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云嗣扯着被子,一边喃喃,突然惊醒般地睁开眼。
此时他仰面看着屋顶,好一会儿,才觉着地方有些熟悉,他转眼看了几眼周围的环境,这不是绍府自己住的客房吗?他努力想记起点什么,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是和骞:“你醒了。怎么样,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一字一句,极具磁性温柔的声音穿透这屋子的角落,再反弹似的回到云嗣的耳间,云嗣瞪大了眼睛,咻地坐起来,双手捏着被子,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只见和骞慢慢走近,云嗣直愣愣地看着他,原本就兔子似的眼睛瞪得更圆。
看着云嗣受惊的模样,和骞又心疼又好笑,不敢走太近,怕再吓到他,于是随意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就这样远远地看着。
良久,云嗣恢复了一点神志,几乎记起了全部,
他开口问:“佐森川抓到了吗?”
“死了。”云骞知道他要问什么,反应极快地回答。
“那…那案子呢?”他想问,凶手死了,案子的细节和作案动机无人对峙,案子怎么结呢。
“结了。”和骞又是同时回答道。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他只想确认一下自己最后的触感的真实性。
他依稀记得听见和骞喊人快去找郎中给他救治,一会儿又说不用了自己也能看,一会儿又是感觉是被人抱起来,一会儿又被人放下…这零零散散的记忆太磨人,他此刻只想知道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在做梦…
“我抱的。”和骞说。没有任何语调,也没有任何表情,就这样自然而然,仿佛就是应该他来抱,也只能他来抱。
接着两人对视,瞬间无言。
“…”
“…”
好…好像不太真实,但真的发生过。云嗣想。
确实不太真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和骞想。
两个人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似乎还是很炎热,云嗣手不自觉地扯开了一点领子,想散散热气。
刚才睡着的时候都捂出了汗,后背领口全部被汗水浸湿,脖子上也依稀可见的汗珠。
而这不经意的瞬间,却让远处的和骞捕捉进了眼里,云嗣衣衫松松垮垮,被扯开的领口可以看得见他的锁骨,仿佛还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木果混合的味道。
和骞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睛匆忙的瞥向别处,同时站起转身背对云嗣,手里的剑被捏的咔咔作响。
他道:“既然你醒了,想来已无大碍,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就径直大步走到房间门口,开门,再关门。几乎是做贼的速度。
只留下了云嗣一人独自在房中沉默。
“啊…”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坐在面前的人,这会儿只听见匆忙的脚步声。
“哦…”怎么还有点失落呢。
他无奈摇头,却也没有再往下想,看窗外已是夜晚,睡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睡意全无。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后背被牵扯在隐隐作痛。
他换了一身干净僧衣,系好看带,云承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师兄!师兄!”
门被推开,云承跑进来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个遍:“师兄可有好些?我可担心死了。”云承眼睛圆圆的,像小鹿的眼睛,这会儿随着哭腔,两颗金豆豆从眼角顺脸颊而下。
云嗣摸着云承的小光头,蹲下身,颇为温柔,边给云承擦眼泪边道:“哎哟,怎么又流眼泪啦?你多大啦?”
云承还在哭,说话断断续续:“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要哭的,这不是师兄告诉我的吗?”
云嗣轻轻笑了:“好好好,是不是要吃了糖果你才会不哭呀?”
云承抹了眼泪点点头。
云嗣摸了下他的脑袋,牵着他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糖果,递给云承,“喏,师兄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云承将糖果接过去,扒开了糖衣,丢进嘴里,一气呵成,这事儿没有比云承更熟悉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只要他一哭准能吃到糖果,不同味道的。但是只有一个人会给他,也是同一人会告诉他,小孩是会哭的,哭了就会有糖果吃。
云承抿着嘴里的糖果想,真想一直做小孩。
第二日一早,云承醒来刚过卯时,揉着眼睛去找云嗣,拉开门,就看见云嗣在庭院中禅坐。
夏季的早晨总是一片生机盎然,露珠儿挂在草尖上,倒影着他的身影还有身后那棵硕大的紫薇花树,一阵风悄悄走过来,带着淡紫色花瓣窸窸窣窣的掉落在云嗣的肩头。
他闻然不动,静得像一尊佛,但脑海中的思绪却如周围挂着露珠儿的青草,杂乱,潮湿。
云承看了一眼,没有上前打扰。转身又回房睡觉。
无妨,师父不在,一日不练功也没人责怪,一日不诵佛佛祖定也不会责怪的。
看着这一切的不光是云承,还有一人,他身着黑衣,在屋檐下踀足,挺拔的身形和黑黢黢的屋檐融为一体。
而他眼里的人一尘不染,生怕自己的踏足就破坏了美好的画卷,扰了仙人。
云嗣缓缓睁眼,与远远地站在檐下的人目光相接。
回看他的那双眼睛突然地把这静谧打破,仿佛一碗清水,被突如其来的石子激起水花,向外四散而开,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两人相对无言,周围鸦雀无声。
“····”
“····”
和骞朝他走过来,他双手负于背后,神态自若,悠然自得地迈着步子。
云嗣也理了被压偏的衣角,拍了掉落在肩头的紫薇花,站起身,等和骞走近。
“施主,用过早饭了吗?”
“大师,可用过早饭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云嗣闻言一笑,和骞也藏不住笑意缓缓勾起嘴角。
和骞侧身让出他身后的路,道“大师,请。”云嗣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路上,和骞盯着云嗣的步子,在云嗣踩中的石板上也踩上一脚,两个脚印就这样深深印在一起。
今日云嗣穿着一身白色长僧袍,本来皮肤就白得很,穿着白色僧衣,忽略掉脑袋活脱脱一个相貌姣好肤如凝脂的美人。
想到这和骞就忍不住嘴角微扬莫名其妙扯出一个弧度,但又很快消失。
两人来到桌前相对而坐,和骞给云嗣盛了一碗黄小米熬成的粥,里面有应季青菜,红枣,枸杞。
虽说佛家弟子一般都会修行入定来静神,在入定时,自然是不必吃饭。可人拥有的原本就是一具俗身,也会时常被五谷杂粮牵扰。
云嗣轻轻喝了一口粥,是熟悉的味道。他轻声问和骞:“那家主到底如何而死。”
和骞吃着眼前的小菜答:“当然是被佐森川所杀,凶器不都找到了么?”
云嗣放下了手中的调羹,可从确认凶器到抓获佐森川,他跟和骞一直在一起,并没有听见他的任何吩咐,他又继续问道:“你不是一直与我在一起么?什么时候查到是佐森川所杀?”
和骞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云嗣被说的云里雾里,认真地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他们从酒肆出来回去就看到惊秋抓着佐森川,难道是因为堂内恐吓他,或是因为拿他当人质的时候?
和骞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嗣,眼神里就两个字:你猜。
云嗣上了道说出一个猜测:“难道是拿我当人质的时候?”
和骞还是一手托腮,似笑非笑,摇摇头。
云嗣又说出一个猜测,两眼放光,道:“难道是因为他想逃跑恰好被你们抓到了?”
和骞又摇摇头。
云嗣:“····”
他反应过来,怎么刚才好像被对面那人愚弄了?
他有点气恼,站起来转身就回客房。
临走时还不失礼节地做了一个告辞的动作。
而走了几步,和骞就追上来只身挡在云嗣面前,和他面对着面。
很无辜地问:“哎呀大师,你生气啦?”,云嗣听闻不理会,他往前走一步,和骞就往后退一步。
回房的这段路并不长,但有了面前这人的阻拦,这段路在此刻变得没有了目的地。
和骞看他还是不说话,这才认真起来,解释道:“查案嘛,肯定是要证据确凿才能去抓人。”
他向云嗣抛出一个引子,想让云嗣接话。
但云嗣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与此人说话,没有可信度,一肚子秘密,说话也藏着掖着,甚至还玩笑愚弄他!
和骞等待几许云嗣并未接招,又拿他没办法,继续道:“是惊秋去查了佐森川的屋子,还有柴房,对比了凶器。另外一段绳子,就藏在佐森川的房间里。我们去吃饭之前就拿到了,你还记得么?我让惊秋亲自去关押那丫鬟的时候。”
云嗣回想了下,当时确实如和骞所说,他让惊秋亲自关押秀珍,秀珍一个弱女子,又认罪认罚,随便安排一个人也可以,也不一定非要用到惊秋。
云嗣这会儿应话,但只是应话,道:“那怎么确定是佐森川藏起了绳子呢?他的动机是什么?看他的穿着,这家主对他应该不薄。”这府中人口并不少,只有佐森川穿着比其他人都要好,而且头上的木簪还缠绕了金丝。
和骞道:“这个绍府,其实不大,只有前后三进院子,他们府内却有二十多个下人,没有空余的地方安排下人们的住处,所以除了丫鬟秀珍,和管家佐森川是单独一个屋子,其余人都是男女分开合住,所以他是最有机会藏起另一段绳子。”
他看着云嗣 ,准备解释彻底:“另外,这些下人,婢女偏多,男子偏少,能和绍识春亲密相处的,只有佐森川。也只有佐森川有这个力气能够勒死一个成年男子。”
“至于因何杀人,我命惊秋还在查证中。”
云嗣又问道:“我只是奇怪···佐森川刚发现夫人袁阡陌尸体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拦报官,还愿意自给银两替袁阡陌申冤,这又是为何?”
和骞停住脚步,一脸认真且严肃地:“因为朝阳事务司,拿钱就能替人消灾。所以借着朝阳事务司的由头,就算是放走了凶手断错了案,官府也不会说什么。”说完淡淡一笑,感觉跟他这个事务司的主子,好像没有多大关系似的。
云嗣无语:“···”
和骞转身与云嗣并肩而行,边走边说:“事务司成立尚且已久,诸多地方都有分布且人情错综复杂,对于各个地方办事人,很难归管统一,早些年就听说有人拿钱办事借事务司消灾,这些也已经不是秘闻,这次也是凑巧来到了庐江镇,就是为了肃清内患之事。这次碰上我们,只能说是佐森川运气不好。”
事情说完,他们也快走到云嗣房间门口。
和骞说着话又侧过头看了眼云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云嗣突然的回眸的神情抓了个正着,云嗣见他半天没有张口,但感觉又有些话要说,他询问道:“施主?”
和骞听闻干脆直接转过身来,两人相对而立。
和骞挺拔的身高在云嗣面前犹如一座山,如果不是和骞那双含情脉脉温柔似水的眼睛看着他,恐怕云嗣会以为和骞才是被人救了一命的人了。
和骞看了一会儿他,表情由温情变成了严肃,只是严肃里少了一种狠戾,云嗣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只是突然觉得面前这人极其认真,他缓缓开口提了一个要求,他道:“此后我若与你有缘再见,就别再称我为施主了。”
云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人的话字字入耳,在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如果和骞这时候再追问一句“行吗?”云嗣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好。”
可他没有等到和骞继续追问,而和骞也没有等到他的肯定回答。
云嗣云承离开绍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云承在他昏迷不醒时,就替绍府诵经念佛设法超度。临走时府中人已寥寥无几,也没有看到朝阳事务司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