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秦可寅正由下人扶着从外间出来,她本是想看看那金世荣有没有看完诊,不料走到门外,却看到张学林站在院子里与丫鬟说话,当下停了脚步。
张学林背对着她的方向,略微低头,身前是两个丫鬟。
秦可寅所站之处,只能看到靠右的流芳,另外一人给张学林挡住,看不见样貌。
她见张学林在那儿站着,侧脸竟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可察觉的笑,且又许久都不曾走开,不禁微微咬住了下唇。
她从未见他笑过。
她低低道:“那是外祖母身边的……”
“回姑娘的话,那是琳琅轩的大丫鬟流芳。”她身旁的丫鬟白瑾道。
秦可寅看着远处张学林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她模样倒是好。”
“正是呢,整个张府,除了那叶蓁蓁,要属流芳最出挑。”
白瑾说完,打量秦可寅神色有几分不对劲,心念一动道:“姑娘是觉得,张大人对那个流芳……”
秦可寅回眸看她,她立马闭了嘴,左右看看,不敢再往下说。
秦可寅垂眸:“若是表哥心里有她,喜欢她,必然是想纳她的,不如——”
白瑾有些不明白:“姑娘……是想要奴婢先去警告她一番么?”
“当然不是,”秦可寅摇头,想了想,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交到白瑾手里,“这几日得空的时候,把玉送给她,千万——别让人瞧见。”
白瑾彻底愣住:“姑娘,这……”
秦可寅在她手背上一按,目光微凉:“你与我一同长大,在秦府待了这许久,难道还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白瑾恍惚间领悟过来,一时间,心中无不悲凉。
秦可寅的父亲宠妾灭妻,已有数年,她母亲甚至到了……要借迎合那宠妾来讨好她父亲的地步。
“表哥若喜欢她,自然会纳她,不如早早与她交好,”秦可寅缓缓道,“只希望今日我待她的好,往后她能记得……”
白瑾皱眉:“可是姑娘,再怎么样她如今也只是个下人,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日后成了姨娘,不还是得听正妻的管教?您何必如此?再者,毕竟首辅大人与咱们老爷不同,他……”
话未说完,那头金世荣从屋里退了出来,白瑾立即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大人,”金世荣急急上前,面带喜色道,“老夫人的病情,比两个月前下官来时好了许多。”
张学林神色一缓,却又有些疑惑:“可知道缘由?”
金世荣也很是不解:“方才下官问过,老夫人这两个月的用药与之前并无分别,也不知怎么的,这两个月下来脉象平稳许多,脸色也好过从前。”
甄真在一旁,听到他们二人说话,低垂着的眼眸微微一转。
张学林:“好转自是好事,至于当中缘由,不必操之过急,徐徐图之亦可。”
金世荣闻言释然,俯首谦恭道:“大人说的极是。”
张学林颔首:“有劳了。”
金世荣连忙回礼,因急着去给老夫人开药方抓药,便匆匆告退出了院子。
张学林则紧跟着进屋去看张老夫人情形,流芳等人也都跟着往里而去。
甄真落在最后,正要进屋,背后忽然有人喊住她道:“姑娘请留步——”
她转头一看,来人不是旁人,竟是方才走了没多久的金世荣金太医。
看他的样子,是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
甄真转过身,朝他行了一礼:“大人有什么吩咐?”
金世荣上前几步,看着她目光热切道:“实在冒昧,在下是想问,刚刚那些糖球,姑娘这儿还有没有多的?不知——能不能给在下一些?”
甄真一愣,见对方两眼发亮,十分渴切的模样,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实在是对不住,不是奴婢不想给大人,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奴婢手里的那些,都已经给首辅大人了。大人若真的想要,还是去找咱们大人拿吧。”
金世荣也没料到如此,怔了好一会儿才失望地摇摇头道:“罢了,罢了。”
甄真看着他丧气十足的背影,忍不住掩嘴轻轻一笑。
肯定是张学林太过吓人的缘故,瞧这位金太医,连过去要几颗糖都不敢。
回到屋里,张学林正与老夫人说话,秦可寅等人就陪在一旁,
流芳见甄真进来,便招呼她去沏茶。
甄真一转身,却望见秦可寅身边的丫鬟白瑾一个劲地往流芳那儿看,瞧着……有几分神色不善似的。
她眉头一拧,心生疑惑。
“叶蓁蓁,老夫人喊你呢。”刘嬷嬷忽然道。
甄真回过神,忙上前去:“夫人有什么吩咐?”
张老夫人放下茶杯,看着她微微带笑:“吩咐算不上,就是你那糖球做的不错,连咱们张大人都喜欢,总不能让你白忙一场,方才,表小姐还替你向我讨赏呢。”
甄真心里其实没什么感觉,表面却作出一副惊喜过望之态,睁大了眼看看秦可寅,又看看张老夫人,那叫一个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张学林喝着茶,状似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抽。
“多谢表小姐,多谢老夫人。”
“先别急着谢,先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甄真抿唇一笑:“奴婢不敢,老夫人给的,自然都是最最好的。”
张老夫人呸了一声,笑骂她道:“瞧瞧,这个鬼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一时间,屋内几人都笑起来。
甄真跟着陪笑,笑得两颊发酸,心中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无聊透顶的天聊完呢。
她正在那儿装模作样,目光一抬,与张学林四目相对,暗下一窒。
他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双眸却泛着浅浅的幽光,好似……能一眼直看到她心底一般。
*
翌日,甄真得了一日休息,便在下人院里待着,并未出门。
午后她在院内拉了张榻小睡,原本只想打个盹,没料到沾了榻,一时昏昏沉沉,竟睡熟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人竟然在屋里。
她闻到屋里淡淡的药味,却没有看到有人在跟前。
眼前情形,恍惚间,竟是当年甄家海棠苑的模样。
她手支着榻起身,另只手摸着额,神智昏沉。
“想要什么?”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甄真一惊,忙回头去看,就见魏勉立在屏风前,眉眼柔和地望着自己。他着一身烟灰色长袍,更添柔和清俊。
甄真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那边魏勉却微微笑道:“今日休沐,到你们府上来与你爹坐坐,顺道来看看你,是想要喝水么?”
甄真直直地盯着他,没有出声。
他却睨她道:“你坐,我来。”语罢就不由分说转身去倒水了。
甄真起身跟过去,却见他站在桌案前面一动不动。
上前去一看,摊开的画卷上,是一幅色调浓丽的美人图,画的角落盖有魏勉的私章。
藤花墙下,一名身着杏黄色羽纱裙的少女手握书卷靠在长椅上,慵懒闲适,逸趣横生。
甄真想要出声,一张口却浑身一凉,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一团刺人的光亮,刹那间明晰。
花枝低垂,草叶芬芳。院内有两排高低阶的木架,摆放着吊兰,翠绿缀着橙红,是难得一见的颜色。尤其高阶上的两盆吊兰,长枝垂挂,碧色青青,清新雅致。
她还是在院子里。
刚刚……那只是一个梦,一个真真切切的噩梦。
甄真抬手按在心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寂静之中,她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谁是勉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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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