚。因此,她把传音符改良了一下,一番操作下来,只要她允许,顾瞻就能听到她周围的声音。顾瞻那边也是如此。
四把剑穿过剑宗的护山大阵,速度飞快,一路向北。
白天换成黑夜,四人在树林里休息,天亮后再度出发。
陈鹊第一次离开邙山,内心雀跃。
突破琼立境,可以看清三百里内的事物,她放眼望去,感觉一切都新奇。
远处有一团薄雾,雾气在阳光下泛着柔柔的金色,周围的薄雾都是烟灰色,唯有这一片颜色灿烂。
陈鹊仔细一看,金雾下方的草丛里有一口井,石盖直径大概两米,把井遮得严丝合缝。
以前她常听爷爷说,地下埋财,地上会飘金气。难道井里藏了财?
孟逸:“看到前面那口井了吗?”
鹿苑和周霁顺着孟逸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异口同声:“没有。”
孟逸知道黄雀能看见,说:“那口井里,镇压着一只猫妖。”
算一算,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了。
当年,金翎带着孟逸、杜若,还有北淮下山历练,在这一带撞见猫妖祸害百姓。
黑猫妖力强盛,又诡计多端,金翎一边和它厮杀,一边护着师弟师妹,不小心中了圈套,被挖掉了一只眼睛,后来拼尽全力,才实现反杀。
通常,抓到心术不正的妖邪,要送去神望峰,关进诏狱里。
可当时金翎伤得太重了,孟逸三人又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他们害怕回去的途中发生变故,就将猫妖就地镇压了。
这些年,每隔一段时间,剑宗都会派人来加固一重封印。
镇妖符和伏魔印会削弱妖的力量。孟逸想,经过百年,黑猫估计没有能力再作恶了。
陈鹊:“师姐,那只猫妖修炼了多少年?”
妖修一般比人修提升得慢,过程也更加艰辛。
修炼一百年,经历三道天雷,完成化形。化成人形后,再修炼一百年,经历五道天雷,褪去妖骨......总之每隔一百年就得渡一次雷劫,天雷每次多加两道。直到五百岁,才能达到自己不显露真身,执中境以下的修士看不出来的程度。
孟逸:“两百多年。和阿花差不多。”
猫妖修炼的是邪术,用人心炼制丹药,汇聚人身上的怨气和恐惧做炼丹的燃料,又有特定的妖术加持,还吞食了许多小妖的妖丹,战力提升得特别快。
“对了,北淮就在附近,我们先......”
笛声打断了孟逸说话。
陈鹊环顾四周,不见吹笛的人,心想,声音是从三百里外发出来的?有这种本事的人,多半是“双璧”之一的桓依。
桓依是天音宫的弟子,以一根玉笛为武器,笛声可以疗伤,可以伤人,穿墙透壁,威力十足。
陈鹊在书楼读了几个有关桓依的故事,感觉这人性情爽朗,处事又有几分雅趣,挺喜欢她。
不过,天音宫和剑宗一向不对付,因为宫主忘弦和顾瞻起过冲突。
曲子悠扬,让人心旷神怡。
很快,三个女子翩翩而来。
两边的十六七岁,一身彩衣。中间的和孟逸差不多年纪,水墨色衣衫,长发用白色发冠束了起来。是桓依。
“我们走。”孟逸说。
笛声停止,换成了笑声。“哈哈哈——”桓依人还没有到跟前,先打招呼:“孟逸,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
笛声再次响起,没有了刚才的闲情悠然,而是变得肃杀凛冽。
“你们闪开。”
孟逸说完,拔剑相迎。
陈鹊三人识趣地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观战。
剑气和声浪在空中相遇,“砰——”撞出一道悠长的旋律,火花飞溅,映着夕阳的柔光,像是烟花炸裂,绚烂异常。
笛声越来越急促,仿佛上百把匕首齐齐出击。孟逸不甘示弱,长剑陡然分出几百道剑光,剑光互相联合,凝结成一张剑网,剑气凌厉,寒冷刺骨。
空中杀意鼎沸,陈鹊看得心潮澎涌。孟逸练的也是《云霄剑法》,原来第六式就强势到这个地步了。
笛声急转,像苍鹰长鸣,声音震彻山林。剑气冷傲,草木瞬间铺上一层寒霜。
“砰——”杀气四溢,双方都使出了全力。
这是桓依和孟逸的第二战。
多年前的论道大会上,两人作为两派掌门最小的弟子切磋,孟逸秒杀了桓依。
大会结束,桓依邀约下次再战。孟逸哼笑一声:“你很喜欢自取其辱?”
桓依原地石化,回到天音宫后刻苦修炼,时刻想着掰回一局。然而,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和孟逸见过面。今天碰见了,非得比个高下。
杀气迅速向外扩散,陈鹊一惊。
十几里外的山崖上,有个女孩儿正在采药。身形纤瘦,长相清秀,一身麻布衣衫,背着一个竹篓,戴了一顶小草帽。
修士干架,百姓遭殃!
她没有能力拦住杀气,只能飞身前去,想在女孩儿被波及前把她拎走。
“呜呜——”寒风呼啸,不断有树木折断顶冠。草木结冰,刹那间到了冬季。
女孩儿站起身来,四处张望。陈鹊脚底生风,快!快!快!
她嗖地一下抱起女孩儿,刚滚下山崖,崖上的一棵青松咔地断成了两截。
“不怕不怕。没事了。”女孩儿惊魂未定,陈鹊安慰她。
“谢谢......你救......了我。”女孩儿抱住肩膀,上下牙齿直打颤。
陈鹊握住女孩儿的手,把灵力输给她。孟逸挥散出来的寒气太重了,连她都有些承受不住。
“咦?暖了一点。”女孩儿甜甜一笑,“你好,我叫欢欢。”
“你好,我叫鹊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陈鹊改口,“我叫黄雀。”耳边传来笑声,她假装没有听到。
“哐——”一声巨响。
孟逸败下阵来,剑气被声浪层层逼退,身体撞树,跌倒在了地上。
桓依落地,伸出一只手。孟逸视而不见。
桓依:“你怎么退转成这样?”感觉非常可惜。
孟逸听出了讽刺的味道,拒不理睬。
桓依摇一摇头:“告辞。”
她转身离去,一抹鲜红落入眼眶,又停下脚步。
刚才斗得酣畅淋漓,没有顾得上给无辜百姓设起一道结界,多亏剑宗的弟子眼疾手快,要不然,事情可不好收场。
“你叫什么名字?”桓依问。
陈鹊报上姓名。
桓依说:“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提。只有一次机会。”
陈鹊觉得保护欢欢是理所应当,说:“不用。”
桓依打量着黄雀:“长得这么标致,待在剑宗,多不合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我走吧,我们那儿全是美丽的小姐姐。”
天音宫里全是女修,明德院里全是男修,其他各派男女弟子都收。
陈鹊:“不了,我很喜欢剑宗。”
桓依:“要是改变主意了,天音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她心想,又一个灵海汹涌的,剑宗搜寻人才真有一手。
桓依一离开,欢欢就指着地面:“冰化了!好神奇!”
陈鹊:“药采够了吗?我送你到崖上?”
“不用啦,谢谢你。”欢欢挥挥手跑开。
陈鹊回到孟逸身边。四把剑再次起飞,气氛压抑得要命。
顾瞻:“我给你唱首歌吧。你想听什么?”
知道陈鹊不方便说话,他自顾自地唱起来:“我想要飞得更高,飞得更......咳咳咳,调起高了,换一首。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陈鹊:“......”爷爷辈的曲库。催人尿下的歌声!
几分钟后,她又心花怒放。
顾瞻自知不是唱歌的料,换成了朗读:“宗规第一条,严禁弟子修炼邪术......”声音浑厚而有磁性。
飞剑越过山头,几个村子出现在眼前。
“这一片是北淮负责。”孟逸说。
各大门派和朝廷合作密切,会派一些弟子常年留驻在宗门外。朝廷处理政务,宗派铲除邪祟,共同守护一方百姓。
剑宗的外派弟子来自于邙山各峰。
修士寿命不短,有些人在山上待腻了,就申请换一个环境,几年后再返回。有些人没有飞升成仙的念头,便去做百姓口中的守护神。比如北淮。
留守各地的弟子,修为至少要到香通境,否则容易被邪魔侵害。
傍晚,村子里炊烟袅袅,男女老少在院子里纳凉、嬉戏,其乐融融。
只有一处院落很安静。
孟逸让大家直接落在院子里,去敲房门:“师弟,我进来了。”
陈鹊跟着进去。一个青年男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整个人病恹恹的。屋子里光线很暗,墙上挂着顾瞻的画像,纯白衣衫格外亮眼。
孟逸不会看病,好在带了应急的丹药,先给北淮服下一颗,再输灵气给他。
大约一刻钟后,北淮苏醒。
孟逸:“你怎么病成这样?给杜若传消息了吗?”
修士有灵气护体,轻易不会生病。遇到特殊情况,剑宗的弟子会和杜若联系。法阵开启,杜若先看诊,看不出来,梅见会亲自出诊。诊断完,配好药,再让天宝峰的弟子送过来。
“快走!快走!”北淮咳嗽几声,脸涨得通红,“走啊!离开这里!”又昏了过去。
四个人面面相觑。
“他是不是中邪了?”陈鹊问。
孟逸扒开北淮的衣服,胸口一块红印,印上血液流淌,像一张黑色的密网。
她知道这种邪术——噬魂。中招的人要想活命,得把灵魂出卖给对方。不愿意,就只能等死。丹药的作用不大。最直接的办法,是用精纯的灵力驱散邪气。印记越大,消耗的灵力就越多。眼前这块,起码要耗费她三十年修为。
孟逸想了想,同门一场,三十年就三十年吧。
“你们去门外帮我护法,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疗伤中断,前功尽弃不说,她和北淮都会遭到反噬。
夜幕降临,三人在院子里等着。
陈鹊跳上屋顶,心一沉:“你们快试一试功力有没有减弱。”
鹿苑和周霁运转体内的灵气。
鹿苑:“不到下山前的一半!”又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周霁:“是腐尸!”
陈鹊:“是邪气。”
一团黑雾飘过村庄,男女老少立刻夺门而出,跑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往这里来了。”陈鹊说。
这些人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显然丧失了心志。三人合计了一下,先点穴。
三个身影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穿梭。定住一波,又来一波。
一道黑影冲向了屋子,陈鹊急忙去拦。
中年男子身手不凡,几个回合后,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她脸颊。
一丝黑雾侵入伤口。陈鹊一着急,猛踹一脚。“哐哐哐——”男子撞倒一大堆被定住的人。
院子上空的雾气越来越浓,尸臭味铺天盖地。定住的人又动了起来。
“捆起来!”鹿苑说着,将一根细绳变长,三人绕着村民一圈。
“砰——”绳子断了,村民挣脱开来。
“大奔,你行吗?”陈鹊问。
藤妖前几天练功太心急,一招不慎,受了重伤。下山的时候陈鹊不想让它来,藤妖执意要跟着。它和阿花吵架了,待在邙山心里难受,得离远一点。
堂堂未来妖王,不行也要上!“都给老子闪开!”藤妖说。
长藤延展,“唰——”连拉带拽,一股脑捆住村民的手臂和腰腹。
“好样的!”陈鹊说。
藤妖:“啊——疼疼疼!”
村民身上的黑雾在撕咬它的身体,它疼得浑身颤抖。
“砰——”藤条断裂。
未来妖王身心俱疲,拖着残缺的身体找了个安全的小角落疗伤。
院子里乱作一团。乌云遮蔽了月亮,房间里的烛火,成了唯一的亮光。
一个妇人腾空跃起,黑雾凝聚成她的利剑。紧接着,许多百姓一跃而起......众人围成了一个圈,将三人困在其中。
黑雾逼近,三人拍出一掌灵力阻挡,无济于事,便长剑出鞘。
“不能伤到人。”鹿苑说。
说得轻巧,做起来难。村民们招招致命,他们只能不停地闪躲,即便出击,也只是轻微抵抗,周旋得疲累不堪。
周霁原本还很克制,直到一缕黑雾缠住了他挂在腰间的红坠子,他脾气上来了,手腕一转,剑气四散。
陈鹊被团团围住。伤口在发烫。四周的黑雾聚集了起来,像一只巨大的黄鼠狼。杀掉它!杀掉它!她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完了!”躲在角落里的藤妖目瞪口呆。
半空中,黄雀又露出了在竹林里和沈肃对战时的神色。
不,比那时候更可怕。她双眼血红,身上散发着红雾,像......像个魔!
眼看着木剑高高举起,藤妖脑门一热,飞身扑了上去:“不要!”残杀百姓,可是重罪。
陈鹊愣了一下,黄鼠狼不见了,面前只有几个村民一脸杀气。
黑雾直冲面门,她赶紧拎着藤妖躲开。
雾气不散,村民就战斗不止,而且越战越勇。定不住,也捆不了,折腾到半夜十二点才消停。
目送着男女老少跑回了各自的家里,三人如释重负。
陈鹊:“他们被邪气蛊惑了。”
鹿苑:“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周霁:“大奔,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喊声凄厉,他回头一看,就见青藤一圈圈裹住了黄雀的剑刃。
藤妖没有吭声。陈鹊说:“它想保护我。”
伤口越来越痛,随着一丝气息在体内流窜,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黄鼠狼吞掉了她。而她又在吃掉黄鼠狼。
不,不是我!陈鹊后背一凉。
“哐啷——”屋里传出响动,他们赶紧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