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的惋惜和谜团中,群英逐浪会以一场闹剧收尾,铩羽而归的各派陆续离开了望仙峰。
一起回悬月山的提议被江识微否决了,但谢寒洲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启程当日,他带着崔然等人直接加入了悬月山的队伍。
悬月山的弟子一见他就炸开了,“你干什么?”
“跟你们一起回悬月山啊。”谢寒洲理所当然地上了江识微旁边的马,对着江识微一笑,“开玩笑的,我去拜会一下严掌门。”
他这一笑,不似发自真心,更像是挑衅。但在不明所以的旁观者眼里,真真是一副痴心难求、死缠烂打的姿态,而另一方不为所动,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时道上都是预备离开的各家子弟,两人又成了全场焦点。江识微闭了闭眼,神色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谢长老请便,在下先行一步了。”
他一扯缰绳,白衣快马便向远处疾驰而去,谢寒洲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将其他人都甩开了。
前世江识微深居简出,极少骑马。今日他可算是真正领教了江识微的骑术,可谓是一骑绝尘,难望项背,好几次他都险些跟丢。
如若不是江识微会时不时停下等师弟们,他恐怕连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将过一处城门时,
每射出一箭,那名弓箭手都以极快的速度藏回屋檐后,谢寒洲数次都没有找到反击的机会,其他的刺客还好说,但高楼上的那名弓箭手不解决,两人很难逃出去。
前后方都有追兵,身下的马匹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谢寒洲提剑斩杀迎面数名刺客,而后一声箭鸣,凌空而来。
“小心!”
"江识微!"
谢寒洲眼睁睁看着江识微猛扯缰绳,止住了马匹进势,替自己挡下了那一箭。
冰冷锋利的箭簇贯穿了江识微的整个肩膀,在马匹疯狂的挣扎和强大的冲击力下,江识微整个人几乎被甩飞了出去,只有一双脚还勾着缰绳,大半个身子都吊在空中,鲜血泼洒了一路,让人触目惊心。
马蹄如雷,不知疲倦地狂奔。江识微上半身倒吊在空中,白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在剧烈的颠簸和飞掠过的街景中,江识微眯了眯眼,目光锁住了某一处,他对谢寒洲道:“谢长老,上我的马。”
谢寒洲立刻应下,掷出折云,飞斩下身后追兵,随即扯住江识微马匹缰绳,一个飞身,调换了位置。
与此同时,江识微骤然拔出肩膀上的箭,伸手急掠起地上掉落的长弓,他没有瞄准,也没有迟疑,在弓箭手探身观察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弓开弦,箭矢飞射而去,分毫不差地正中对方眉心!
江识微腰部发力,身子一扭,重回马上,“我来策马。”
前方的追兵已被谢寒洲杀干净了,后面的人
元嘉十七年,绿水青山间,一人一马飞掠而过。
马蹄声急间,暗处射出一支羽箭,飞掠过密林枝桠,直刺入那人胸膛。
那人只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便坠马不起了。然而暗处之人却并无停手之意,再度张弓开弦,利箭直入快马颈项。
一击毙命。
地上的人还在痛吟着翻滚,听见渐进的脚步声时挣扎着抬起了头,痛哭的眼眸中顿时迸发怨恨:“是你!”
来人一袭明白色道袍,在他面前蹲下,一只手卡住他的下巴将他身子举起,一只手则绕到了他的背后,弹了弹那根穿胸的箭。
“啊啊啊——”他疼得大叫。
谢寒洲不理会他的痛喊,“你跟玄凤山的人说什么了?”
“大师兄!大师兄!我们……是师兄弟啊!你放过我吧!”
束着高马尾的人嗤笑一声,那笑容十分明媚,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那你还敢干吃里扒外的勾当?”说着,他身后将对方背后的羽箭抽出几分,疼得对方又是惨叫连连。
“说!”
“我说,我说,他们……咳咳,让我告诉玄凤山掌门,若是意属盟主之位,必当鼎力相助。”
“就这些?”
“我,我只知道这些。咳……”
谢寒洲皱了皱眉,元嘉初年,齐国举国归顺,大夏一统中原。新帝登基,特设武林盟,意图一统七大门派,控制江湖势力,稳定朝局。近来盟主不知所踪,江湖中已是异动纷纷。
“谁派你去报的信?”
崔然咬了咬牙,还是选择瞒下始作俑者的名字,道:“是掌门。”
掌门江识微,自十七岁起坐镇临霄山,力挽狂澜,带领当年即将覆灭的临霄山重回江湖之巅,后一力扶持武林盟,以雷霆手段协助其扫清各派,被江湖中人誉为天下无情道第一人。
盟会初建后,江识微因不愿大权旁落,并未携临霄山归顺武林盟。
谢寒洲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武林盟盟主虽与江识微是故交,但以江识微那个无情无义的性格,做出背后捅刀子的事也不奇怪。如果玄凤山掌门继任后坐不稳盟主之位,武林动荡,势必会求助江识微,届时,后者才是真正把握实权的武林盟盟主。
既能全了心系苍生的美名,又能大权在握,不愧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大师兄,咳咳……求你,求你放过我……啊啊——”在凄厉的惨叫中,谢寒洲干脆地抽出了那只箭,崔然的眼睛一下子爆凸出来,死不瞑目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谢寒洲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走好,师弟。”
回到临霄山,谢寒洲先去找了沈迟,他师弟,人不在,他才去拜见江识微。
江识微手中各执二子,正与自己对弈,头也不抬,淡道:“何事?”
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质,平日里一双澄澈淡雅的眼眸中无喜无悲,无欲无求,谢寒洲一见到他,郁结在心头的火气顿时如泥牛入海,渐渐消散。
他恭敬地跪在地上,“弟子前来请罪。”
江识微没说话,眼神如古井无波,示意他说下去。
他继续道:“今日我回山途中,撞见崔然与玄凤山密谋篡位,已将其就地正法。”
室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一颗棋子倏然飞来,击破了他的额角。
鲜血沿着脸庞滑落,谢寒洲抬起头,对上江识微森然的双眼。
“崔然纵然与玄凤山有私,也轮不到你处置。以下犯上,残害同门,你意欲何为?”
江识微的脸色阴沉可怖,他死死盯着谢寒洲,良久后从牙关中挤出两个字:“来人。”
修仙之人五感敏锐,加之他用了千里传音术,附近巡逻的弟子很快就来了,“拜见掌门。”
“拖下去,杖责。”
“是!”众弟子应声。
吩咐动刑的时候,江识微没说具体数目,施刑的弟子不敢怠慢,只能不停地打。
有人扑到了身前,谢寒洲恍惚地抬起头,喉咙中勉强挤出两个字,“师弟。”
沈迟流着泪,“师兄,我来了,我来了。我这就去求师尊。”
“别去……”去了江识微也不会心软,他呢喃着,眼前彻底黑暗。
“师兄,师兄,你醒了?”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沈迟的泪眼,谢寒洲意识渐渐回笼,首先问道:“你如何,有无受伤?”
沈迟摇头,“我很好。”
“你没事就好。”沈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两人本是一个无名小派中的弟子,后来门派不幸卷入江湖纷争,一夕之间惨遭灭门,他与沈迟被江识微带回临霄山,江识微狠辣无情,他们二人唯有相依为命。
“师兄……”沈迟垂下头,面露犹豫之色。
“怎么了?但说无妨。”
“今天,是戚长老替你去求了情。我们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他对我说,如今陛下病重,待到新帝登基,必将肃清各方势力,如若师尊固执己见,仍独立于武林盟之外,迟早会给临霄山带来大祸。”
谢寒洲沉默了片刻,沉吟道:“可如若江识微真的归顺,朝廷只会更忌惮武林盟,再加上各派争斗,武林盟便是形同虚设。”
与其说是江识微不愿放权,不如说是江识微把临霄山作为平衡江湖与朝堂间的一个支点。若失衡,江识微就会帮助弱势一方,以此保住临霄山,以及自己不可或缺的地位。
此举很聪明。哪怕今日是他掌权,他也会这么做。
沈迟摇摇头,“师兄,江湖争斗我不懂。我只知道,江识微是我们的灭门仇人。我一定要报仇。”
谢寒洲沉默了。灭门当日,他重伤昏迷,唯有沈迟看清了凶手,正是在为武林盟清扫阻力的江识微。
沈迟站起身:“等下一次师尊闭关,他与其他几位长老将联合逼他退位,再携临霄山归顺武林盟。那时需要调开山中人马,你我乃江识微座下唯二弟子,只有我们下令,他人才不会生疑。”
说完,他就走了。
谢寒洲倚在床边,思考沈迟的话。
灭门之仇岂有不报之理,他一定会杀了江识微,但也不会让那几个平庸好事之徒掌管临霄山。
掌门之位,他要自己坐。
白日之事还没有解决,作为弟子,谢寒洲还是要去向江识微请罪。
薄云轻转,月色暗淡,他叩响了门扉,“师尊。”
屋内没有回应。
谢寒洲心中叹了口气,转而换上一副歉疚认错的口吻,“弟子谢寒洲,求见师尊。”
依旧寂静。
莫非……是发生了变故?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推门而入。
寝室内空无一人,唯有香气悠然。谢寒洲环顾了一圈,最后拿起了棋盘边缘的一颗白棋。
棋盘应当是刻意被人重摆过,且那人十分匆忙,部分棋子不曾置于纵横之上。而他手上的这枚应是放在角落,即使沾上了一滴小血珠,也不曾引人留意。
屋子里怎么会见血?谢寒洲心下一凛,将棋子收在袖中,去找江识微。
后山有一处叫做望月阁,江湖上有传言,那是江识微为怀念亡妻所筑。
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情道第一人,竟也会怀念亡故的妻子。有传言道:江识微其实早就修了无情道,与此女子相识相知,不过是当对方为修道中的一场情劫,最后更是杀妻证道。也有传言:两人相爱之后,此人却卷入了皇家争斗,在宫变中意外身亡,江识微悲痛欲绝,自此修上了无情道,断情绝爱。
毫无疑问,谢寒洲更相信前者。早年间,江识微的确时不时就去望月阁,等到他渐渐长大,江识微就开始盯着他挑刺了。可见江识微是在利用完之后,就斩草除根杀了对方,但又不愿损坏名声,所以建个房子装模做样,等日子久了,就装不下去了。
一门之隔,望月阁内很安静,江识微并不在里面。
谢寒洲提灯,又去了后山处的灵泉。
后山灵泉有疗伤奇效,掌门、长老都有单独所设,他沿着山径,朝着江识微灵泉所在方向走,果然听到了淙淙流水中的人声。
先是江识微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再是另一道陌生的男声,苦口婆心道:“你这又是何苦。”
“无用……咳咳……”江识微只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江识微受伤了?谢寒洲抬手扇灭了灯罩内的蜡烛,放下提灯,借着草木和夜色的掩盖,意图向二人更靠近一点。
但另一个人却情绪激动地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不告诉谢寒洲……”
猝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谢寒洲错愕不已,但不等对方说下去,就被江识微厉声打断了,“够了!”
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江识微抽气般的痛吟。
谢寒洲皱眉心中疑窦重重:江识微到底瞒了他什么事?江识微怎么会突然受如此重伤?灵泉内另一个男人是谁?仔细回想,那声音陌生中却有几分熟悉,他应该在哪见过对方。
他快速撤了出去,走出没多远,便见数米开外的草丛中,横躺着几个巡逻的弟子,鲜血泊泊,从他们颈上的伤口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