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锦一呆,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魏勉却仍抓着她的手不松开,嘴中不断喃喃:“真真,我没有想到会那样的……你原谅我……不要走,真真……”
她望着魏勉的眼镜,定了片刻,略微俯身向前,低低地道:“勉哥哥,真真……是谁?”
魏勉眉心一皱,似乎有些烦恼苦闷的模样,并不回答。
柔锦正要放弃,却听他缓缓地道:“真真,就是三妹妹啊……”
她一愣,目光微闪间,想到什么,脸色大变,顿时变作了苍白一片。
“是她……”她摇头,望着魏勉,几乎是两眼发红,“骗人的,怎么可能……会是她?”
此时在外间,下人向秦柔禀报,说是秦可寅要见她。
秦柔眸子一转,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请人进来。”
这朝夕阁内点着暖香,味道浓郁。如今天气虽然转暖,但秦柔尤其畏寒,所以阁内还点着炭盆,配着这调温怡养的香气,竟有几分夏天的感觉。
上首,若干仆妇环绕之间,坐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人自然就是秦柔。
她穿着藕荷色小袄,白玉簪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无需言语,周身就仿若有富贵之气萦绕。
坐在秦柔身边的,则是魏勉之母齐氏。
秦可寅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她一顿,上前屈膝行礼。
“坐吧。”齐氏道。
秦可寅依言落座。
齐氏暗下打量,见秦可寅穿一身毫不起眼的素裙,粉黛未施,面白如纸,却仍然秀美俏丽,若三春之桃,与秦柔的清贵雅致不同,很有几分妩媚娇柔。
齐氏嘴角一撇,微微冷笑。
自家儿子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来,齐氏自然不会觉得是魏勉的错,只心疑是秦可寅为攀龙附凤不择手段、成心勾引而已,如今见她生得娇媚,愈发觉得是如此。
“今儿找你过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和阿勉的事。你当也晓得,如今这事瞒是蛮不住的,不知道外头已经有多少不好听的话了,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堂姐同我商量,不若下个月挑个吉日将你纳进秋芳院,你看如何?”
齐氏说着话,秦柔便垂首在旁微笑听着,待齐氏说完,她望着秦可寅柔声道:“妹妹放心,如今你年纪还小,不必成礼,有了这名分,便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往后在秋芳院……我们就还是以姐妹相称。”
秦可寅早在齐氏开口说第一句时,脚底就有些发冷。是了,她早早地进门,既可平息流言,又能规避祸患,看似是当前最好的一步路。
秦可寅起身,走到中央,对着二人屈膝再行礼:“寅儿……不愿如此。”
秦柔脸上的笑意一凝,随即道:“妹妹是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么?若是如此……”
秦可寅摇头:“寅儿没有不满意,我只是,对侯爷无意。”
齐氏将茶杯重重一搁,四下一静。
“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你和阿勉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不进秋芳院,你还想去哪里?还是说,当个贵妾你还嫌不够”
秦柔淡淡道:“母亲别急,再听听妹妹的意思。”
齐氏冷冷道:“你是为了他们二人好才如此百般忍让,哪里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退一尺,人进一丈,今儿就让她蹬鼻子上脸,往后你还如何在秋芳院立威!”
秦可寅被齐氏冷厉的怒斥吓着,身子轻颤,却强撑着抿唇道:“寅儿谢夫人和姐姐一片心意,但寅儿无心婚嫁,不论你们信与不信,今日之事的的确确是一桩意外,我不知道侯爷会在那里,也不知道他吃醉了酒会……总之,寅儿别无所求,惟愿有朝一日能入佛门,若夫人和姐姐应允,今年年后,寅儿便搬去家庙,落发为尼。”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白瑾脸色大变:“姑娘……”
秦柔一愣,看向秦可寅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齐氏也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直直盯了秦可寅半晌,忽而冷笑道:“你以为这儿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地方么?婚嫁一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自作主张的道理!再说了,你方才那一番话的意思,是我儿配不上你不成?让你做他的妾,还委屈了你不成?”
秦可寅摇头不语,脸色愈发苍白。
秦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对齐氏道:“母亲,您先不要动气,妹妹年轻气盛,如此这般,也是一时糊涂。”
“妹妹,叔叔婶婶一定希望你有个好归宿,你若遁入空门、孑然一身,届时老无所依、身如浮萍,又怎么对得起他们?母亲话虽说得重,到底也是看在我与你的关系上,为你着想才会这么说,你何须如此呢?若换了旁人,今日之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就过去了。”
一旁的白瑾暗暗摇头,汾阳侯夫人果真是非同一般,几句话间四两拨千斤,将秦可寅方才所言说成是一时意气,又给她扣了一顶不孝的帽子。
“姐姐……误会了,寅儿今日所言,绝非一时意气。”秦可寅突然抬起右手,解下发簪,青丝垂落如雾如瀑,一时间竟显得秀美绝尘。
秦柔一时失神,就见秦可寅掬起一捧长发,用簪尖猛然往下绞去!
齐氏大喝:“住手!”
簪子落到一半,被齐氏扔出的茶杯叮当一声撞飞,滚落在地,几缕秀发应声飘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残害自己的身体!”齐氏面上怒不可遏,实际更是心有余悸。她对今日之事恼怒万分,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毕竟秦家二房也不可小觑,更不要提,秦可寅背后还有个张老夫人。
此番她与秦柔找秦可寅来,想将事定下,实是自作主张,并未与任何人知会,若是秦可寅今日出个三长两短,以张家那个老太太的性情,指不定会如何。
更不要提,背后还有个张学林。
别说汾阳侯府,就是那皇宫里几位殿下都要忌惮张学林几分。
此时,秦可寅斜坐在地,低头不语。秦柔看过去,见她的裙摆已被泼出的茶水浸湿,又兼发丝凌乱,本该是狼狈可怜的一幕,她却似乎没有丝毫柔弱无依之态,只是静坐于此,仿佛是在无声地抵抗。
秦柔目光一闪,眼里突然浮现出一丝诡谲的光亮。
“母亲,此事不急,晚些再定无妨,”秦柔忽道,“早知道如此,应先单独与妹妹将话说开,今日之事,是我思虑欠妥。眼下母亲受了惊,不若先回去歇息,由我再劝劝妹妹,母亲觉得可好?”
这一番话,当真天衣无缝、进退得体。
此事如今闹得如此,齐氏自然巴不得脱身,好将烫手山芋扔给秦柔。她平缓了一口气道:“也好,你好好地与她谈……原本好好一个孩子,真不知怎么回事。”而后冷冷瞧了秦可寅一眼,扶着丫鬟的手,一脸不愉地离开了朝夕阁。
齐氏带人走后,阁里人就少了大半。秦柔叫白瑾扶秦可寅回座,又命她替秦可寅把头发重新梳好。
秦可寅呆呆的模样,由白瑾施为,垂首望着膝盖上的手,一副失魂落魄之态。
秦柔一边喝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眸光闪动。
发髻梳毕,一如先前。
秦柔道:“妹妹,人多了说话不自在,咱们单独说一阵子话可好?”
“自然无妨,姐姐……请说。”
少倾,阁内几个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她们二人在其中。
秦柔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妹妹,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秦可寅看向她。
“你为什么不愿意?”秦柔道。她看得出来,秦可寅是真心不愿入秋芳院,不是虚晃一枪、装模作样,而是由衷不愿。
秦可寅没料到秦柔有此一问,当下一怔。
“夫君他文成武就,身居高位,如今更是封爵出府,若是做了他的女人,今后你所能享受的荣华富贵不仅限于自己,更能荫庇子孙,你……为何不愿?”
秦柔所言不差,秦可寅出身虽然不差,但和京城的世家贵族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汾阳侯府在京城是实打实的一品勋贵,多少世家小姐挤破头都想入府做个贵妾。
更不提魏勉本人还如此出色。
就算今日之事真的是意外,或者错在魏勉,可秦可寅也不至于如此抵抗。
沉默片刻,秦可寅道:“齐大非偶……侯爷虽好,却不是寅儿的良配。说来也许会让姐姐觉得可笑,寅儿此生对于情爱,别无他求,只希望……”
“希望什么?”
秦可寅轻轻一笑,却眉笼清愁:“但求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秦柔眼睛一眯,恍惚间明白过来:“你……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秦可寅听到这一句,脸色更加苍白。
秦柔一时间,有些怔住,许久没有出声。
她看着眼前的秦可寅,好像就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实在是傻得可爱,傻得……可怜。
她目光向下,凝视秦可寅的眼睛:“那个人是谁?”
秦可寅咬唇不语。
秦柔看着她,许久不说话,又想到她今日突然出现在桃园的事,猛然一震,双眸微睁:“你——”
今日有位贵客来迟,所以由秦家下人从桃园抄近路引过来,席间宾客人尽皆知。
秦柔忍不住一叹,神色奇异至极:“你竟然会喜欢他?当初,就连叶家那位都在他身上栽了跟头,你是疯了不成,竟去喜欢他?”
秦柔口中这个叶三,正是礼部尚书家的叶三小姐叶凝玉。
秦可寅低头不语,手却攥得更紧。
叶凝玉这个名字,几年前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就连不在京城的秦可寅都听过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怎样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啊。
画技和琴艺都是超绝,可以说是世间仅有,许多当世大家都自叹不如。
借着其父对张学林的恩情,她曾师承张学林学习书法。
当年,连皇帝都对她动过心思。可是如今,那位叶三小姐年过二十五却仍然云英未嫁。
秦柔望着秦可寅,一字一句道:“当年叶凝玉痴迷张学林,可是连命都不要了,有些事,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初张学林与她有过婚约,可是她父亲叶如辉千方百计向皇太后讨的恩典。谁知道张学林一意要解除婚约,那叶凝玉服毒自尽……都没能让他心软。我见过叶凝玉几面,能让那样的女子走到那等地步,张学林此人,不是铁石心肠,他是根本没有心啊……”
*
此时是二更时分,夜色已深。
风声微弱,给雨水浸润过的泥土散发出涩涩的浅香,灌木丛间飘荡着雾蒙蒙的潮气。
那气息透过窗户飘散进来,让甄真愈发地清醒。
甄真悄悄地仰起头,看向窗外小小的天空,眸子里映出两点星光。
方才遇到魏勉,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甄家的那些故去的人和事。
也只有在这种没有人醒着的深夜里,她才敢偷偷地想一想他们。
平时,她却连想都不敢想。
娘亲的声音,兄长的声音,父亲的声音,都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低低的梦呓,来来回回地飘荡。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脸颊不知不觉就被寒夜里的风吹得冰凉。
就在她给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股若隐若现的酒香味道飘荡出来。
甄真一个恍惚,侧首一望,便落入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站在重重叠叠的花木之间,修长的身影有如一团模糊的水墨,在月光变幻间,时明时灭,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
目光晦暗,像一片浓黑的雾。
她望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一时竟连害怕都给忘记了,只愣愣地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月亮的清晖忽然洒落下来,将那个人的面目照得分明。
他的脸玉白如画,在银色的月光下,与那双黑夜似的眼睛相映,风华慑人。
甄真一颤,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大人?”她有一些不确定。
这个时辰,他从秦家回来,怎么会她这儿来?
莫非是来兴师问罪?
甄真不禁咽了口唾沫。
眼前人的面容平淡,身形巍然不动,置身于花叶间,就像一座悲悯无情的雕塑。
他注视她许久,半晌才抬起手,拿出一个东西:“你试试这个。”
甄真定睛一看,首辅大人手里拿的,竟然……是一瓶跌打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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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