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长大了 第10章 无

从那个诡异的破屋出来之后，郎正被江祁催着把三个孩子先行送回了住处。之前向村长打听过的，因为事出过于惨烈，人们也怕沾染了邪祟，没有入土的尸体就统一停在村北的寺庙里。众人本都劝着江祁停下来休息，但在离开那片地方之后，窒息的状况就彻底消失了。他执意要跟着众人前行，绕过集市，一路往积了更多怨气的荒郊上去。

临走前，狗皮膏药邢浔刚从温凉怀里下来，就又贴上了他的脚踝。江祁好说歹说答应回来带给他们糖吃，三个孩子这才一哄而散。不远处的重圆躲在红柱后面偷偷看着，不巧和刚起身的江祁四目相对，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个灰色的影子就匆匆逃开了。

魏鸢叫了他一声，江祁这才发觉自己掉队了。

一行人绕着村子周围前进，一来怕扰了集市上的镇民，二来是担心在那种摩肩接踵的地方浪费宝贵时间，然而抵达那座山寺的时候，还是过了正午已有两个时辰。郎正在殿内和寺院的住持交涉，江祁避开众人绕着这院子走了一圈，胸口又开始隐隐发闷。寺院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然而不知为何已经荒了。从那看得到山脚下的集市，人影晃成小点，零零星星地在几条街道上散着。

江祁嘴里突然返上一股血腥的味道。

“这位施主，你的同伴在找你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回吧。”也许是他看得有些出神，竟没能察觉到有人接近。江祁一回身，见一位老寺僧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忙作了一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犯了禁忌。

“跟老僧走吧，我送你从这出去。”他转身迈进了院门，回头示意江祁跟上。郎正一行人似乎已先行去了寺院后停尸的地方，院子里显得有些空落。钟鱼不再响起，刚刚扫地的小僧童也不见了踪迹。江祁走进庙里，那老僧不知为何匆匆出去，说让他先在这等候片刻。殿内的结构有些简陋，红漆脱落，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但横梁墙角都被人齐齐扫过，环境到还算是整洁干净。

江祁边走边转，不禁疑惑这么大一座寺庙里为何没有供佛。祭台上香未燃尽，他在打坐用的垫子上坐下，注意到了一旁放着的红柜子。柜子上扣着一面青铜镜，还有一串黑色珠子串成的珠串。江祁被好奇驱使着拾起那面镜子，不慎被一声喝惊得脱了手。

“施主莫动！”

话音落下之际，是一声清冽的破碎声响过。江祁呆愣在那里，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脸上是藏不住的慌乱和愧意，一时都忘了该说点什么。

“无妨……无妨，施主莫被吓到了。这就是面普通镜子，老僧只怕你伤了手。”江祁被安慰了一句才回过神来，开始一个劲的道歉。老僧摆手让他坐下，一边摘下一颗串珠塞进他手里。

“我刚去找了半天，原来放在这了。你握住这个，先坐在这里运运气吧。”

“这是……”

“普通无患子的果实而已，拿着吧。”

“……老师傅，那面镜子，还是让我赔给您吧。”江祁说着放下手里的珠子，要去解腰间的荷包。那老僧却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原本和蔼的神色敛起，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江祁突然间有些骇到，只得听话将那颗无患子重新拾了起来，闭眼打坐，担心对方再怪罪下来什么。

“孩子，破镜不能重圆，你打了便打了，那镜子就算只剩半块，我也能继续使着。倒是你，一会再在这留下什么东西，可就……”

江祁闭上眼，稍微运了运气，只觉得老僧的声音到一半就戛然中断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坐在寺院门前的石狮子旁，眼前是一片苹苹的青草，但不如他刚看到的那样空旷了。江祁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又像是只闭了闭眼，一时也分不清刚刚的事是否真的发生过。他扶着院墙站起来，随即看到了跑出来正朝门外张望的魏鸢。

魏鸢也一眼看到了他。

“五师叔！在这呢在这呢！哎，我说你们俩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你们出来转了三遍也没看到。”

紧跟着她出来的是温凉和甘哲，还有明显是听见叫喊一路跑来的郎正。五师叔的脾气似乎再没有往常那样温和，他揪着江祁的领子，上来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我叫了你多久了？你听见了也应一声啊！左找右找不见，我们几个差点都以为你头晕摔下去了！”郎正一边训一边喘气，显然是给吓得不轻。江祁哑着嗓子开口解释，说自己并没有听见，刚刚也分明一直都在的。

“五师叔，他刚刚可能睡着了，既然人没事，你也就别再说他了。”温凉站出来替他解围，寺院里除了走不动路的老住持和小僧童，剩下的三个僧人也都闻声赶来。但郎正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江祁虽然心里委屈，但也是据理力争，分寸不让。

“一共就十个人，九个人都跑出去找你了！先不说误事，你说你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回去怎么跟你师尊交代！”

“我就在这院子里啊！你们一个人我都没见着，有个老僧说要带我找你们，我就在正殿里坐了一会，睁眼就在这了。他还给了我这个……等下，无患子呢？”

为首的那个僧人闻声色变，郎正一行人凑过去，看到的只是他手里一颗花生大小的卵石。见五师叔又要开口再训，江祁赶忙回忆刚刚的细节，却发现许多处都已经模糊了。他顿时一句话说不上来，连自己都怀疑这一切是个梦了。

“可是咱们刚刚在这确实没有找到大师兄啊……”甘哲扯了扯温凉的衣角，但对方并没有回应他。

“道长，以我来看，还是让这位小施主先回镇子上去吧。他的状态不佳，那些尸体上邪气又太重，我担心会对他有所影响……”为首的僧人向郎正提议道，知道江祁正对自己怒目而视。还没等听完，他就从两人之间挤了过去，和甘哲身旁的温凉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再看一眼。

郎正是一副气得快心梗的样子。

江祁撒下众人，直奔寺院后停尸的草屋。奇怪的是停在这里的尸体最少的也有四五天，房间里却只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看不到哪里有做了防腐的迹象，大抵因为这个，人们才觉得诡异。江祁蹲下去刚揭开一张盖着的布，就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地上躺着的人皮肤还有血色，眼球仍然饱满，瞳孔呈现出骇人的黑红色。江祁明明知道他死了，却还是神差鬼使地把手伸过去先探了探鼻息。好在结果并不吓人，他替他合了眼，揭开衣领去看那人胸前的伤口。

这分明是一道不轻的抓痕，但却没怎么渗血，结痂的地方长满了黑色的毛发，看起来甚至像是狼毫。江祁没上前去摸，觉得那些白布盖得不大整齐，又挨着一个个掀开看了一眼，顺便替逝者瞑目。只可惜最后还是头晕气短被迫先停下休息，不料还没等到会合，他倒是在一阵乱看里刚好对上暗处一双方才看过数次的黑红色眼睛。

江祁顿时寒毛倒竖，这才感觉到后怕。他伸手去摸佩剑，却徒然在腰间抓了个空。

冷汗开始从额角上渗了出来。

黑暗处的东西匍匐着露出一个脑袋，江祁骤然松了口气，随即又立刻戒备了起来。那头狼似乎也在眯着眼打量他，江祁不得不退开几步在空地上绕着圈迂回。狼嘴上还挂着未干的鲜血，江祁知道它刚进过食，也许攻击性没有那么强。他往门口退去，那头狼却聪明地把他往屋内逼。它也知道这个人类敌不过它的爪与牙，也许能成为它的下一顿美餐。

江祁看见那头狼为准备腾扑而屈起的后腿，他侧身躲开，继续下一轮的防御。江祁注意到它的体型有些臃肿，是头怀了孕的母狼，还在犹豫要不要对着它的要害下手。那头狼显然低估了他，摸清江祁不是普通人之后，也渐渐也没有了恋战的意思。它趁他不备在江祁背后挠了一爪子便跳开了，从窗口一跃而出，紧接着是听到的郎正带人破门而入的声音。

“有伤着吗？那狼怎么回事？你置气归置气，把后院门锁上干什么？”郎正进门，语气明显平和得多了。温凉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下的佩剑扔了过来，江祁伸手接住了。

这个动作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他的眉头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没有大碍。那头狼估计是来觅食的，它刚藏得很好，我进门了一会才察觉。”江祁站起身，回到众人身边，“一共三十二具尸体，死状基本一致，但都很奇怪。”

“不，是三十三具。”躲在门口的僧人补充了一句，江祁闻声看去，见他们两个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他脑海里闪过那头狼染血的牙齿，立刻反应上来那具消失的尸体去了哪里。

“难怪，我就说怎么刚进屋的时候盖着的布都是乱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注意到甘哲正揪着温凉对他的后背指指点点。

“江祁，你这背上怎么了？”温凉走到他跟前，江祁看见他已经把手伸了过来。

“刚让抓伤了，没什么大碍，晚上回去再……”他躲了一下，但还是感觉到温凉的手贴上了他背后的皮肤。江祁愣住了，随即意识到那里的痛感早已消失，头晕气短的感觉不知从何时业已停下。

“居然没有伤口……但你背后的衣服破了，抓痕这一圈都是血。”温凉奇怪地盯着那看了一会，仍然怀疑是伤口盖在布料下面了。江祁一时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抬头看见原本和郎正站在一起的魏鸢边跑边呕地往门口逃了过来。他五师叔倒没有后退，只是也站在那干呕了一下，甘哲毫无防备地跟着上前，退回来时的反应自然没比受了惊的魏鸢强上多少。

“我劝你们还是……别过去了……”他只丢下一句话，就扶着门框匆匆出去找魏鸢了。一个满头是汗的僧人这时出现在门前，但跟刚才的两位一样，也是死活不肯踏进这间屋子。

“道长！那狼……跑得太快了，没有追上……”他只冲郎正说完了这一句话，见对方摇手说算了，便一刻也没再多待。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温凉看看郎正，又看看江祁，五师叔用眼神询问他们两个是否愿意上前来看一眼状况。温凉以为他不打算再靠近，便自己走到那个角落旁边，江祁看见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半步，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他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一边挪步至跟前，看见那一地恶心的血肉，也只是皱紧了眉头而已。那具尸体分明放了几天，血液却没有凝固。更奇怪的是空气里的血腥味虽呛，但江祁却丝毫感觉不到反胃。

尸体躺在那里，内脏被吃空了。那头狼将腹腔抓得不忍直视，嘴部一圈皮肉被咬了下来，露出血淋淋的牙龈。他只能勉强靠生理特征辨认出那是位女性，她倒在那里睁着瞪着屋顶，露出掺着血红色的黑色眼睛。

也难怪魏鸢那么狼狈地逃了出去。

“这些尸体的状况很奇怪，我打算先就住在庙里，把这里查清了再回村子。”郎正开口征求二人的意见，看见温凉和江祁都点了头，便从前门出去，看样子是去找刚刚跑走的魏鸢和甘哲去了。江祁也不打算久留，拉着温凉准备离开，但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下，看了眼地上的麻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地蹲下去掀开了一张。

两张、三张……

四张……

江祁的肩膀突然搭上了一只手，他惊得冷颤了一下，随即对上了一双深灰色的眸子。温凉察觉到他的异样，也循着往地上看去，只见那四具死尸都是齐刷刷地睁着双眼，瞳仁沉黑，但却染尽诡异的腥红。

恐惧一路顺着江祁的小腿爬了上来。