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燕辞北再睁开眼,正值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山风如雷。
但他能清晰听到床边细弱的呼吸声,循声看去,楚怜伏在床沿,支颐而眠。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锁,拧成一个死结。
燕辞北记起来了。
自己是灵力用尽陷入昏睡,现在好像还在李家。
再看楚怜,虽然入睡,但一手支腮,另一只手还按着佩剑。警戒心可见一斑。
燕辞北望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但还没碰到楚怜,楚怜已经警醒地睁眼:“做什么?”
燕辞北的手悬在半空,讪讪答:“手睡麻了,活动活动。”
“……”楚怜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你睡了一天一夜,当然手麻。”
燕辞北没料到自己能睡这么久,接过水喝了半杯,突然想起什么。
他往里边挪了挪,腾出位置:“你一直在照顾我?上床睡吧,坐着睡多不舒服。”
话音刚落,燕辞北就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前一天他才用一句“固炮搭子”惹毛了楚怜,一天后居然就邀请人家同床共枕——怎么听都太不正经,简直是为老不尊。
楚怜一眼看出他的懊悔,冷笑一声:“师尊别担心,我喜欢坐着。”
燕辞北被他一噎,只好放下水杯,缩回被窝里逃避现实。
这一逃避,再睁眼时便是清晨,楚怜已经不见了踪影。
趴在床边的变成了小千。
见他醒来,小千喜出望外:“主人你醒了!他们煮了粥呢,我这就去端!”
说完,燕辞北还有些恍惚,小千就已经跑出房间。
院子里偶尔传来小南喂鸡的动静,断断续续,似乎在和某人说话。
燕辞北透过窗户看去,竟然是萧云昼跟在小南身后,专心致志地学习喂鸡。小南说得绘声绘色,手把手地示范,鸡崽们很快也对萧云昼表示出热烈的欢迎。
燕辞北惊呆了,完全不敢信这是萧云昼本人。
好在惊呆的不止他一个,院子另一边坐着的伤患全程紧盯着萧云昼。
要不是燕辞北认出了那是阿东,那种充满执念和怨恨的目光,让人错认成鬼修也不奇怪。
燕辞北敲敲窗户,院子里的三人先后望来。
小南欣喜地挥手:“燕子姐,你醒了!”
燕辞北问:“阿东的伤好些了吗?”
“好全了,不劳仙子挂心。”阿东哼一声,语气还有些硬。
小南连忙捅他一下,找补道:“阿怜帮哥看过,没什么事。对了,还有神像,哥也同意了,而且塑像的事我们也想帮忙。”
燕辞北松一口气,阿东愿意松口,至少说明他们和萧云昼的关系还能转圜。
既然萧云昼的麻烦告一段落,燕辞北扫视周围,没有找到楚怜的身影。
平日都能直接问的,今天却莫名发不出声。
燕辞北挣扎许久,默默点一点头,佯装无事地坐回床上。
他甚至怀疑昨晚那个楚怜是他的臆想。
不一会儿,小千端着白粥回来了:“主人,你的身子亏得太严重,这回还是吃了好多补灵丹才好转。虫母说这都是并蒂的缘故,让我们别再耽搁,抓紧去蓬莱山。”
她一说补灵丹,燕辞北的手禁不住一抖。
“补灵丹是……”
“当然是丑八怪的。”小千道,“他也赞成去蓬莱山,算他还有点良心。”
换作恶劣些的,能借并蒂窃取一位大能的灵力,只怕这辈子都不打算还。
但是楚怜表现得反常地积极,这让小千提起他时多了些满意:“勉勉强强,人品还是配得上主人徒弟的名衔吧。”
燕辞北哑然失笑:“你以前太看扁他了。”
“除了主人,谁会看圆那家伙?”小千嘟囔着,“也就是来万重山之后,才看他主动干活,以前身娇肉贵,碰都不许碰。”
燕辞北喝粥的动作一顿:“楚怜……主动干活?”
“他一早就去李家田里了,天都没亮,躲鬼似的。”
燕辞北想象不出楚怜下田的样子,但听“躲鬼似的”,就知道楚怜躲的是谁了。
明明到万重山后才指天对地地发誓再不冷战,结果还是落到这步田地。
好难。
当师尊好难,当炮/友也好难。
燕辞北长叹一声,殊不知自己垂头丧气的模样都透过窗户,落到了小南眼里。
见萧云昼专心和鸡崽熟络,暂时不用帮忙。小南思忖着,放下鸡食,静悄悄挪去田地的方向。
-
其实除开春耕秋收,田里没什么忙的。
但楚怜从凌晨就蹲在这边,时而舞剑,时而发呆,时而飞檐走壁地砍树,时而垂头顿足地戳稻草人。
倒也真的让他打发了一上午。
「人家都不要你,你倒羞得像个新娘子。」玉佩不屑地吐槽。
楚怜把剑一刺,稻草人又被捅个对穿:“再吵,真砸了你。”
玉佩不做声了,却有第二个人的脚步渐渐逼近。
楚怜回头望去,小南笑吟吟地过来,打量无甚杂事的田地:“看你一直没有回去,我还以为出了意外。燕子姐醒了,你不回去看看吗?”
楚怜收剑回鞘,面无表情地答:“他昨晚就醒了。”
“那你怎么不给他做点宵夜?”
“我为什么要做?”
“你们不是私定终身的爱人吗?照顾自己的心上人,哪需要理由。”
楚怜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颤。
他侧过身,不让小南看到自己的全貌,语气冷下几度,过了数息才道:“我和他只是师徒。”
小南讶异地回忆一阵:“原来你们是师徒关系。”
虽然反对阿东乱说话,但小南也一直都把师徒二人看作情侣。
只是发现萧云昼和燕辞北往来亲密后,才意识到燕辞北多半地位尊崇,似乎也不像会耽于情爱的类型。
现在说是师徒,那他对楚怜的包容也有解释了。
不过……
“正常徒弟知道老师醒了,不该更积极地赶去孝敬吗?”
楚怜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回他转得更加彻底,直接拿背影朝向小南,冷冰冰道:“我有其他事要忙。”
“忙什么?忙着欺负我家稻草人?”
小南绕到他的前方,见楚怜又想逃避,一手拉住他的袖子,调笑问,“还是忙着擦眼泪,期待燕子姐来哄呀?”
楚怜拂袖,怒目而视:“闭嘴。”
“其实你俩很般配的。你看,只要别人说中你的心思,你就跟个鸡崽似的炸毛。恰好燕子姐又是装糊涂的高手,能让你一点脾气都发不出。”
小南端详着他的表情,看着那张脸由白转红,又归为死白。
果真如她所料,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奇怪的样子。
楚怜嘴唇抽动,扯出一道讽刺的笑:“般配?他拒绝我的理由能数出一箩筐,你是眼瞎,才会觉得我们般配。”
小南咋舌:“你还真直说啊?”
楚怜瞪圆眼睛,理所当然地反问:“我都主动追他了,他直接答应不就好了吗?而且——”
而且那么多亲密的身体接触!
都已经到了那种那种、这样这样的关系!
之后的不能出口,楚怜抿了抿唇,一言以蔽之,“反正他拒绝了我,我为什么还要上赶着献殷勤?”
小南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绕着他连转三四圈。
转到楚怜浑身不适,不悦地问:“干嘛?”
小南啧啧道:“原来仙人害了相思病,也会这么笨。”
楚怜按剑的手有些蠢蠢欲动,但听小南运筹帷幄的语气,他又不禁好奇这个凡人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对视的须臾,目光几乎撞出火花。
小南打了一下响指,煞有介事地清一清嗓:“我来教你吧,我平日可是经常去镇上听话本的。什么样的才子佳人我没见过?你得虚心求教,也称我一声老师了。”
楚怜面带狐疑:“你?”
小南比他还要年轻几岁,听话本能算什么本事。
小南呵地冷笑:“方才我就说了,燕子姐是装糊涂的高手,又在仙人里都这么厉害,肯定是历尽千帆饱经沧桑,你那点不过脑子的告白,怎么可能入她的法眼。”
楚怜背起手,皱眉思索:“继续。”
“你表白了,她却没有把你逐出师门,这就说明你是有些分量的。但燕子姐可能还没弄明白你的分量有多重,这时候你要是死缠烂打,或者避之千里,都是蠢办法,前者只会让她心烦,后者么,她那么爱装糊涂,自然就糊涂过去,和你疏远了。”
小南嬉皮笑脸地问,“你想和她疏远吗?”
楚怜下意识想要摇头,一刹那又觉丢脸,硬生生止住动作,板着脸说:“你只管说你的主意,不要问我。”
“不问你,怎么确定你值得我教呢?”
楚怜一怔,才发现自己的耳朵早已出卖了他,红得滴血。
而且小南说话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不自觉站得笔直,记忆里除了上课,他鲜少这么认真过。
小南笑眯眯说:“现在我确认了,你是值得教的,你真的很喜欢燕子姐。”
话音未落,楚怜的面上已经红了大片,好一会儿憋出二字:“聒噪!”
“好啦,我真的在教你。”
小南道,“……去听听燕子姐的心声吧?一味表达自己的喜欢,不如找到她也喜欢你的铁证。别人说服不了她的时候,就只有让她自己说服自己。”
楚怜的眉头皱了许久。
久到小南出声提醒:“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从醒过来就在到处找你,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
“……”
楚怜沉默地摸出一叠符纸,递给小南:
“倘若有用,我会传音给你。”
小南:“……”她失笑着接过符纸,“好好好,有新问题欢迎随时请教。”
楚怜:(冷脸记笔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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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