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俏噘着嘴,默默忍受着这个外表斯文清俊内心实则老女人的上司的刁难,吴镜的大好皮囊还是她陪着一起去请狐仙帮忙找来的,在这之前,他频繁换肉身,每一具肉身都有使用时期,其中最长的一段时间用的是会仙楼老板娘凤三娘的身体,凤三娘原是秀才女儿出身,十七岁时嫁给了商人张槁为妻,可惜张槁成亲后不到一年就赌光家产,因病去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无依无靠,还被邻居家的无赖纠缠不休,本来打算自尽了断,吴镜便挑了这个时机上了她的身。
说起来,吴镜在人间也频频换过好几个女子身体,为了方便行事,他投的大多数是世人眼中的薄命女子,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守活寡的少奶奶,最后一次甚至还当了开封府的金牌女捕快。汴京虽然繁华似锦,新鲜事物更新不迭,对于女子的禁锢却一如即往始终不变,每一具身体所附带来的父亲兄弟官人亲友乃至七大姑八大姨这些琐碎而必备的社会关系成了他最头痛的拖累,令度朔使工作进行得非常不易,每次都不得不让自己死于非命,以摆脱纠缠困境。
譬如凤三娘是他上身最成功最长久的一个,无牵无挂,没有太多的家人管束,他便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开了家会仙酒楼,颇花费了些功夫,把会仙楼经营成了京中出名的热闹场所,归墟度朔使的任务也处理得顺顺当当,酒楼便是他接见度朔使的根据地。
想不到瘦田无人耕,耕完有人争,会仙楼赚钱了,发达了,张家亲戚们的眼珠子也变红了,之前总是挑三拣四的传些风言风语,想要坏她的名节,因吴镜做事滴水不漏,凤三娘品行端正,无可指摘,张家人便指出她膝下无子,痛诉她犯了七出中无后之罪,在她四十五岁那年,族长领着张家众人冲进会仙楼,逼她当场在子侄中过继一人,并交出所有张家家产。
本来,一个无父无兄无丈夫无依靠的女子在商圈里行走,辛苦操持酒楼,对人周旋,已经很是艰难,更别提随着年老体衰,周围的人都虎视耽耽,时时想要上来抢些好处,亲戚们更是上演了一出逼宫大计,可怜吴镜虎落平阳被犬欺,面对一群凡夫俗子却毫无办法,拼不过世俗的伦理道德,纵然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这具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生意,退居堂下“养老”。
张家侄子装腔作势,到底恭敬孝顺了没多久,压不住原型毕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变着法子限制吴镜的自由,衣食供给上亦十分粗劣,态度更是嚣张跋扈,仿佛吴镜是靠了他的本事才能勉强吃口饱饭,堂堂度朔使哪肯受这种恶气,干脆一“死”了之,重新投胎做人。
也正是因为痛恨身为女子的诸多不公正待遇,他才求狐仙帮忙给自己另找了具体质奇阴的男身。
由于知道上司的这点子底细,胡小俏总觉得自己和别的度朔使不同,是他心腹之人,况且自己业绩一向极佳,在吴镜面前还是很有几分地位的,想不到,今天为了一个康安安,她多年小心维持的体面被撕破,心里实在有些怨气,却也不敢顶嘴,唯唯诺诺了一番后,她忍气道:“都是那贱人自己惹出来的事,作为同伴,我又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她,这次她胡作非为,还是我来大人面前告的状,我保证一定再想办法把她带到大人面前,听凭处置,只求不要因此连累我的业绩才好。”
吴镜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在乎的只是业绩么?我怎么觉得你别有用心?”
胡小俏被他看破,脸上马上堆起媚笑,“大人,事成之后,我想要那贱人的身体。”
“哦?你想换身?”吴镜说,“那具□□确实很好看,可是八字和你并不太契合。”
“不要紧,我可以努力克服一下。”一想到康安安娇美的身姿,清秀的脸庞,胡小俏眼里开始发光,重要的不仅是年轻漂亮的身体,还有她身边丰厚的人脉,连赵府的小王爷都为之倾心,只要上了她的身体,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
“你倒聪明!”吴镜岂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机,斜眼看着她,“我只怕你隔墙撂帽子——不对头,进得了她的身,也吃不了她的这碗饭,万一控制不好她身边的几个人,到时候反而闹出纠纷来。”
“哟,大人,她也是新上的身,统共才几天的功夫,有几个人真正识得她?怕她自己都不懂自己呢。”胡小俏抿着嘴笑,“大人请细想,现在她占在这个身体又不听你的话,如果是我进去了,一定想办法让赵府的小王爷俯首贴耳,甘心为大人奔走效力,您说,是我占这具身体有用,还是她更有用呢?”
吴镜大大地给她一个白眼,暗想你拼命要占这具身子不过就是为了馋小王爷那具身子,一片色心昭然若揭,反倒说得像是在帮我的忙,实在狡猾。
胡小俏看着他的脸色,继续说:“大人,你是知道我们这行的难处,辛辛苦苦忙这么十几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积累些人脉下来,换了身体就完全没有用了,每次上身都要从头再来过,而这个贱人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居然一上来就被她找到赵府的靠山,偏偏还不知道怎么物尽其用,竟是把所有力气花到了和大人作对的方向上,难道大人您就不生气?如果让我上了她的身,我就完全不同啦,自然是把大人的任务放在第一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把事情越办越复杂,我换了她的身体,世上不过少了个胡小俏,而对大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
吴镜这才点头:“我是怕你上了她的身之后,被熟悉的人看出异样,反而不妥。”
“大人放心,我跟了她几日,看得出那个小王爷把她捧在手心,当作天仙宝贝似的,身后跟着的又是个听话的帮闲,整天唯唯喏喏,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敢置疑,还用我花什么力气去伪装,怕是对他笑一下就事事如意,一切是水到渠成的事。”
吴镜心里其实十分赞成,故意又想了想,脸上才淡淡一笑:“好吧!就这么办,你去把她带回来,我先手撕了她的精魄,再让你称心满意。”
他们努力地在找康安安,康安安也没闲着,她自知再遇时只有死路一条,反而坦然起来,去了白樊楼的雅间,可是自从傀儡戏的事情后,吴镜不但对傀儡戏深恶痛绝,连话本都不想听了,更是绝足白樊楼,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换了哪个酒楼坐阵。
康安安也不急着找他们,自己在坊间悠闲而过,就当是在人间最后的体验,不料才找了个酒楼坐下歇一会儿,就听说又有人死了。
其实时间还没到午时,但酒楼里早围坐了许多人,大家分明都是为了谈这个话题而来的,一边催着小二上菜,一边备倒好了酒,热烈地讨论着。有人说:“你们听到没有,这个事太古怪了,”
康安安本来耳目灵敏,以魂听音,都不用靠近距离,很快,就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完整版。
原来南门有个财主,最贪女色,都五十多岁的年纪还讨了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做第十一房小妾,自已美名为一树梨花压海棠,不料成亲的晚上,老财主满怀喜悦地扯下了小妾头上的盖布,却发现红布下面的不是如花红颜,却是具狰狞白骨,当场吓得狂叫起来,瘫倒在地,等守在门口的仆人冲进去把他扶坐好,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小妾的影子,老财主吓到半死,只好被扛进大太太的房间休息,睡到半夜里,大太太听到奇怪的动静,同时觉得枕头旁边湿辘辘的,爬起来点灯一看,竟然发现老财主双眼被挖了出来,一脸的鲜血,对着惊恐万分的大太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个小妾呢?”有人关心地追问,“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
“怪就怪在这里,天亮时小妾家里的人来敲门,责问为什么迎亲的人要把新娘子扔在了野外,原来前天晚上迎亲的队伍在半路休息的时候,新娘子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弃在野地里,小娘子怕极了,又不小心崴了脚,走了大半夜才回到自己家里。”
“哟,那就是送亲的时候在野地里遇到狐狸精了。”一人顿时茅塞顿开。
“什么狐狸精,我看是女鬼吧,要知道一般女鬼最喜欢美少年,估计在野地里瞧见新娘子年轻貌美,以为她嫁的肯定是个斯文的读书郎,于是换下了新娘,自己上轿嫁人,结果巴巴地进了洞房,才发现居然是个白发老翁,女鬼肯定是十分愤怒,所以当场就发作显形啦。”另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说。
“你少胡诌,当场发作就直接杀了老头子,凭什么等到半夜后再去挖他的眼珠?简直是多此一举。”立刻有人反驳。
“气不过吧,这种女鬼的脾气肯定是很大的,八成她回去后越想越生气,所以又赶回来补他一爪子,吃了他的眼珠子当宵夜。”前面的人硬撑道。
“去你的!”有人推了他一巴掌,“你干嘛不去当话本伶人,可惜这一桌子刚上的菜,听得我直犯恶心。”
大家七嘴八舌,毫无结果,倒是笑成一团,老牛吃嫩草总是件缺德的事,既然失败了,更成了大快人心的事,旁人只觉得八卦欢乐。
有人因此爆料说:“这个张财主我是知道的,就爱尝鲜,且最喜欢娇嫩嫩的小娘子,年纪越小越称心,所以遇到这种事也算是报应。”
康安安不动声色地听了,其实说到“南门”、“张财主”这几个字时就已经明白,花胜月的报仇名单上又少了个南门张大官人。
大街上又是一阵喧哗,有人奔出去打探消息,回来说:“刚才开封府捕快绑了两个人过去,就是那个新娘子和她的父亲,原来张家把这案子告到了开封府,说肯定是新娘子不愿嫁入张家,伙同他人做出来的命案,可怜新娘子脚还没好,实在走不动路,被捕快们推得哭哭啼啼的,看得人心酸。”
“可怜的小娘子,才出虎口又落狼窝,莫名其妙地牵扯到人命官司里去啦。”大家纷纷叹息,又开始喝酒吃菜。
康安安慢慢地走出了酒楼,茫然四顾,花胜月在外面大开杀戒,而她毫无办法,现在只剩下武骑尉黄炎、长史九郎、千春楼秦小公子,还有位不知名字的桂大人。难道真要等到杀光五个,只留下最后一个受害者时才能堵住她?
康安安长长叹口气,觉得不怪乎吴镜咬牙切齿地想手撕了她,自己确实造成了好大一个烂摊子。她现在只恨自己实在分身乏术,无法同时去这四个人家门口守着,等花胜月出现。
她在大街上头痛沉思之时,吴镜带着胡小俏,穿过热闹的人群,在千春楼楼上的雅座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