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亏得张浚生精于打点,善于周旋,真的把整个村的人暂且稳住,又偷偷和村长说唠了半天,影影绰绰地暗示小娘子害怕有了身孕,所以急着要进门,几天后娘家哥哥便会领人来村里,一是为了相看亲家,二是提早准备,赶着时间要操办婚礼。
村长倒觉得这个解释还算诚实可靠,毕竟亲事发生得太突兀仓促了些,男女间又地位太过悬殊,如果没有些腌臜丑事混在里面,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听他说得含羞带怯遮遮掩掩的,反而心里渐渐踏实起来,哪里会介意,不过装模作样教训了几句,才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少不得厚着脸皮充一回家长,大胆替你瞒下,从此给我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别再打些花丽狐哨,乔龙画虎的马虎眼。”
他这里才松了口,小王爷一伙人立刻抬脚进了村。
贺郎自然是换了女形,换乘了辆马车,蛇夫人便是贴身的婢女,反倒是康安安一身男装,神采奕奕地骑在马背上。
贺郎委委屈屈地缩在车厢里,看着窗外康安安灵动的身影,又看了眼对面满脸幸灾乐祸的蛇夫人,不由长长叹口气,“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蛇夫人哈哈笑起来,“狐仙不是最喜欢演戏,我还记得你们族长最喜欢到处装神弄鬼搞得鸡飞狗跳的,自己倒乐不可支。话说回来,你变男身和女身居然完全不同,且没有狐狸精的模样,果然你们家族才是最擅长变化,哪像我们,无论怎么变,总带着自己本相的影子。”
贺郎听得啼笑皆非,只好用一方帕子盖住脸,装睡去了。
进了村,果然受到了盛大热烈的欢迎,全村老小都挤在村口迎接贵人,张浚生和村长等在最前头,见他们人马进了村,张浚生抢先迎上去,替小王爷牵住马头。
“怎么搞得这么大的动静?”小王爷皱了皱眉头。
张浚生苦笑:“我也没法子,大家太好奇了,根本拦不住。”
话未说完,村长便赶了上来,朝着小王爷及身后众人细看一遍,偷偷倒吸了口冷气,又滑了旁边的张浚生一眼,心想:臭小子果然鸿运当头,竟然攀上这等神仙般的人物。再回头看看自己的村民,一个个张大嘴,傻里傻气,满脸痴呆的蠢相,根本不上了台面,鹤立鸡群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了。倒有个出了名的泼皮货张二宝,因为出去外头混过几日,居然很有几分底气,紧跟在村长身后连连拱手,脸上还带着从容的笑,颇有些不卑不亢的味道。
村长暗叹口气,在张二宝的压阵下,止住慌乱之心,做出一村之长的威严,拱手行礼,不缓不疾地道:“小老儿是本地的村长,姓柳名耘,敢问阁下贵姓大名?”
小王爷微微一笑,抬腿从马上跳下来,也向他拱手道:“不必客气,既然要结亲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也不必在乎那些虚礼俗套,免贵姓赵,家里排行七,平时熟人都唤我赵七。”
“原来是赵七公子。”村长想不到他一团和气,毫无半点官架子,自己倒平白攥了满手心的汗,顿时心头一泄,暗自感叹:到底是从皇城脚下来的,瞧瞧人家这儒雅气派俊秀模样,今天也算开了眼。
小王爷一下马,身后忽啦啦一群人也跟着下马,个个身形颀长,容貌清俊,衣饰雅致,乡下人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慌了手脚,有捂着嘴偷乐的,有搔首弄姿不知所措的,有痴头怪脑傻笑连连的,也有期期艾艾想凑上来看清楚些的。
村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喝了一声:“都傻站着做什么,把路让开,请贵人进村用饭。”
张浚生的家里已经里外细细打扫过,他父母一大早起来准备了饭菜,乡里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肉是好东西,似乎羊肉鱼肉才是贵人喜欢的,猪肉上不了席面,于是叫来两个壮汉子杀翻了一口羊,配了些菜蔬鲜鱼,只是不知道羊肉该怎么做才对口味,又请教了一遍周围出过村的人,有说烧羊头的,有说做羊肉羹的,还有出主意油炸羊事件的,大家都坚持自己的做法最好吃,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张浚生亲自动手,把羊身上肥嫩处挑出来,切成细片,腌制后湿纸封碗,再准备铜锅沸水烧滚入各色调料,封碗慢火炖,等开了席再慢火养肉,配上特制酱碗一起吃,他解释说这是汴京日下最流行的羊肉吃法,怕村人不明白,还亲自动刀把羊肉切出来,因此染了一身的羊骚味,把他父母急得什么似的,逼他里外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又用力猛嗅头发脖颈,恨不处直接捺到河里洗一遍。
可惜小王爷大鱼大肉毫无兴趣,坐在酒席前,只是挟着不远处的稠膏蕈炒口蘑和几味新鲜蔬菜吃,连村长忍痛贡献出来的金斗泉也不碰,小口啜着村里自酿的果饮。村长于是有些失落,劝了几巡酒,借着洗手偷偷把女儿大姑娘叫出来:“赵小娘子吃饭了吗?有没有看清楚长相?还俊不俊?”
大姑娘平时也是个机灵的,当下拍手道:“有什么好说的,你只瞧她哥哥长那个样,小娘子肯定也错不了哇,我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羞花闭月倾国倾城了,坐在那里像尊玉观音似的,张浚生哥哥不知道是走了啥邪运,竟然能讨到这样俊的婆娘?!”
她父亲听了半信半疑:“真有那么好?你别是人来疯瞎起哄吧。”
大姑娘生气了,把脖子用力一扭:“反正整屋子人都瞧得呆了,都没人敢和她说话,人家娇滴滴的小姐不能见男人,等到摆喜酒那天你自然就看到啦。”说罢甩着袖子又跑进后院看美人了。
村长皱着眉头,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妥,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呆了半天,才重新回了席。
贺郎此刻在一屋子七大姑八大姨凝视的目光下,慢慢地吃着饭,他变身后讲究静气凝神,把丹田之气固守其中,以免散了形,所以份外的端庄稳重,也是略略地挟了几筷子蔬菜鱼肉,小半碗米饭,就放下碗不肯吃了。
张浚生的母亲把她左看看,右瞧瞧,不知道怎么欢喜才好,心疼她胃口小饭量少,忙把藏在柜顶的零食盒子端出来,说:“这是咱们浚生从汴京带来的香糖果子盒,可惜吃了大半,里面填了许多村里人自已做的零嘴儿,味道也不很差,小娘子你请细尝尝。”
贺郎见了正中下怀,他天性嗜爱零食,赶了几天路,随身自备的金橘团乌梅糖早吃完了,立刻脸上粲然一笑,乘着张母眼晕的功夫,接过食盒,细翻里面的蜜枣、杏片、梅干等事物吃。
“哟,小娘子不好好吃饭,净挑零嘴儿吃,这可不大好呀。”有个刻薄的婆娘瞟着她纤细的腰身,咽了口口水,非常气愤,“瞅瞅她花朵似的身子骨儿,以后可怎么生儿育女伺候公婆,也太娇气了些吧。”
“是呀,通身细皮嫩肉的,十根手指头怕是冷水都沾不得,下地干活也不成,好看是好看,就是得高高供起来咯。”有人跟着笑。
“你们再瞧瞧她挑的果子,全是汴京来的原装货,真正懂得选着吃,张家大嫂,照我看来,这个娇贵媳妇儿你连供都供不起。”
大家甜言蜜语里夹枪带棒,乘机吐露了许多酸呕气。
贺郎早就听出来了,头发丝都不动,嘴里嚼着梅片,深深看了旁边蛇夫人一眼。
蛇夫人接了他的眼神,毫无反应,她本来吃得挺欢,才不会管别人说贺郎的闲话,左右是场戏而已,丫头贴不贴心又有什么重要。难得被人请客,奉如上宾,她乐得吃吃喝喝装傻充愣。
“咦,这是哪家的丫头,真不懂规矩,敢坐在主母的席上吃饭。”刻薄婆娘矛头一转,居然盯上蛇夫人了——小姐碰不得,丫头总是好欺负的。
“是呀,叫什么名字呢?一进门不说话,光晓得张嘴吃,一看就是个懒货,张家大嫂,以后你得费心好好管教,别叫外头人以为我们村里是没有规矩的。”
“就是就是,下地的活就全让她去干吧,没道理养个吃闲饭的,浚生老实,你可得替他好好管管。”
“也别这么说,听说汴京城里流行嫁人带通房丫头,赔嫁过来一起暖床生娃的,浚生毕竟还是有福气,娶了一个还白搭一个,小娘子身子骨不行,也无妨,就让这个丫头多生点,以后小娘子生的孩儿读书做官,丫头的孩子就下地干活,两样都齐全,儿孙越多日子才越兴旺嘛。”
“啊!呸!咳咳咳!”蛇夫人一口饭哽在喉咙里,差点被活活噎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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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九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